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跪在霍宁脚下,求道:“宁将军,不要,事情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我……我长兄他品行端正,学冠古今,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必做得家主。只是长兄与我一向是玩闹惯了的,方才……方才不过是一场误会,绝非您说的那般严重,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并无甚新奇,况且您二位也并没有看到长兄真的非礼于我不是吗?”
“你!”霍宁气到语噎,指他手臂问道:“这伤又当何解?”
李瑶遮了遮手臂,挤出一丝笑容:“谁还没个磕碰呢?宁将军,我素闻您刚正不阿,言行持重,今日李瑶有一事相求于您,请您务必要答应。”说罢,竟伏在他脚下“噗通噗通”磕起头来:“求求您,答应我,宁将军,求求您。”
霍宁见他哭得可怜,于心不忍,一把拽了他起身,道:“说!”
“李瑶求宁将军万万不要将今日之事告诉旁人,我求求您就当作今日没来过这里,什么都不知道。若因李瑶一人之错,玷辱了李氏千年圣教之名,李瑶唯有以死谢罪了!”
“荒唐!有错不改,却要自欺欺人,粉饰太平,是何道理?”
李瑶却只哭着摇头,再次跪倒,泣声哀求:“求求您了宁将军,您方才已经答应了,不能反悔,求求您,否则李瑶立刻撞死在您面前。”
霍宁气愤难平却无法可想,怒叹一声,终还是转身去了。
狩猎已毕,李孝工唱票,霍安头甲,秦昭次之。他二人所狩猎物数量相当,只秦昭所猎尽都身死,伤口处焦化发黑,狰狞可怖。霍安所猎则以活物居多,尤其是几只兔子毫发无伤,被他用下摆包了,圈在怀中,很是可爱。
最后一项是摔跤,秦昭、霍安、李瑶等清瘦身弱者都退在一旁,并不参加。苍敬、金玉雷和几个小跟班,日常是爱摔跤打闹的,此时都束了衣摆在腰间,摩拳擦掌准备开战。
这时,周梅海却走到左首边,与李孝工、李瑜父子一阵耳语。随即便见李孝工走到台前,对众学生道:“往年摔跤一项,常以打架收场,有损皇家、疆派体面。今日摔跤,请东瀛摔跤手一人,分别与各位较量,每次最多可上五人。十招之后,五人之中若仍有人能独自站立,便五人同列一甲,各赏刻字麒麟玉珏一块,价值百金。”
东瀛摔跤手?众学子满头雾水,交头接耳间,却见一座肉山,砘天震地而来:那肉山个头很高,满身肥肉,似有五六百斤重量,走上一步,地动山摇。其站在院中软垫之上,四周学生相形之下竟如蝼蚁一般,其对比之强烈,实是震撼。
众学生面面相觑,都看得呆了,廊下众家长也议论纷纷,从未见过如此似人非人之怪物,其面容之鄙陋,身形之粗俗,似是猪精一般,看上一眼便觉恶心厌恶。
这怪物乃是一东瀛人所赠,说是力大无穷,三招致命,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力请太子留在身边做个护卫。太子不喜,养在府中多日,连看都不想看一眼。那东瀛人得知今日众学生在倬园比试摔跤,便急忙带了这怪物前来,夸口此物两招之内必败一人,故意激太子一试。太子与郢休商议之后,决定将两招一人,改为十招五人,十招之后,只要有一人可独自站立,便要这东瀛人即刻带了怪物滚蛋,如此方有刚才情形。
现下学生们都站在一旁呆看,无人上前,太子面上挂不住,便对台下说道:“东瀛人向本宫夸口,说你们当中绝无一人能接得十招,你们就不能争点气吗?谁能站到最后,本宫赏他黄金千两!”台下寂静一片,无人稀罕。
“万两!”
仍无人应声。
一旁郢休俯下身来,附手耳语,那太子便又喊道:“若能接得十招,每人特许省亲三月,站到最后者半年!”台下瞬间欢呼一片。
金玉雷站出来道:“我来!”苍敬也站了出来。秦昭与霍安低头一番合计罢,亦站了出来。
金玉雷抱臂鄙视:“秦少尊主,霍小公子,您二位可就算了吧?看看这小身板,这不是白占两个名额吗?”
