云层中流窜着金色的雷电,间歇照亮漆黑天边一角。不多时暴雨再次刷洗下来,如箭般从狂乱舞动的密林浓荫间隙中射出,击打到地面上的一切物体上。
人有人道,是在树林的阴影下面,而蛇有蛇路,就在树冠上。人抬头不见蛇,蛇却能低头见到人,伺机发动攻击。
李坏便以一种刁钻的姿势趴在树叶中窥视,身体压倒的枝干如绷紧的弓弦般颤动,断断续续发出危险的动静。他一路走来,身上也是破了点皮流了些血,但基本都是没被衣物遮住的皮肤被各种植物割蹭出来的,眼下已经只剩浅浅的痕迹。
可衣物又吸饱了水,变得沉重不少,挑选的树枝渐渐有些承受不了重压,向下弯倒,他感受到枝干即将断裂的趋势,无声垂眼去看树下的人。
一个、两个……五个,逐一数过,似乎都到齐了。理智告诉他要下去与朋友汇合,但他的身体却没有动。
一条小蛇从他的靴子上蜿蜒而过,手腕粗细,它支起赤红鸡冠的脑袋,开始圈着腿攀爬,李坏小腿上没被护住的部位就有了些被挤压的感觉。
他抬起手,蛇很快绕到臂膀上,又围着李坏的脖子转了一圈,无论是冰冷的鳞片伸缩扩敛,还是它肌肉用力时的起伏,摩擦到脖颈上的触感都非常清晰。它吐着蛇信,发出了人般幽怨的一声叹息。
李坏默默吞咽了口凉气,偏过头来一点,凝视近在咫尺的赤红蛇头,还有那只暗黄色的蛇瞳。
他不需要知道太多原因。
他只要明白该如何做,就足够了。
无数道即将汇聚到绿洲最低处的溪流从四面八方奔流而来。在闪电之下的雨幕映照出白茫一片,时明时暗,雨声如瀑,与雷鸣并行。两条树蟒交错横移,攀附高大的枝头,暗金色的鳞片泛着幽幽冷光,飞溅一片落雨。
张起灵手上没有黑金古刀,身上也疑似负伤了,雨下得大,但那股血的气味对李坏而言仍然很明显。也幸亏雨大,冲淡了那股味道。
他仰头站在所有人前面,注视着树荫上的东西,神色微不可见有了些变化。
或许是因为李坏在高处,居高临下俯视他时,更觉得那点情绪变化格外明显。
小哥在疑惑什么?
李坏错觉与他对视上了,但他的目光焦点并没有停留,似乎是在巡视。
张起灵身后是举着木/仓、严阵以待的潘子。李坏还看见了被护在后面的胖子、吴邪还有阿宁。
而在这种情况下,曾经一闪而过的“西王母”出现在摔得七荤八素的胖子眼前,他大叫出声,皮球般打了个溜圆的滚又快速起身,这声音在大雨中也算不得响亮。
胖子情绪紧绷,就要立即动手,然而吼到半道,又从披散白发下看见一张被雨水打湿了的熟悉面庞,眼睫翘着滑落的水珠,睫毛掩不住的那对剔透的眼珠子里的瞳孔缩细得不成人样,在闪电的光亮下格外有邪性。
“我操!”
王胖子简直吓一大跳,手脚都差点不知道该怎么用,他忍不住立即粗暴搓了一把脸,是不是这雨太大了整得劈头盖脸的,又电闪雷鸣晃眼睛,所以他没看清儿?
“好运?!”
但眼前还是毫无变化,一张白过头的人脸,若不是看样貌还有几分熟悉,然后看出来是李坏,他大概已经一拳砸过去了。
“还真是你——”
胖子了然,量吴邪那小子也没那个胆儿蒙人,难道他确实没看错?可这幅情形,胖子也不敢完全放下心来,属实是太奇怪了。
这时,他又发现好运没有应声,没有回答他。甚至眼珠儿都不带动的。
李坏没在意胖子的疑惑与警惕。他也不关注张起灵潘子那边的战况,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奇怪,莫名其妙执着于一件事。
即便李坏的初衷不是如此,但现在也已经变了,哪怕李常乐所言有假。
轻得听不清的声音很含糊,在雨声中又更是不明显,他一直对胖子重复一个词,非常固执。
胖子觉得这可能很重要,极力辨认,又靠近几步,他终于听清楚了。
李坏在说:“……粽子。”
什么粽子?这里还能有粽子?
