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程瑜搬了塑料躺椅到院子里,和俞呈一块看星星。
快到中秋了,月亮就悬在天幕中央,跟个白玉盘子似的,明晃晃地盖过了星子的亮光。
小姨陪外婆在客厅看电视,时不时出来给他俩端个果盘、递个点心,饶是随意至此,俞呈仍然诚惶诚恐,听见小姨出门,他就立马站起身,抢在程瑜前边接过东西,一点都不让小姨和程瑜受累。
敏锐如小姨,自然看出了俞呈的不安,这会儿再次不厌其烦地说:“呈儿,跟小姨这么生分干嘛?”
“小姨可是看过你脸被马蜂叮成猪头的人,不管你身在何方,在她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小猪头~”程瑜掐着嗓子抑扬顿挫地附和。
而后被小姨弹了脑门,“程小瑜,人家被马蜂叮是谁惹的祸啊?”
程瑜适时怪叫起来,连声喊着饶命。
俞呈忍笑好一会儿,主动拿了块蜜瓜咬一口:“小姨,我没跟你客气,拿果盘只是顺手的事情。”
小姨这才放了心,进门前叮嘱他俩在院坝玩够了,记得把躺椅搬回去然后锁门。
“你们晚上睡二楼那间客房,嫌挤的话程小瑜打地铺。”小姨安排妥当,施施然带上门,留了一条缝隙,让屋子里的光蜿蜒到了院子,于程瑜和俞呈的躺椅间,划出一条暖色的分界线。
他们俩都没入月光里,俞呈递了果盘过来,程瑜顺手拿了块蜜瓜。
往常小姨要这么逗他,程瑜肯定得开口怼回去,但和俞呈睡一个屋,他求之不得,何况俞呈也不会让他打地铺。
“这样躺在院子里看星星,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俞呈冷不丁发出感慨。
程瑜咬着蜜瓜,心里拧着疼,面上漫不经心:“没课的日子可以常来,反正外婆和小姨都盼着咱俩过来。”
俞呈没回应,一声不吭地啃着蜜瓜,他俩又默契地较上了劲儿,比谁吃蜜瓜吃得快。
程瑜以差点儿呛到喉咙管为代价,险胜一局,得到的奖励是俞呈撂下放瓜皮的果盘,探身扬手就往程瑜背上一顿拍。
“咳咳,好啦,好啦!我咽下去了!”程瑜可怕了他这手劲儿,连声讨饶,奈何他嬉皮笑脸的,惹俞呈起了兴致,伸手摸到他腰上的软肉一顿挠,“别别别,饶了我吧!这局算你赢好吗?”
“什么叫算我赢?”俞呈在他肚子上抓了两把,跟逗狗玩似的,后边觉察到自己椅子歪了,才收回手靠回椅背,嘴上还不依不饶,“这可不兴让。”
程瑜把揉乱的衣服下摆扯了扯,俞呈方才的手法让他产生了点儿肌肉记忆,这会儿小腹和腰都还痒着,他止不住笑,又止不住脸红,坐直身子一本正经:“谁让你这人小气,我赢了你还来闹我。”
“我好心搭把手救你,不带这么倒打一耙的。”俞呈失笑,不知怎么也红了脸。
月光是水一般的颜色,又水一般的凉,落到程瑜的脸颊,却比那滚水还烫。
他靠回椅背装作继续看星星看月亮,俞呈勤快点儿,起身拾了果盘,送回厨房收拾。
小姨就在客厅里喊:“程小瑜,你又欺负我们呈儿!”
“有您们几位在,谁敢欺负他啊!”程瑜故作委屈地回喊,“我被他欺负还差不多!”
姨甥俩斗了会儿嘴,程瑜感觉自己面上的燥热轻缓了些,俞呈在这时候回来了,跟堵墙似的挡在他面前。
“干什么?”程瑜梗梗脖子,色厉内荏。
俞呈摊了摊手,“让你欺负回来。”
“但你又不怕痒。”程瑜话是这么说,身体已经实诚地坐直,他双手按住俞呈的腰,象征性地捏了两把。
俞呈瘦得厉害,最近好好养了一阵,但也没有长多少肉。
程瑜捏他的时候,他正垂眸认真地看着程瑜,面上只有浅浅的笑。
“没意思。”程瑜故意撇嘴,手没有松开,反倒把俞呈往他面前搂了搂,俞呈没站稳,直直地扑进他怀里,程瑜被压得倒吸一口冷气,塑料的椅子吱吱呀呀地响。
俞呈几乎踮着脚维持平衡,这个姿势不舒服,但他仍然尽力保持,那双黑眼睛晶晶亮,滴溜溜地晃着月光。
程瑜觉得自己身上又烧了起来,他没有余力再去压制心跳,于是那随心而发的桃花便又在他怀里抽条,而后轻轻地“啪”了一声,俞呈侧脸被桃枝拍中,浅浅地落下一道红印子。
“没事吧?”程瑜没管桃花,忙抬手抚上俞呈侧脸。
“是……有点疼。”俞呈吞吞吐吐地说,眼睛里晃出的笑意暴露了他那点儿小心思。
程瑜也没拆穿,顺着他的话哄:“那要怎么办呢?”