“只我一人。”秦昭道:“打架我不行,挨打我行。”
“哈哈哈哈!”金玉雷放肆大笑:“真是笑死人了,打架不行,挨打能行?走开!”说罢推了秦昭一把,霍安急上前护住。
“快点快点,你们再不来就没名额了!”金玉雷对自己的几个小跟班招手道:“赶紧赶紧,赢了可以放假三个月啊。”
几人连连后退,摆手道:“不了不了,雷兄,我们还是留在礼道读书吧。”金玉雷急伸手去拉,几人竟吓得跑开了去。
再不见人出列,秦昭上前,对李孝工道:“三个人,开始吧。”
太子忙道:“不行不行,三个人就是六招,万不能拖到十招,这规则得改!”
那东瀛人说道:“六招便六招,你们一样会输!”
铃声响,比试开始。
金玉雷、苍敬、秦昭三人议好了对策,每人两招,分开接应保存实力。第一轮是金玉雷,苍敬与秦昭都躬身躲在摔跤手身后。
那摔跤手用个眯缝眼仔细观察了一圈,瞬间了然三人战术。一脚顿地,扎开马步,展开两只粗臂,旋身便抡。金玉雷与苍敬尚未及反应,便被两只大手一把掐腰,瞬感天旋地转。
那摔跤手拎起苍敬,狠狠甩向秦昭,秦昭机敏,一个空翻上了他肩头,轻松躲过。金玉雷和苍敬却被其大手一挥,甩出两丈有余,摔在地上,半晌不得起身。
金玉汉和苍玕大怒起身,骂道:“狗奴放肆!给我拿下!”
那东瀛人在一旁道:“我早说了你们打不过,如今吃了败却要骂人,当真礼仪之邦。”
太子面上挂不住,喝二人道:“还不坐下!皮肉之伤有何要紧,打不了下场便是!”
霍宁与秦昭书信往来三月有余,排忧解难,知无不言,今日再见,早不同以往。他在台上看得揪心,反倒秦远懒靠椅背,一脸淡定。
苍玕道:“方才那怪物分明出了两招!打秦少尊主那一招必得算上,如今只能算剩四招。”太子点头。
东瀛人道:“摔跤岂有闪躲之理?肉搏才叫摔跤。”
苍玕大怒:“那依你之意,我们这些子弟就要站在那里供你们打了?”
“若你们打我们,我们也必当站着任打。既然要比,就要公平,否则毫无意义。我看我们就此离开,也不劳你们挖空心思强词夺理了。”
“谁强词夺理?不躲便是不躲!”太子道:“李孝工,告诉秦昭还剩五招,不许再躲!”
此言一出,秦远亦变了脸色,直身看向台下。此怪物神力如此,如何接得五招?
那秦昭却毫不见惧色,一身阴冷不改,凛凛站在场中,一声怒吼,飞身便向那肉山胸口踹去。那肉山咧嘴一笑,轻一抖动肥肉,瞬间将他震出。随即单手将他擎起,大喊一声,狠狠砸向了地面。地上虽铺有一层软垫,可这一摔力道无穷,秦昭双手扶腰,痛得来回翻滚。秦远怒色盯向台下,这人腰骨受伤刚好,哪里经得住这般摔打?
秦昭慢慢爬起,伸出四根手指,示意对方再来。那摔跤手弯下腰,一把握住秦昭双脚,将其倒着拎起,抡圆了胳膊,呼喝一声,一臂甩出三丈之远。秦昭被甩至廊下,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霍宁揪心,拧眉握紧了茶杯,众家长亦皆伸头去看,关切道:“秦少尊主?”
秦昭抹了把血:“无事。”
秦远强压怒气,冷声问道:“爽吗?”