胖子闻言警惕加深,下意识飞速左瞟右瞧,疑心也更重了,他再去看这张被雨水冲得发白的脸上也没有一点神情,面部肌肉似乎非常僵硬,面无表情的,完全没有一点好运平时的温和和气,反而鬼气森森,邪性至极,带着一股子妖魅的气质,他瞧着还觉得像是个死人。
身体都藏在树荫里,除了长长的白发与露出的脸,甚至于面目也晦暗不清。像是个钓鱼用的饵儿。
不过这白色可真好看……
胖子一想,更是有些如临大敌。他环顾四周,发现站起身的阿宁正死死盯着前方。
前方情况不算好。
风雨嘈杂,一时半会胖子居然不知道该往哪看。
李坏不知道他的想法,认真继续道:“红豆要泡过,和做粽子的糯米一样。”
“嗯……嗯嗯??”
胖子顿时觉得自己想差了,他收回视线,但立时汗也冒出来了:“什么意思?好运?你这是哪个意思?”
不是现在要求他做粽子吧?
胖子都有些傻眼了,却看见李坏的脚下……压根看不清楚,只是他觉得那个位置是脚下,也可能是身体上。那里似乎蠕动着什么东西,让他身上一阵恶寒。
这是什么东西?总不能是八爪鱼吧?
他忍不住问:“你这什么情况?”
李坏却没理会胖子的表情变动,他像是没听到这句话一样,直接略过了胖子的疑问,继续说:“盐、花椒粉、菜籽油适量。这些和红豆、糯米一起搅匀了。”
那边的两人还在与大蛇对峙,已经大打出手,只是一瞬间,潘子就被卷了起来,腾飞到半空中去。胖子觉得也不能再继续和李坏瞎扯淡了,他招呼几声,连忙上前,和阿宁去拖拽被张起灵踹飞后像是摔傻了的吴邪。
李坏的声音却还飘在他的耳边,幽幽地说:“你知道怎么做粽子,它只是用料不一样。”
这声音靠得太近。胖子下意识回了个头,却发现李坏的脸仍然在那个位置一动不动,他睁眼闭口,只是安静地看着胖子,嘴唇没有张开,那声音是从哪来的?
这个方向也不对啊!
胖子心里头发毛,明白这件事确实不对劲,却没时间去思考,他立马转头继续和阿宁拖着吴邪跑,还催促了好运几声。
吴邪被他们拖拽着,一同奔跑起来,冷不丁听到胖子的喊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起来。
“你明白了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想法,吴邪下意识也跟着看去。雨水冷冷直往脸上打,他下意识闭了闭眼,又去看,树冠上一片黑色的浓荫,吴邪什么都没有看见,也没有找到想看见的人。
“知道知道!我可太知道了!这是偏咸口的吧,微微泛甜,然后麻香浓郁——可你不是跟那个宁小妞队伍里的人回去了么?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胖子喘着大气回头,他显然比吴邪更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这一看,他也愣了一下:“人呢?怎么不见了?”
“什么人?”
阿宁闻言,也表情奇异地看了胖子一眼,她和吴邪对视,两人的神色不禁严肃,但胖子却觉得雨水的声音中夹杂着其他东西的声响,浑然不觉地继续嘀嘀咕咕。
“好运啊!之前小吴不说看见他了么?”
吴邪警惕着四周情况,皱眉道:“他……黑眼镜说好运有事先走了。我当时应该只是眼花了……”
他的语气不肯定,显然也有怀疑。
眼前这幕像是见了鬼,可自始至终李坏都没有完全出现在他们面前。
但情况不容吴邪多想,三人在树冠下闪躲之际,两条成了精般的树蟒越发疯狂起来,潘子受了伤,小哥也早有负伤,几人且战且退,都明白这不能继续在这里耗下去了。
李坏躲在树冠里,他的行动也受了蛇蟒的影响,变得有些困难。但在这种危机时刻,他一边在树冠上追着他们,一边却走神了。
小一点的那条树蟒频频转头,支着身子在雨中吞吐蛇信,蛇身在林中打了个旋,扭着换了个方向,又隐没在黑暗里。
李坏惦记的粽子并不是含有深意的那种东西,只是单纯的食物。在西沙那边的时候,张起灵吴邪还有胖子,这几个人里面,只有胖子对他的口味表示了肯定。
他一直把这事儿记在心里,现在不说,李坏怕会忘记。但胖子似乎没理解他的意思。
胖子倒是觉得眼前危机四伏,不说气氛诡异和这个好运是不是真的,他这些话的语气听起来也实在是不吉利。这个时候说这些,就跟报遗言似的。待到明年今日,来我坟头上给我带一盘这样的菜的感觉。
李坏自然不知其意,他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地在树冠里行走,慢一拍才又拉拽手中光滑的蛇尾巴,尾巴尖从手心里溜走,它咯咯几声笑起来。
也许是笑吧,有点像青蛙,又有点像鸡叫,然后怪蛇用和他完全一样的声音轻轻对胖子说:“你明白了吗?”