俞呈想了想:“你把花儿给我。”
“哪次没给你啊?”程瑜失笑,他推了推俞呈的腰,示意他起身。
俞呈不情不愿地从躺椅上下来,带走了一半的桃花,他半蹲到躺椅前,认真地跟程瑜数:“我刚住进你房间那会儿,你变出来的两捧花都没给我,还有你骑自行车摔倒那次。”
程瑜坐起身,一手揽着花,一手掐过俞呈的脸,轻轻地拧:“谁让你不搭理我来着?”
“对不……”俞呈从善如流。
“闭嘴。”程瑜及时打住。
*
俩人到底一人抱了一小束花儿回到客厅,他们放好塑料躺椅,程瑜带上门落下门闩时,听正准备关电视的小姨笑问:“哟,还真变出花儿来了?”
外婆已经回卧室睡了,程瑜也不怕吓着她老人家,直接上前把花搁小姨眼前晃。
“哼哼,我超能力还是很灵的。”程瑜嘚瑟。
“但没什么用。”小程女士程仙木及时补刀,她关掉电视,越过程瑜肩膀看向俞呈,唇边勾出一抹让程瑜警铃大作的笑。
程瑜来不及开口阻止,程仙木便一本正经道:“没什么用的超能力,在我们这种灵异志怪的‘专家’看来,其实更像是一种诅咒。”
还好这会儿客厅亮着灯,不然小姨这张牙舞爪的表情非常让人恐惧,程瑜知道程仙木又要给小孩讲鬼故事了,于是很自觉地拉俞呈坐上沙发,给程仙木留出可以发挥的空间。
程仙木很自然地转换角色,甚至把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圆片墨镜架鼻梁上,装作一副通晓万物的先知模样,起了范儿又压低声音,估计还是怕把外婆吵了起来。
“我之前写文搜集到一些资料,说如果有人暗恋不得,便会患上一咳嗽就吐花的症状,这种症状药石无医,而且随着暗恋程度加深,咳嗽吐花的症状也会更加严重,直至夺人性命。”
“那就没有其他办法解救了吗?”程瑜适时地发问。
他对这传说没有特别在意,小姨口中致人死亡的传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倒是坐在他身侧的俞呈十分不安,听小姨讲述的过程中,捏住了程瑜的衣摆。
“有啊。”程仙木给出肯定答复,“这是一种因爱而生的诅咒,其解法自然也来源于爱,只要得到被暗恋者的吻,便可以让症状痊愈哦。”
“那这和受诅咒的公主被王子吻醒有什么区别?”程瑜无力吐槽。
程仙木并不让步:“有啊,王子又不是公主的暗恋对象。”
这倒说得很有道理。
俞呈举手发问:“亲吻解咒的话,是要亲哪里呢?”
不是,哥,这只是个传说啊,你咋还较上劲儿了?程瑜无奈,但他明显感受到俞呈牵着他衣角的力度未减。
“当然是嘴唇。”程仙木取下墨镜,目光灼灼,“不亲嘴,这设定编出来有何意义!”
听吧听吧,小姨自己都承认这玩意儿是编出来的,但俞呈似乎并没注意到。
“花从怀里变出来的,不是从嘴里吐出来的,可不可以算作是这症状的变体?”俞呈继续发问。
程仙木面上的笑意差点没挂住:“诶?这倒没听说过……”
能听说过才怪!程瑜翻了个白眼,把俞呈高举着的手按了下来:“我再说一遍,我这个是超能力!每次变花我也没咳嗽啊!”
“你这个花儿也不像是能被咳出来的。”俞呈摇一摇手上的花枝,“除非你能够口吞宝剑。”
这时候程仙木又来添一把火:“对了,小瑜,你这花儿变出来后,是不是会化成粉末?”
俞呈抢在程瑜前边回答:“是!我亲眼见过!”
好嘛,据程瑜对程仙木女士多年的了解,她这会儿是在把人往沟里带了,只见她撇下眼镜,神色沉重地来到程瑜跟前:“站起来!”
