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乌扬,为着苍玒之死,领五十五万精兵,亲斩苍珒于马下,连个全尸都不曾留他。
所谓师必有名,乌氏谋反罪名既被苍玒顶去,北疆大军立时便由阴谋反叛的乱臣贼子,变为保国安民的正义之师。五十五万兵勇个个怒气,奋勇争先,只一战,便斩龙军首级近三十万,大获全胜。
龙军统帅孔严平,见其勇猛,急鸣锣收兵,避其锋芒,单等太子指示。
而太子苍珏,兴致勃勃御驾亲征,行至半路,便听闻乌氏谋反罪名未成,苍珒已被斩于阵中。那太子本就与乌氏嫌隙,闻讯吓得不敢近前,停驻中疆境内的谢营,避而不出。
这日里,太子帐外,郢休拿着封信报,在外报道:“殿下,孔将军信报。”
帐内靡乐丝丝,淫声喧天,根本不闻他声响。郢休连报三次不见请进,径掀了帐帘入内。“殿下,孔将军信报。”
那太子埋身于一群美妓中,闻声抬起头来:“哦。”应罢了,抓起桌上一盘肥肉便“呼呼”咽下,吃得满脸都是油光。
郢休皱眉侧开视线,道:“殿下,乌氏自月前一战,士气高涨,频频挑衅。孔将军退守华陂,苦等援军二十余日,现已有十封信报来催了。”
苍珏烦躁,道:“怎的又来催促?”
“殿下容禀,孔将军不堪北疆挑衅辱骂,两日前与乌林军大将张念,在华陂大战。不想中了埋伏,所带三万龙军被全歼,自己亦被张念一刀砍在右臂,现已连兵器都不能再拿了。”
“打不了便不要打了,回宫得了!”太子道:“苍玒已死,北疆谋反罪名又不成,这仗还打得有什么意思?赶紧回宫得了!”
郢休笑问道:“殿下登基,只差一步,如此也要回去吗?”
“这话怎么说?”太子停了口中吃食。
郢休道:“殿下筹谋大业,先有泠河万民书,后有《民心盼正》,呼吁舆论,归顺民意,现已成效卓著,随时可望皇位。唯一点,北疆乌氏向与殿下积怨,愤恨不平,誓不相容。殿下如若登基,乌氏必然引重兵阻挠。因此,这仗不得不打。”
太子迟疑,道:“可这一时半会儿,哪里便收得北疆?”
“殿下多虑,郢某何时说要收伏北疆?”郢休笑道:“新帝登基,四方蠢动,历来如此。殿下眼下只需痛击乌氏,叫他两年内不敢妄动即可。两年后,殿下皇位稳固,一切自可从长计议。”又道:“此战结束之时,便是殿下登基之日。”
太子略想了一想,随即大手一挥,道:“罢了,都交你去办吧,本宫懒得管。”话说着,便又与美妓嬉闹。
郢休似是见惯,全不以为意,只道:“如今孔严平深入敌境,虽不能战,却也不能叫乌氏恣意。郢休以为,梅河这三十万兵马,需得尽快拔营北进,支持孔军。”
“嗯……”
“东疆五十万墨军,一半由郢空率领,已依令赶往华陂,一半由家父率领,镇守辛邑。”郢休道:“墨军乃是我杀手锏,轻易动它不得,郢某已叮嘱家父与郢空,只做观望震慑,不得出战。”
“嗯。”那太子被一众美妓伺候着,手上嘴上不停,也不知听也没听他说什么。
“李煟李芒,已亲赴前线,发动李氏弟子,宣文讲道,引导百姓投奔龙军。”
“行了行了。”太子不耐烦挥了挥手:“这些事你自己拿主意就是,不必再来烦本宫,去吧!”
郢休忙道:“还有一事……”
“哎呀!”太子打断:“出去出去!你自己看着办吧,烦死了!”
话没说完,淫声□□便起。郢休也不着恼,温和笑了一笑,退了出去。
有道是“怨不在大,可畏惟人”。北疆乌氏施政急躁,连续四年降龄征兵,增赋增税,以致民怨沸腾,暴乱频频。李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以圣教之尊振臂一呼,南部百姓无不响应。纷纷参军苍氏,供应粮草,不日便是野火燎原之势。
至七月底,龙军已猛增二十余万,北疆南部八十余城,一万万亩疆土,尽成龙军后方。
裴城深陷敌海不能自拔,急请西疆派兵,并求南疆援助。
西疆韬光养晦,哪里会出兵与他。而南疆见他双方打得惨烈,乐得看戏,也不见动兵之意。
“主子,平宁台有信。”却是李信齐,递过一封书信:“霍宁亲笔,请我南疆出兵,解北疆之困。”
金光正接过,懒懒看了一眼:“这霍氏,可是越来越会算计了,自己兵马不动,一味龟缩,却叫我金氏上前卖命,呵!”
李信齐道:“主子,信齐以为,我疆或可出兵,有益无害。”
“哦?”金光正道:“能有什么益处?”
“主子试想,眼下他中北二疆打得难分难解,大有两败俱伤之势,咱们此时出兵奇袭,岂非渔翁得利?”
金光正道:“这话倒是不错,中北受创,便是我南□□大。”
“还有一利。”李信齐笑道:“西南两疆一向鲜有来往,此番西疆求助,主子若能应下,便可趁机了却一桩心事啊。”
金光正疑惑:“什么心事?”
李信齐笑了一笑:“四小姐,钟情霍宁多年……”
“啊!”金光正恍然叹道:“正是了!”
