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宁气愤,毫不犹豫解了腰间将印,交了霍崇林手中,头也不回,大步便走。众将收剑,紧随其后。
霍崇林在其身后喊道:“知礼阁倬园会举行在即,你明日便启程参加,不得有误!”
西北联姻,西疆危情既解,霍宁帅才便再非要紧必须。他以倬园会支他离开天水,无非是稳固霍山地位,好叫将来传位顺利。霍宁聪颖,如何不知?自冷笑一声,径直下山而去。
看官须知,这倬园会乃是知礼阁的学业考核会,每年九月十五在倬园举行,故称倬园会。此会本意是考核学生本年所学文章、书法、剑道、狩猎、摔跤等项目,但因学子皆是皇子皇孙和各大世家直系子弟,谁都开罪不起,拿了三甲有奖,排名末流无罚,故而并不十分严肃。倬园会每年都会邀请有子弟在读的皇亲国戚和各疆各派前来参加,有些拉拢的意思在内,一般而言家主并不常来,来的都是家中长子、次子等,也有不参加的,原也无甚要紧。
李孝工与李瑜中秋前便已通知学生倬园会一事,以便学生写信回家告知父母。霍安已托秦昭写了书信与霍崇林,尚未收到回信。秦昭则因离家较近,并不着急。
这日又当逢十,依秦远规定需回凤栖学法五日,秦昭一早,便收拾了几本书,运起疾风往家而去。
凤栖山中,远远便见一团黑雾腾于半空,三千余秦氏弟子围列演法台,高举法杖,齐运术能,尽都打向讲经台上尊主。那秦远盘坐着,单手执杖,双目紧闭,以一绿色屏障护在身周,气定神闲,丝毫不见费力。众弟子分作五部互相配合,使尽浑身解数欲要破之,将个半山弄得是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秦氏崇强鄙弱,向且恶于礼数,因此各尊主法能,都需倍于天下弟子之和,方能执掌本派。历任尊主临终前,会将毕生法能传与下任,以保秦氏子孙无上尊崇之地位。这秦远乃秦氏第二十六代传人,其能力自是深不可测,莫说这三千余未出山的弟子,便是三万秦门齐聚,亦全不是其对手。
秦昭扔下包裹,取了悲鸣,一个翻身跳下演法台,弯弓便是九箭,闪电般射向讲经台。秦远察觉煞气,轻一挥手运出烈焰,逆来路而去,秦昭与众弟子急忙闪躲。
“秦九方!”
“是!”秦九方医法,闻听秦昭呼唤,立即站定身后,盾罩护体,灵韧加身。
那秦昭再弯悲鸣,捻着疾风腾云,半空中上下翻飞,腾挪躲闪,运着体内煞气,不断弯弓放箭,其速度之快,箭羽之多,如同一场黑色暴雨,倾盆落于秦远身周。秦九方紧随身后,输能给灵,众弟子得少尊主助阵,亦迅速调整战术,或凌云,或走位,团围秦远,专攻纰漏。
秦远稳坐绿障之中,睁眼瞧了一瞧铺天盖地而来的攻击,高举泣影,轻一运转,便见一团耀眼光芒由内而起,砰然炸裂,无数星剑飞刃,金叶银花,疾速散射众人,却是尊主之能雷霆万钧。
只此一招,凌空者尽被打落,三千余弟子无一不中,无一不伤,都趴在地上咳喘吐血,哀嚎之声此起彼伏。秦昭亦被打中腹部,撞了石凳跌在一旁。
“一群废物。”秦远面带厌色,瞥了一眼众人,飘然落下讲经台,径自回了道府。
秦昭撞了腰骨,疼得满头是汗,半晌未能起身。
秦九方被打中了腿,见秦昭面色青白,一瘸一拐地过来问道:“少尊主,你怎么样?”