程瑜和俞呈齐齐起身,程仙木探出来的手于程瑜侧脸欲落未落,那原本戏谑的目光转为了沉痛,好在她还记得外婆要休息,声音颤抖但极限压低,一副看程瑜大限将至的悲痛模样:“傻孩子啊,你怎么不早一点告诉小姨啊?”
我差不多一个月前就告诉你了,你还一直嘲笑我来着。
程瑜心里清楚得很,要真有什么大事儿,小姨肯定在他汇报的第一时间就采取措施,不管有没有用,肯定是先采取措施,再说别的,可不敢跟他嘻嘻哈哈。
“你这脸色!”
很红润。
“你这嗓音!”
很清脆,稍稍有点变声期的沙哑。
“你这牙齿!”
这怎么还有牙齿的事情呢?我都笑不露齿!
程瑜本来以为小姨会下达“很健康”的论断,然后打个哈哈告诉俞呈这只是个小小的玩笑,但小姨依然强绷着她快绷不住的笑意,咬牙切齿地对俞呈说:
“情况不太妙啊,如果一年之内小瑜还得不到暗恋者的吻,他就要……他就要……”
剩下的话,程仙木哽咽得几乎无法说出,她悬空的右手骤然放下,紧紧地掐住自己左胳膊,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我没事啊!”程瑜气急,不明白小姨在搞什么整蛊,到这一步不应该直接以揭开真相作为结束吗?
“我明白了,小姨。”俞呈沉重地接过了小姨的话茬,“我会在一年之内找到小瑜暗恋的人,然后求她拯救小瑜。”
不是,学霸,您的理解能力呢?你没有看到她在笑啊!笑得浑身都发抖了!
结果程仙木猛地一抬头,面上悲痛欲绝,眼眶泛着痛心的红,她重重地拍一拍俞呈肩膀:“呈儿,小瑜的性命就托付给你了!”
“另外就是,此事不能让其他人知晓了,特别是小瑜的父母,我怕我姐姐姐夫他们承受不住!”
您姐姐姐夫能不能承受得住我不清楚,但您外甥快承受不住了!
“我觉得我还挺好的……”程瑜努力为自己发声,但被小姨一把搂住,大力拍背。
“我可怜的小瑜啊,小姨也会努力查找资料,寻找解救你的办法!”
程瑜想要挣扎,程仙木一把掐住他痒痒肉,狠狠地拧了一把,瞬间程瑜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这一幕正好被俞呈尽收眼底。
“小姨,您放心吧。”俞呈握拳,郑重其事道。
*
没办法了,程瑜只得赶紧跟小姨道晚安,把人打发上楼楼,再自己私下跟俞呈一点点解释。
但小姨却招呼俞呈先去洗漱,她说有些重点要仔细向程瑜叮嘱。
俞呈拗不过小姨,只好心事重重地去了二楼,那是他们今晚休息的地方。
等俞呈的身影没入楼梯,脚步声远去,程瑜还没来得及发作,却看小姨比了个噤声:“你外婆休息了。”
程瑜压低嗓音:“你也知道外婆休息了啊。”
“我承认我是骗了俞呈,但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程仙木一边解释,一边把他们落沙发上的花枝拾起来塞程瑜怀里,“俞呈的状态不好,我看你要不在他身边盯着,他走神走得很厉害,刚刚他不是自己去厨房洗盘子吗,我就搁厨房边看着,看他守着水池子发愣。”
“我特意跟你嚷嚷地吵起来,他听到你的声音才回神,立马把盘子洗了手擦干,出门见了我和你外婆,只点了个头就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
“这孩子以前虽然也木讷,但不至于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倒是跟你在一块,才和以前一样。更何况你爸妈跟我打过招呼,说这孩子心理方面出了问题,让我也看着点儿。”
程瑜了然:“所以说你是在给俞呈找事情做。”
“宾果~”程仙木打了个响指,“而且是这种非常事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能向他人转移责任,更能够体现他无法替代的价值。”
“可是小姨,”程瑜苦笑,“我没有暗恋的人啊,一年后我这‘病’要没好,俞呈不得自责死?”
“然后他自责完了发现我没死,他不得直接上手把我撕了?”
“啊,让你超能力消失,其实比治花吐症简单。”程仙木耸耸肩,“你只要强吻一口你心动对象就行了。”
“我也没有心动对象!”程瑜下意识反驳,“而且这不都一样吗?”
“难怪你语文就考一百来分。”程仙木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敲他脑门,“花吐症是让你暗恋的人亲你,但你这个是你亲你暗恋的人,难易程度是两个档次好吧!”
也是,毕竟他强吻别人不用经过别人同意……不对,他怎么也给绕进去了。
“我没有暗恋的人。”程瑜再次强调。
“心动对象也可以。”程仙木略带敷衍。
“我也没有心动对象!”