语调十分平稳。
李坏十分悠然地想,除开他的声音,这种咯咯咯的声音是否也是对谁的声音的模仿?
狂奔的胖子第一个受到了惊吓。
林间垂下的小蛇,如同美杜莎的长发一般——这群相较大蟒而言的小蛇,一条条对他们发出声音。
是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哪怕对李坏不算熟悉的阿宁也听出来了。她环顾四周的人,发现身旁的人也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粽子……”
这道幽凉的声音无限盘旋,似乎能传到很远的地方。
“什么东西?!”阿宁惊叫了一声,避开垂到眼前,几乎落到她脸上的弯曲蛇身,只见到一个蛇般的黑影发出古怪的声音。
“胖子,红豆。”
呲着牙的蛇缓慢缩了回去。
阿宁愕然,几人立即看向胖子,吴邪喘着气挤了几个字出来:“怎么回事?胖子?”
胖子脸都皱起来了,也尽是迷茫。他大声喊道:“别看我啊!我能解释什么啊就解释?!”
垂下的细蛇吐着蛇信,发出轻轻的人声。
“花椒油。”
这一刻仿佛万籁俱寂,又或者雷鸣电闪停得恰到好处,张起灵和潘子闪身过去,它又抖了抖身子,仿佛炸毛一样头冠耸立,快速回缩,又极其哀怨凄厉地尖叫了一声:“张起——张兹乌!”
吴邪从来没有听到过李坏用这么尖锐的声音说话。
张起灵毫无所动,一群人脚下不停,气喘嘘嘘,尽管需要避开时不时吐出李坏声音的蛇,却都忍不住想看小哥什么反应,只可惜乌漆嘛黑的,实在辨别不出什么情绪来。
窸窣的声响很密集,犹如雨林里的树枝全在共振。
林间群蛇的速度很快。
但其中一条树蟒没有追击胖子他们,而是向李坏追来了。这正是他想看见的。
李坏停下来,在最后一道闪电照亮夜空时,看见了它流着血水的一只眼睛。暗金色的蟒蜷缩在树枝上,缓慢蠕动,蛇信高频率地吐出用于汲取空气中的信息。
他没有动,看着蟒慢吞吞地攀爬过来,大腿粗细的蛇身缠得树干摇摇晃晃,吐舌的速度越来越快。
一股腥臭味越来越近,哪怕雨水也冲刷不掉。
蟒伸着脑袋想靠近李坏的肩膀,他便一动不动,等待了片刻,直到它的下颌试探性要放上来摩擦。
李坏拍拍它的下巴,树蟒立即翻落了下去,在烂泥地里翻打滚起来,它试图咬住什么,缠住什么,然而什么都没有。赤红的小蛇纷纷围绕过来,如一片深色的血肉红毯,好奇般地支着头看它独自快乐。
不过这种事情对于它来说也只是本能,毫无快乐可言。
在李坏带着树蟒到达和李若琴待过的山洞之前,怪蛇成群结队送来了礼物。一具温热的还未完全死去的尸体,一张熟悉的女人面庞,于是李坏停下了脚步。
一种迟来的恐惧笼罩了他。
如果不去做些什么,李坏一定会后悔的。
死亡是什么,无梦的黑暗铺天盖地袭来?或者是不会结束的深眠?如果还能醒来,那确实能比作一次短暂的入睡。
一个人问:“她有什么独特之处?”
没有任何独特之处,只是因为这个时间点,她出现在了李坏面前。
在这个时候,这种独特的时候,无论是谁,他都无法丢下对方离开。
李坏看他。
这个人从阴影里显露出来,是李常乐,他却摇头道:“结果可能不太好。”
他带着人走了。
然后……李坏看见了吴三省,不,应该说是解连环。
这里没有吴三省,只有解连环。
骤然在雨林之中相遇,他们相对无言,最终由李坏开了口:“连环。”
解连环讶异地笑笑,说不清那是怎样的表情,大约是有点落寞狼狈的,所以笑容也苦涩,显出一种一切都要结束的微妙意味。他说:“也要这么叫我名字么?”
