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正值盛夏,蝉鸣不绝于耳。
大团的浓绿点缀在古朴的廊檐屋脊旁,繁茂粗壮的树上隐隐约约藏着一个小姑娘,她大喇喇躺在枝桠上,乌黑的团发以银环高高束起,更显着面庞雪白俏丽,身着一身面料考究的束身武服,腰间环佩玉饰叮当作响。
小姑娘正悠然自得,一手曲起枕着头,翘着的二郎腿在空中不时晃荡着,嘴上吊着不知从哪里薅来的狗尾巴草,正眯眼小声嘟囔:“诸衡那个小气鬼,要他帮我打掩护还要我一盒梨花酥,我等了好久才得这一盒!”
说到气愤处,还那小手狠狠锤了下一旁的枝桠,引得零星树叶瑟瑟抖动。
“不过也没办法,父亲也真是狠心,怎么热的天气还要练武,这谁受得了啊?”
自己生完气,小姑娘又自己安慰自己道:“哎,能逃一阵儿是一阵儿了。只是没想到谢叔叔家还有这等清凉安静的好地方,以后还能常来这儿躲躲。”
阳光透过树荫间隙星星点点洒在她的身上,一阵微风拂来,带来清凉,驱除了一些盛夏的酷热。发丝飞散于空中,躺在树上的诸宁如同坠落人间的山野精灵。
在如此恬静清幽的环境下,诸宁忘掉了之前所有的不愉快,脑子中所有的喧嚣渐渐平息,昏昏欲睡。
没过多久,这等清净被不远处的隐隐的喧哗声打破……
诸宁不悦地睁眼,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不满地嘟囔:“此处分明是谢家最偏僻的院落,谁在儿吵闹?”
皱着眉头略微思索片刻后,终究是不敌内心好奇,内心迅速地作出决定。
“去看看。”
小姑娘一个利落翻身从树桠中跳到一旁屋檐,如猫一般轻声快速攀过房檐,来到发出喧哗声的地方。
她找地方藏好自己,慢慢探头去瞧。
一眼就看见一向和诸宁不对付的谢家小姐—谢雅娴。
她如一如往常打扮的像一只花孔雀,正趾高气昂地站在一旁,姣好的面容露出阴毒与傲慢,眼神轻蔑地看着什么。
诸宁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只见几个家仆正围着一个少年,那个少年看着瘦弱至极,洗的发白的衣衫在他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的。
“这是谁?长得倒是漂亮……”诸宁低声喃喃细语。
瘦弱少年的面庞如同常年不见阳光般散发刺眼的白,鼻梁细高,一点小痣点在眼侧,薄薄的皮肉覆盖其上,骨相极佳。
他乌黑的发在争执中变得散乱,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显出几分阴郁。
只是……
诸宁歪着头仔细打量着少年。
他在哭,无声的哭。
他的眼睛泛着赤红,豆大的泪珠正从眼眶中滴滴滚落,划过脸上红肿的伤痕。
他沉默地抿着唇,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像是一只被陷阱困住的遍体鳞伤的幼兽,倔强地想冲出阻拦他的家仆。
但是站在少年面前的衣着华贵的女孩却高仰着头,没有对他有丝毫的同情之心,向下瞥去的眼神中流露出倨傲和鄙视,尚且稚嫩的口中吐出恶毒话语:“分明是你母亲吃错东西才会出事,哪里管我们什么事,竟然还想去告诉父亲?。”谢雅娴翻了白眼:“你尽管去好了,你看看父亲会不会管你和你那个出身下贱的母亲!”
“就是你们,是你们设计下毒杀害了母亲,她被你们藏在了哪里?”被压在地上的男孩沙哑着嗓音沉痛道:“那碗粥是谢夫人给我的,我疼惜母亲才会让母亲先吃,谁知你们心肠如此狠毒,竟然往里面下药,母亲刚进食便出了事!”
“母亲现在岌岌可危,我去找大夫,回来母亲就不见了!你们到底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少年终于爆发,吼叫着便要挣脱家仆的束缚向站在他面前的谢雅娴扑去,家仆一时不察被男孩挣脱,谢雅娴被惊到,连连后退,尖叫着指着少年连连吩咐家仆:“快,快抓住他!”
家仆眼见少年就要扑倒谢家小姐,一时心急,下手没有轻重,一把拉住少年就将其粗暴地按在地上,少年如玉的面庞一下重重砸在地上,顿时青紫一片。
“嘶……”
这场面看的一旁的诸宁龇牙咧嘴,好像痛的是自己一样。
看到此景,诸宁暗自叹息:“哎!早就知道京城世家大族只是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内里勾心斗角,肮脏至极。没想到谢家也是如此……”
但是她并不想卷入别人的家事中,虽说父亲与谢侯关系不错,但她插手管谢府的事又算什么?