*
程瑜百口莫辩地上楼,到房间拿换洗衣物,看到俞呈已经躺在挂上蚊帐的小床上。
不防蚊子,这蚊帐还可以防点儿别的什么虫,故到秋天了外婆也没有把蚊帐收起来。
程瑜蹑手蹑脚地出去,到二楼的卫生间冲了个战斗澡,穿着短袖的睡衣哆哆嗦嗦地回到房间。
钻进蚊帐的第一时间,他被俞呈搂了个满怀,俞呈也穿着短袖,他们很轻易地肌肤相贴。
他还想调侃一下俞呈的黏人,但想到他们最近一直腻腻歪歪的,这话也就黏在嘴里说不出口。
熄了灯,俞呈的手摸索到了他下巴,程瑜下意识地往俞呈手心的位置贴了贴,他刚想安慰俞呈说自己身体没什么大碍,那个诅咒没有传说中那么骇人。
俞呈的动作比他话语更快,俞呈捏住了他下巴,犹如蛇一般一口叼住了他嘴唇。
程瑜直觉脑内的烟花劈里啪啦地炸开,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对策,注意力全在那冰凉又柔软的唇上。
他俩都没接过吻,磕磕绊绊也只在表面碰一碰,但程瑜脑子里的声响已经盖过了心跳声,这让他又一次没来得及压制心跳,那桃枝如逢春雨,刷刷地在他怀里抽条开花。
这一次,那枝条也打在了程瑜自己脸上,将这个意犹未尽的吻无情阻断。
程瑜清醒了,带着点儿后怕地质问:“你干什么呢,呈儿?”
他本想质问俞呈发什么疯,但这话太严重了。
俞呈闷闷道:“你暗恋的人不是我。”
“是你那还得了!”程瑜被气笑了,“我俩都是男的啊,你想什么呢?”
“我刚刚洗澡的时候,想了一些解救你的方案,发现你只有暗恋我,你得到亲吻的概率才最高。”俞呈解释说,他们被花枝阻隔着,他的声音程瑜都听不分明,“其他人,我不能保证。”
“所以你想让我暗恋你?”程瑜理解了他的意思。
“如果能改变你暗恋对象的话,最好是这样。”俞呈轻声说,很没有底气。
程瑜心下一动:“那如果解除诅咒了我们俩的关系还能和现在一样要好吗?”
“那时候,我们不可能再做朋友了吧。”
会成为恋人吗?虽然这种情况,程瑜只在小姨作者朋友的小说里看到过,兴城是个保守的小县城,程瑜长这么大没有见到过性别相同的恋人,他自己潜意识里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暗恋与自己性别相同的人,更何况这人还是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
但不成为恋人,他们很可能就分道扬镳了,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
“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比你的命还重要吗?”俞呈反问。
怎么能是无关紧要的呢?程瑜不满,他在这一瞬间想告诉俞呈,这只是小姨为了让俞呈好好活下去的借口。
“你也知道生命很重要啊。”程瑜轻声说,把拆穿的话到底咽了回去。
俞呈一时语塞,他窸窸窣窣地将阻碍他们的花枝搬到床铺里侧,他凑近了些,和程瑜再次面对面,呼吸在咫尺间。
“正如你想让我好好活着,我也想让你好好活着。”俞呈犹犹豫豫地说,“我不清楚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做朋友,但你放心,无论怎么样,我都不想和你分开。”
这话估计是他想了好久才编出来糊弄程瑜的,语气飘成这样,连他自己都骗不着。
但程瑜还能怎么样,程瑜只能假装信了,因为他听见俞呈语气里的哭腔,以及注意到方才他们接吻时俞呈身体的颤抖——俞呈害怕失去他,这种感情是强烈且真诚的。
冒着被俞呈发现后撕成两半的风险,程瑜决定把这个谎言圆下去,他大概有点别的什么私心,但他目前能确定,他最大的私心就是想让俞呈好好活下去。
“当我暗恋对象的标准可很高哦。”程瑜慢吞吞地说,心里已经盘算着如何以这个为借口,让俞呈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
“我喜欢和我一样每天有活力的人。”
俞呈沉默了,是吧,这一点很难做到吧,俞呈现在能基本保持上课不睡觉课间跑操晚间跑步,都已经是程瑜生拉硬拽后的结果。
要说俞呈多么有活力,还不如说程瑜多么有精力。
但俞呈同意了,“从明天早上起,我一定充满活力!”
很好,很不错,程瑜渐渐发现,小姨这一招忽悠**,用的还真不错。
总感觉小姨是把俩孩子都忽悠瘸了……
程仙木:诶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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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被爱拯救的花吐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