“无妨。”秦昭强忍着起了身,挎了悲鸣,撑着腰往山上走去。
那秦远正在房中歇着喝茶,见他呲牙咧嘴地推门而入,抬眼瞥了一瞥,冷声道:“一点长进都没有,午饭不要吃了。”
秦昭无暇理他,关了门便往东侧卧房去了。他平日里不常在家,逢着回来,又总得秦远为他除煞疗伤,每每都到深夜。因此就在秦远书房里添置了张床榻,二人一东一西,各睡一处。
无用便要受罚,这日午晚两餐,秦昭都不曾用,只啃了几口霍安给他带的酸奶糕饼,权作充饥。入夜,他正趴在床上,一边温书,一边皱眉揉着腰骨,却见床头帷幔被一人掀开,随即便有一只大手,粗暴撩开他背上衣物,查看着伤势。
“星盼的信我放你桌上了。”秦昭随便指了指外头:“记得看。”
那人运功与他推按着骨头,厌恶道:“叫她不要再写。”
秦昭道:“你不上不下地吊着人家,我又怎能说得动?”说着,受痛“嘶”叫了一声,续道:“煦……煦王爱慕于她,你最好……不要掺和。”
“与我何干?她写信我从未回过。”秦远冷冷地:“这天底下,上赶着往本尊床上爬的多的是,她算什么东西,也值得我掺合。”
床上趴着的人身子一僵,回道:“她好歹是苍玒喜欢的人,你既无意,便回信把话说清楚,把这事结了。”
“喜欢?”秦远冷哼一声,颇显鄙夷:“也除非苍玒那般情种,连这种女人都看得入眼。”
秦昭闻言沉默着,好一会儿,才重又开口道:“你以为,他该喜欢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都不该喜欢。女人除了伺候,没有其他用处。”
秦昭侧过头来,却被拍了拍脸颊:“放心,你不一样。”说罢,笑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不够资格。”
秦昭亦咧嘴笑了,眼神却阴狠下来:“滚。”
“我滚了,你这伤怎么办?”秦远见他恼怒便心情奇佳,笑说道:“倬园会快到了,你爹我还指着去知礼阁,看你一骑绝尘呢。”
秦昭收整衣物,翻身坐起:“我不用你出席。”
“那怎么成,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岂有不去之理?”
“说了不必,你可以滚了,我要温书。”
“跟我使性子?”秦远一把拽了这人手腕,阴声道:“我说不要,你就给我安分着,连想都不要想。我说要,你就算不想要也得要!”
秦昭气笑:“秦远,你可真够浑蛋的。”
“你头一天知道?”
秦昭摇了摇头,不胜厌倦:“罢了,滚吧!”
五日后,正是倬园会。
二十位学子改换轻装,束发护袖,朝气蓬勃列站园中。似是旭日东升,雏鹰展翅,着实喜人。
此次倬园会,秦氏来的是尊主秦远,东疆来的是庶长子郢休,西疆来的是嫡次子霍宁,南疆是庶次子金玉汉,北疆无在读子弟在此,无人参会。李氏家主李孝工与李瑜本就在此教书,故而未再有他人前来。另有太子苍珏、二皇子苍玕、六皇子苍玒等人,因家中有子在此,又来往方便,故而此时都在廊下坐着。
第一项是考试,分法令、算术、政论、历史、兵道五科,学生各领卷五张,时限两个时辰。以得分评三甲,分别赏蓝田玉砚一个、岫岩玉笔一支、黄金十两。此项最是考验学生才能,也最为枯燥废时,所许奖励又不值一提,故而历年来都是弃考最多的一项。
果然,领卷时便有几人磨磨蹭蹭不愿上前,因顾着有家长在此,好歹还都领了回来。可开考不足半刻钟,金氏幼子金玉雷便带头交了五张白卷,惹得金玉汉在台上频频摇头叹气。
那金玉雷交了卷,抱臂坐在了一旁石头上,频频吹口哨打手势,示意自己平日的小跟班们也赶紧交卷去玩。李孝工上前制止,金玉雷恍若不闻,也只能随他去了。
一个时辰不到,场上只剩三人:秦昭、霍安,和李氏庶子李瑶。
秦昭神色严肃,一刻不停地挥毫洒墨,似有万言千语流诸笔端,滔滔不绝。秦远在台上看着,颇以为傲。霍安惧怕霍宁,想走不敢走,几次三番偷看他反应。偏霍宁心绪不佳,面色倒比平常更威严了几分,霍安暗自叫苦,只得强挨。李瑶却是奇怪,垂首呆看着考卷,鲜见有运笔。
又半个时辰过去,霍安已经酣然入梦。秦昭起身,推他醒来,同到廊下交了试卷,独剩李瑶仍在苦熬。
铃声摇响,时辰已到,李瑶似痴似呆地交了卷。李瑜唱榜:“一甲:秦昭,三十题全部得分;二甲:苍敬,十二题得分;三甲:李瑶,九题得分。”
秦昭闻报头甲不免开心,转头便笑着看向廊下。那目光似是毫不犹豫地投向了秦远,可随即又迅速收回,冲一旁霍宁歪头笑了一笑,昂然地,邀功一般。霍宁见他笑得灿烂,亦不由自主轻扯了扯嘴角,点头示意。