诸宁又看了一眼被抵在地上的少年。
他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混合着地上的尘土糊在白净却因受伤而青紫透着血丝的脸上,显得极为刺眼,他正痛苦地低声哭泣,像是为自己无力救下母亲而悲痛。
诸宁甩了甩脑袋,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转身往远处而去。
“只是……”
小跑了一段时间后,小姑娘的步伐越来越慢,逐渐停了下来。
可爱的小脸上秀气的眉毛皱起,她忽然老气横秋地重重地叹了口气,咬牙握拳,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毅然扭头转身沿着原路回去。
刚刚的人群依旧僵持在原地,谢雅娴依旧在喋喋不休地嘲讽。
诸宁咬了咬牙,利落翻身从房檐上跳下,正落在众人面前。
众人没料到眼前变化,都停下动作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粉雕玉琢,衣着华贵的小姑娘。
小姑娘没理会旁人,径直走向狼狈的少年,因为诸谢两家一向来往密切,一众家仆都知道眼前女孩身份,纷纷迟疑着让开道路。
那少年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着一双乌金绣线的小武靴停在眼前,眼前的人缓缓蹲下,随即一张漂亮但依旧稚嫩的脸庞映入眼帘,大大的黑瞳亮的他晃了神,清楚地倒映出他通红的眼睛,他似乎没料到眼前的变故,不禁愣在原地。
眼前的小姑娘开口,清脆如银铃:“你没事吧?”
她吃力地将少年扶起,小手拍了拍他衣衫上的灰尘,又踮起脚尖用衣袖擦拭着少年的眼泪。
她小小的身体站在他面前,抱着手臂和谢雅娴对峙:“谢雅娴,我就知道你平常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竟然在这儿公然欺负人,露出真面目了吧!”
谢雅娴看到总是和她作对的诸宁忽然出现,还在她家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嘲讽她,气地面色通红,剧烈地喘息着,伸出手指着诸宁,声音忽然尖利起来:“诸宁?你怎么会在这儿!”
“再说这是我们的家事,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来管我们家的事?”
诸宁好像早就预料到她会这么说,并不搭理她,反手拉着身后的少年便要去往谢府书房方向走。
和谢雅娴斗了这么长时间,诸宁知道谢雅娴就是纸老虎一个,只会去虚张声势,其实一点实权也什么,要解决问题,直接找谢叔叔便可。
谢雅娴看到她拉着那少年前往的方向,一下子就知道了诸宁的意图,她脸上忽然变得有些慌张不安,疾步追上诸宁,伸手拉住了她。
谢雅娴:“这等小事不必去再去麻烦父亲,他不就想知道他母亲的去处吗?”
她犹豫了一下,有些咬牙切齿,接着道:“他母亲已经断了气被拖到乱葬岗了,你们要找话就去哪里找。”
诸宁听到后,回头看了一眼被她拉着的少年,只见他瞳孔紧缩,脸上痛处更甚,甩开她的手往院外跑去。
诸宁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谢雅娴,朝她做了个鬼脸,接着便去追那少年。
她施展轻功在城中各家房檐上不紧不慢地跟着那奔跑的少年,他似乎身体虚弱,在加上刚刚在冲突中受了伤,他喘的厉害,感觉随时都会喘不上气而就此咽气,但依旧不肯停下脚步。
到了偏僻的乱葬岗,在杂乱的墓碑之中,少年四处仔细地搜寻着,忽然他定住了身形,在他身前是一卷正掩盖着什么东西的破草席。
他腿一软跪在草席前,屏住气息,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慢慢去掀开那破旧的草席。
诸宁看到眼前的一幕,已然猜到一些什么,垂首不去看那残忍的一幕。
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她默默看着趴伏在草席上的瘦弱少年,叹了声气,这少年看起来和她一般年纪却失去了母亲,实在可怜,她对这个少年升起几分怜悯和同情。
为了躲避父亲的魔爪,她常常在城内城外乱逛,所以知道这乱葬岗附近有专门收钱收殓下葬的村民。
她摸了摸口袋,还好还装着她打算去城内买梨花酥的钱,她默默离开,给这少年发泄悲伤的空间。
既然帮人就帮到底,她打算拿这些钱去找人帮帮这少年,毕竟这世上没有人会愿意看着自己的亲人曝尸野外。
天空变得阴沉,渐渐飘起细雨,少年跪在简陋的墓碑前,衣着单薄的他早已全身淋湿,但他似乎感受不到寒冷,红红的眼睛只死死盯着眼前的坟堆,久久不语。
诸宁躲到一旁的树下躲雨,不敢上前打扰他。
但她看到他在雨中的单薄的肩膀似乎承受不住寒意,止不住地颤抖时。
诸宁看到他承受不住寒冷,决心去劝一劝他,正往前迈了一步,那少年忽然歪倒在一旁,晕了过去。
诸宁无奈:“那就送佛送到西吧,也不能看他死在这儿。”
她虽然看起来是个瘦弱的小女孩,但常年练武,体魄比一般人要强,背起来这瘦弱的少年也不太吃力,背起他的时候,她反倒暗自吃惊,这少年家里人不给他吃饭吗?怎么会这么轻。
她在城中找了家医馆,将少年放下,嘱咐郎中好好治疗那少年,之后再将其送往谢家。
她看了看那少年受伤的脸庞,发着高烧的他已经陷入昏迷,正在喃喃说着梦话,诸宁没有再流连,便离开回家了。
她在医馆处留了一大笔钱,足够保证那少年得到很好的治疗了,只可惜这一个冲动去助人为乐,便花掉了她大半年偷偷积攒的积蓄。
“以后可怎么办啊!”
没有了钱财去贿赂哥哥给她打掩护偷懒,她以后就只能继续忍受练武的磋磨!
诸宁一想到以后的悲惨命运,小脸都不禁皱在了一起。
此间担忧还没过去,她望向外面已经暗下来的夜幕,心里又咯噔一下。
“完了完了,本来就说只偷偷出来两个时辰的,现在也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