秦昭不理,强撑双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软垫之上,对那摔跤手伸了三根手指出来。那摔跤手晃了晃脑袋,双脚顿地蓄力,似是要一招结束这场比试。只见他一手握拳,怒吼一声,直直打向秦昭胸口。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都替秦昭捏了把汗,台下围观学子有那胆子小的,都以手掩面,不忍再看。
眼见这一拳就要到肉,一团绿光从廊下极速冲出,那肉山瞬间吃痛倒地。
秦昭愣了一下,冲廊下怒吼:“秦远!”
东瀛人嘲讽道:“太子殿下,敢问这又是何意?打不过便用阴招吗?”
苍玕道:“如此庞然大物,我们已接三招,你好意思说?”
秦昭怒极,眉间又见黑气,秦远看得真切,知他发怒,也自气愤不已,起身道:“秦昭,是不是影笞满足不了你,非要寻死才能让你一爽?”
“滚!”
他二人阴气翻腾,俱各怒容,台上台下无一人敢劝。
秦远冷笑一声,道:“你真有种,就他妈给我死在这儿,别回去。”说罢,腾云便去。
秦昭仍旧伸出三根手指,示意再来。霍宁看着这人惯常的一副冷面,鲜血中刚毅又脆弱,疏离又无辜,叫人奇怪着想要一探究竟,却又因其冷漠而暴戾着想要驯服。他似乎有些明白,邪魔远为什么会收这人为子了。
台下比赛仍在进行,第四招、第五招……秦昭爬起来所需时间越来越长,口中鲜血淋漓,苍色深衣前胸尽染。最后一招,那摔跤手情已焦躁,不断呼喝蓄力,看起来甚是怕人。
金玉雷霍安等人在一旁大喊:“昭兄别比了,怪物疯了,别比了。”
秦昭咧了咧嘴,露出满口血红:“我说了,挨打我行……”笑容还未收回,那摔跤手便双拳出击,瞬间将其打飞,撞在廊下石板之上,又弹出六尺有余,狂喷一地鲜血。
霍宁英眉紧蹙,青筋暴凸,沉声道:“摇铃!”
铃声一响,便告结束,秦昭此时并未独自站立,自然是输了这场比试。可霍宁实是无法再忍,人已伤成这样,便是让他人赢了去又能怎样?太子则迟疑不决,既已拼了性命撑到现在,此时摇铃,岂非前功尽弃?
正在这时,台下扬起一只血淋淋的手,霍宁急上前握住:“秦昭。”
秦昭却挣开了,摸索着抠住廊上青石雕花,一点一点地撑起身体。霍安哭着跑了过来:“昭哥哥,算了吧,再这样就没命了。”
秦昭眉头紧皱,艰难道:“滚……开。”说完喘息良久,憋足了一口劲儿,单膝跪了起来,一把推开霍安,咬着牙便要站起,孰料身体不支,再次倒地。
那东瀛人冷笑道:“若是照此情形等下去,难道明日站起也算得赢吗?”
众人闻言都见愤怒,金玉雷惯是个飞扬跋扈的,撸袖就要去打。廊下家长心中有气,佯作不见,无一人阻拦。那东瀛人见犯着众怒,连连后退。
只有郢休笑着劝解:“各位息怒,秦少尊主如此刚强,拼命比下这场摔跤,自然要让他赢得光明正大才好,否则秦少尊主一番努力岂不白费?”安抚了众人,又转问那东瀛人道:“你以为该当如何?”
那人道:“十个数。”
众学子怒道:“不行!”
郢休从中调解:“都让一步,二十个数罢。”说罢,对李孝工道:“劳烦李家主计时。”
苍玒忧心秦昭,来到台下查看,霍宁也下得台来,轻声唤道:“昭儿?”
秦昭缓缓睁了眼,听到廊下已在倒数:“十七、十六、十五……”他双手支撑,以四肢着地,略缓了一缓,深吸一口气,闷吼一声,直立了起来。
众学子见状,无不欢欣鼓舞,拍手叫好。李孝工摇响铜铃,比试结束。
秦昭气力用劲,一字也不能言,烂泥一般瘫下地去。霍宁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打横抱了便往园外而去,霍安紧随其后,小跑着出了园子。
苍玒在后面急喊:“哎,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