下午的比试有剑道、狩猎和摔跤三项。剑道比试中,秦昭与霍安很快败下阵来,在一旁擦弓磨箭,准备下一场的狩猎,最终是三名皇孙拿了前三甲。
狩猎比赛限时一个时辰,以所狩货物个数和大小评出三甲。秦昭与霍安皆是射箭的好手,铃声一响便率先冲了出去,其余学子紧随其后,转眼便都不见了踪影。
太子道:“诸位,倬园内苍松翠山,竹桥瀑布,景致优美,各位可自行游玩观赏。”说罢便率先离了席,引郢休与一众侍卫仆从,往东侧松林悠哉而去。众家长亦纷纷离席,三五成群散往倬园各处。秦远拣了块糕饼,信步往山上走去。
此山原无名,只因被圈在倬园之内,故称倬山。倬山地势不高,风景亦是一般,无非是红花绿树、苍松翠柏这些,有些个青石小路,幽涧清泉,虽也雅致,但比起万壑千岩、峰峦叠嶂的凤栖山,还是差得远了。
秦远一路走走停停,赏花观鸟,偶也见策马追赶猎物的学生飞奔而过。也不知走了多远,忽见着一开阔平坦之处,四周松柏环绕,颇为僻静。
秦远迈步其中,正欣赏间,忽听得一声呜咽自林中隐隐传来,似是个孩子,含混不清地说着:“不,不行……”
秦远皱眉,轻身绕到树后,却见一七八岁孩童,单薄瘦弱,正被一矮胖男子压制在地上,泪流不止,全无反抗之力。那孩子仰脖哭着,略一侧脸,却见是李氏庶子李瑶!说是庶子,却不知他何房所出,排行第几,只知他是由太子引荐,两个月前刚入了知礼阁。而埋首于李瑶胸前,不断撕扯他衣物的男子,抬首间,竟见是李氏少家主李瑜!
这一惊非同小可,秦远呆愣良久不能回神,看着李瑜两只胖手在孩子身上来回抚摸,又直身“啪啪”打了孩子两个耳光……
一阵沉稳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却是霍宁察觉异状前来。秦远示意他噤声,指了指里头。霍宁不明所以,放轻了些脚步,在他身边顺着视线往内中看去,瞬间惊怒。
那李瑜此时兽性大发,锁了李瑶双手,“呲啦”一声撕去袍下长裤,转手便去解自己裤头。霍宁怒极,“铮”地甩出轮回,正刺其髻,冲飞那人两丈有余,直直钉入一树。秦远亦上前扶了李瑶,施运个止痛愈体,护在身后。
李瑜猛被打飞,懵然间刚一回神,便见秦远霍宁满面怒气,赫然在前。这两尊神岂是好惹的?那李瑜惊惧失状,当即便哆嗦湿了□□:“秦尊主……宁将军,对……不住对不住,我与瑶弟……玩闹……动……动静过大,惊动您二位,实是抱歉。”
秦远冷笑道:“玩闹?你扒他裤子,说是玩闹?要不本尊也找几个老汉过来脱你裤子玩玩?”
“别别别,秦尊主,今日之事确是误会,瑶弟他是自愿的,我二人惯常如此,不信您问瑶弟。”
“李瑜,好歹一把年纪了,还他妈这么不要脸!”秦远骂道:“七八岁的孩子懂什么叫自愿?没听见他说不要吗!”
李瑶衣衫凌乱,满面泪痕,躲在秦远身后泣不能言。皮护散脱,袖口宽大滑落,隐隐露出内中几道乌紫伤痕来。霍宁心下生疑,上前一把撸开,却见着其小臂之上,五六道指宽的勒痕,新旧交叠,血垢凝结,分明是剧烈挣扎磨损所致,触目惊心。
秦远半眯了眼一言不发,引出影笞,反手便往李瑜身上抽去。那李瑜被轮回钉在树上动弹不得,眼见那骇人鬼鞭就要抽在身上,立时屁滚尿流,闭眼等死。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喊叫带着哭腔炸响:“停下!”却是李瑶。
秦远影笞已出,收手不及,霍宁见状急忙收了轮回挡了这一鞭,回头怒喝:“你干什么?”
李瑶哭跪在地:“求求你们,别打我长兄,求求你们了。是我自愿的,都是我自愿的。”
秦远道:“你怕什么?一条狗而已,本尊便是杀了他,也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霍宁道:“有我与秦尊主为你做主,绝不会牵累你分毫。”
李瑶哭着摇头:“不是的,是我自愿的,长兄不过与我玩闹而已,求求你们,放过他吧,求求你们。”
秦远稍稍一愣,随即冷笑一声,运起疾风,飘然而去。
霍宁铿然收了轮回,气道:“今日之事,关系天下教育,绝非你二人私事。如此淫贼若真做得李氏家主,那这天下数十万学子该当如何?我朝法政数令又当如何?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此贼必要以法令判处,方免为祸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