那金玉露为着霍宁,誓死不嫁他人,眼看已熬成个十八岁的老姑娘了,仍无松口之意。金光正爱女如命,自小便当她个心肝似的捧在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有不得手的东西。孰料偏碰上了霍宁这百年也难见的铁疙瘩,才德品貌般般上品,家世地位样样拔尖,又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软硬不吃说一不二,当真把他愁也愁死了。
“那霍宁不识好歹,害我露儿多年苦等,此番我必得威逼他成了这门亲事不可!”
“霍宁那般性子,威逼只会适得其反。”李信齐道:“主子,此事还得从霍崇林下手。五疆逐势百余年,哪有不贪权思王的呢?那霍宁年轻气盛不识好歹,霍崇林却是个稳妥得体的。只要他准了这门亲事,霍宁又能如何?”
金光正欢喜叹道:“不错不错,正是此话!太好了……”
当日,便有其亲笔书信一封,直送平宁台。又有军令下达,叫北部五十万大军,即刻拔营北进,襄助乌氏。
且说那乌扬,自其兄乌冲去后,新仇旧恨一并清算,誓取苍珏性命,倾全疆兵力死战不退。而苍珏亦不知何故,隐有个鱼死网破之势。
双方苦战四月不歇,俱各伤亡惨重。尤其那苍珏,手上拢共八十万龙军,前期两战便去了近半数,而东疆援军又观望不出,几场大战下来,只剩不到五万正规军,其余尽是些百姓乱匪等。皇帝多番催促其收军歇战,皆被推脱,眼瞧着竟是个战死前线的意思。
正此时,南疆武银光部五十万大军抵达前线,增援北疆,情势立时逆转。
这日夜里,乌扬正与乌忠义帐内议事,忽见玄泰领一黑袍人,遮头盖脸入得帐内。
“主子。”那乌玄泰引客入内,也不通报姓名,只道:“有客。”
乌扬看了看那黑袍人,随即道:“本主帐内并无外人,郢大公子请坐罢。”
乌忠义闻说惊起:“郢休?!”粗鲁着,上前便要扯他宽帽。
“乌忠义!”乌扬喝止:“坐下!”
“主子!裴城坑杀,此人害我北疆十四万兄弟无辜丧命,您忘了吗!”
郢休掀了宽帽,笑道:“此即乌疆主所说,并无外人?”
乌忠义闻说便怒,张嘴便骂:“兔崽子,我……”
“出去!”乌扬喝道:“玄泰,带他出去,没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
主子见怒,乌忠义不敢不从,骂骂咧咧地出了帐去。
“乌疆主果然宽宏有量。”郢休笑坐了,道:“郢某佩服。”
乌扬冷道:“郢大公子谬赞了,乌某性情狠戾,睚眦必报,郢大公子最好在本主失去耐心之前把话说完。”
郢休笑了一笑,道:“郢某此来目的,想必乌疆主心中也清楚。眼下我双方伤亡惨重,实在没有继续打下去的必要,不如就此歇战,鸣锣收兵,可好?”
“郢大公子是在求和吗?”
“自然。”
“可惜了,本主不同意。”乌扬道:“这若是放在一个月前,你这求和或许还有几分可用。可眼下你败局已定,还有什么资本与本主讨价还价?”又道:“我北疆想打便打,想歇便歇,轮不着你在此废话。”
“郢某知道乌疆主想要什么,只要歇战,即便奉上。”
乌扬笑道:“本主想要你死。”
“不。”郢休亦笑,看着他道:“你想要苍珏人头。”
他说得直白,乌扬竟是一愣。
“乌扬,你若肯与我合作,三月内,苍珏人头,必将奉上。”
乌扬隐隐似有所悟,又一时未能想得清楚,沉默看着他。
郢休倒是坦然:“只要你答应我,五年不入中疆,我便将苍珏人头奉上。”又道:“冬至罢,新春前,最迟不过元宵,必如你所愿。”
乌扬微眯了眯眼:“你想做什么?”
“杀太子,谋大位。”
这话一出,帐内许久无有话声。郢休微微笑着,任乌扬饿豹一般瞧着他。
“郢休,到底是我小瞧了你。”
郢休笑而不语。
乌扬看了他一会儿,道:“辛邑以北全部土地,外加白银一千万两。我乌氏三年内不入中疆。”
“乌疆主好胃口。”郢休见说,便知事已能成,笑道:“辛邑位置靠南,以北全部土地,那便是大半个中疆啊。乌疆主这意思,我郢休苦心经营多年,全是为您做功了?更何况,我愿替你报杀父之仇,以表诚意,你可是什么都没做啊。”后又道:“一百座城池,五百万两白银,长子入质,乌疆主考虑。”
乌扬闻听“长子入质”,当即便见冷色,道:“口气不小,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中疆正宗,二百余年无人能替,就凭你也妄想篡位?”
郢休亦笑:“我能不能功成,无需与你乌扬证明。你只消知道,我若没有十足把握,今夜便绝不会来你帐中,自曝野心。你若不放心,可待我取了苍珏人头之后,再交长子入质。”
乌扬不答。
郢休起身,道:“什么都不肯出,却想要占尽便宜,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郢某诚意至此,乌疆主考虑。”又道:“乌疆主宁折不弯,既不肯歇战议和,便只管继续打下去便了。左右你中北二疆打得越是惨烈,于我日后登基便越是有利。”
说罢了,道了声“叨扰”,便要离去。
“且慢!”乌扬起身,道:“中疆各半,白银五百万两,苍珏丧命后,我乌氏交长子入质。”
定王十四年十一月,中北二疆停战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