李坏不知道该怎么与他交流,实际上之前的事不过都是李坏想当然了,而解连环对答如流,表现出他们熟悉的模样,就算是陌生,那解连环也一定很了解他。
也许解连环有过不为人知的念头,但李坏都不知道,而且他也没有遇到什么糟糕的事情,所以他说:“叫他三省,你自然就该是连环。”
李坏瞥了瞥他身后的人,解连环找了些帮手,但都不如之前的伙计。
他抬了抬手,身后的树蟒伸出的头立马躲了下去。
解连环只看清楚了一眼,立即倒吸了口凉气:“——你这是、这是?”
李坏回答他:“它知道路。”
解连环问:“你着急?”
不等他说话,解连环又道:“你不着急。”
这次李坏没有回答他,只挡了挡他伸出来的手,说:“我该走了。”
解连环追上几步:“你要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情。”
后面的人喊了声三爷,解连环的脚步立即停下了。再看过去,李坏已经走入树冠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风声树叶声。
李坏说蟒能带路不是假话,在进入山洞里后,洞穴下落,就成了一片复杂的迷宫,而其中就包括这片绿洲——西王母为其所制造的巨大排水系统。
水流一直往下冲,树蟒也需要换气的时间,李坏并不清楚自己在其中待了多久,他借着它的力气越发深入其中,眼前一片漆黑,但路线一定是准确的。
只是路上又出现了其他的蟒蛇,轮换着为他引路。李坏用打火机照亮它们,发现有的仍然是陈旧的暗金色,有的却是鲜艳的赤色,大小不一,但都试图伸脖子往李坏肩膀上蹭。
李坏感觉越来越冷,一种虚无的、感受不到自己存在的情绪在升腾,却又没有化为实质。
蟒蛇不是一定能钻过所有地方,它停下的时候,还在看着李坏。
这条蛇并非是起初的那条,在打火机的亮光下,它用一种仿佛人类的目光,非常渴望地注视他。
它是可怕的猎食者,此时却十分顺从。
李坏没有再看它。
在终点的地方,周边的岩层已经变得与众不同,质感却有些奇异的熟悉。这种奇怪的石头上布满窟窿,延展极宽,隆起的弧度也分外微妙。
李坏在洞口边上坐下来,慢慢低头往里观察。他拿着打火机,咔哒咔哒响了几声。
他身上的衣物已经不知道湿了干干了湿多少次,现在穿着的体感很奇特。
李坏什么都没想,他长期保持这种状态,一切事情都爱靠感觉来。
不要多想,什么都不要多想。
可惜这如深渊的洞口看起来真是有些诡异了。里面会有什么?通向地球另外一边?
李坏觉得这么多洞,看起来有点像莲蓬。
他还是慢吞吞地伸展腿脚爬下去了,这里没有水,下去的路却也不算难,因为有前人留下的痕迹。
奇异的岩层里也如山洞一样四通八达,还是只差了一些流水。
但李坏一进去,就在里面迷路了。
那种让他去做些什么的感觉消失了,所以李坏只好拿出打火机,随地捡一些像是青铜的碎片开始画标记,每进一个穴腔就留下一个标记。有些穴腔里堆积了一些腐烂的器物,有些穴腔里则是奇怪的石头堆,但他只走过了几个,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非常古怪的动静,可李坏确认它不是蛇的声音。
那个声音来自很深的地方,非常密集,仿佛共振、共鸣般的频率让它们从很多个变成了一个。
李坏奇异地懂得了声音里带有的含义。
其中蕴含的意思是模糊的、不具体的,可能是指走近、接触。情感色彩丰富一些或许就是滚过来、揍一顿,也可以是靠近一点,摸一摸。
李坏的脚没有动,腰却一点点弯了下去。
好像人立的姿势使得他疲惫不堪,所以开始膝行。李坏逐渐觉得膝盖有些疼,皮肉划破,一路拖出血痕,但他的耳朵仍然仔细聆听那阵声响。
他选择了其中的一道声响,在不知不觉中爬至洞里很深的地方。
这里坐着一具尸体,身着华服,似有蛇尾。
那个声音也终于变得清楚起来,李坏无暇去看周围的东西。
他抬头仰望,打火机的亮光不够,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那个东西。
“咯咯咯咯咯……”
那个声音来自上方,来自于那个茧一样的东西,里面的活物在问李坏。
问:你,否定,禽,缘由。
咯——
问:你,否定,兽,缘由。
咯。
问:你,否定,鱼,缘由。
咯咯。
它说:你,否定,兽,是否。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咯咯咯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它说:独自,多数,没有,关闭,你,独自,缘由,独自,控制,结束。
李坏的额头开始冒汗,像是细雨密密落下。
他或许该说些什么,也咯咯咯几声,但实际上他无话可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但头上的疼痛倒是越发清晰起来。
李坏手里的打火机开始发烫,一下子脱手掉了出去,眼前便掠过一片满是花纹的岩壁。是他没注意到的墙壁上的图画。李坏应该马上去捡起打火机,但眼睛却失焦了,因为他记得自己见过这种花纹,在从黏腻的血肉中醒来的时候,他从一扇巨大的门里出去,然后逃走,见到李若琴。
那扇门上就是这样的纹路。
李坏伸手摸到额头上,再往上一些,那应该是骨质增生的地方。
那里很敏感,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碰,也不敢用太大力气,可弯曲的枝丫很适合握着……也很适合直接扳下来。
李坏闻到了血的气味,粘稠的液体从额头上流下来,湿漉漉的,略微刺痛的感觉。但他还在努力。
角的末端看起来尖锐,像是树的根系。他看不见它长什么样,就直直丢开了这对角一样的东西,时间流逝得非常奇怪,李坏没有实感,总之,他头上的伤口还是结了疤。
李坏身心疲惫,不合时宜有了些睡意,他仍然保持着趴伏在地上的姿势,但头顶一咯起来,他就精神紧绷。
那道声音也不是闲着没事儿干,只是每每李坏产生离开的心思,它就会咯一下。不知是什么意思。
李坏又待了一段时间,他的神智仍然不是很清晰,似睡非睡一般,还是不能脱离这里。穴腔已经爬过一半,再努力一段时间就能离开了,但随着进度增加,李坏意识到一件事。
他听到外面,在这个洞穴的外面还有着其他的洞穴,它们互相联通着,所以他再次听到了很多的声响。来源于无数个试图引导李坏前往的那些动静。
但总不能不出去吧?
李坏挣扎了许久,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想法,还是又被那种声音引诱了,他试图离开,在认为自己终于到达了洞口,能前往下一个穴腔的时候,居然被一个东西挡住了。
矿灯的光在远处冒出来。
极快的咯咯声响了起来,立即靠得非常近。李坏慢了半拍,恍惚地抬头,眼睛被光刺激出了眼泪。
李坏看到把他抱起来的这个人,居然是张起灵。
他们对视了一眼。
也对,不是张起灵还能是谁。
这种声音……张起灵也会发出这种声音。
“等等!”他反应过来,“你先放我下来!”
张起灵却充耳不闻,也不回答,只是继续往里走。
“张起灵!你说话!”
李坏千辛万苦才爬过的路在短短几秒内又被小哥走过,他失神地望向又远了的洞口,却看见洞口处站了个人。
陈文锦提着矿灯,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张起灵开始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头顶的东西也开始咯咯咯,仿佛一问一答,十分和睦。
李坏偶尔插一句话,试图影响这两个咯咯咯的声音,却也没有得到任何效果,还说得嗓子都哑了。
在漫长的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咯咯声中,李坏还是没有找到离开的机会,小哥的手堪比铁钳,时间一长,他的神智又陷入朦胧迷茫的状态里,只能陷在张起灵换了个姿势的怀里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李坏再次清醒过来。
他条件反射马上从张起灵腿上爬走,这次却没有遭到阻拦,甚至过了几秒,张起灵都还没有反应。
李坏抬头看他,才发现他的目光很呆滞。
不说人看起来更瘦了,状态也不对劲。
就算这样了,小哥还在咯咯咯的,李坏很怀疑他一直没歇过,这样下去恐怕下巴都要抖坏了。
他晃了晃手,张起灵没有反应。
“你喊不醒他的。”
陈文锦提着矿灯走进来了。
她说:“再继续下去,要死人了。”
李坏看了看张起灵,感觉确实要出事了,问:“他怎么了?”
陈文锦指了指头顶:“也许交流了一些特别恐怖的东西,起灵被吓着了吧。”
她说完,头顶又是一声轻微的咯。
陈文锦再低头时,看见李坏又趴了下去,半睁的眼中没有一点神采,瞳孔却是溜圆。
她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