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在撞击下发出沉重的哀鸣。客楼内,青年微低着头,双手虚笼住微弱的烛苗,看着融化的蜡缓缓滴淌在桌面上,像大雨后一路冲刷的泥流。
空气里弥漫着烈火焚烧后的焦腐,随着涌进窗口的冷风在墙壁之间冲荡。青年没再去看楼下的火圈,那里早已空无一人,而火焰吞噬焦木后吐出的浓烟挡住了一切。但他依然知道那边的结局。
龙潭镖局在逃离火墙时损失了大半人手,他们未必能打得过青雄寨那些人,即便那个周叔死了,院墙还有那么多的人在看守……
时间过去多久了?
青年看着融化大半的蜡烛,又抬头望了眼窗外。主楼还没有被攻破,朦胧的沙雾里,他依稀能看见有几道身影试图跑过沙雾,不久后便消失在模糊的惨叫声中。那里坚持不了多久了。他想。
他吹灭蜡烛,拿起桌上的剑。然而下一刻,门外传来平缓的走路声。
他背靠门边,听着那人逐渐走近,脚步没有一丝急迫,就像平常巡视而归那般从容。可那人却在走到门边时停下了。
青年屏住呼吸,试着抬起手中的剑,接着,房门被人轻轻推开,那轻微的声响转瞬就被烈火声掩盖。
青年等待着那人走进屋中,冷汗沿着后颈滑进了衣领。
下一瞬,房门被剑砰然刺穿,刀锋擦着迸溅的碎屑悬停在青年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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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星向后仰身,避开了迎面劈来的短刀,血珠沿着刀刃甩进身后的火中。短刀在半空打了个转,又再次翻砍而至。
叶星急遽抬起单刀,刀锋在相撞间发出刺耳的铮响。她手臂微沉,后滑半步,在短刀压近面前时用左手抽出匕首,割向男人的手腕。
男人来不及收刀,果断松开刀柄。他倒退了几步,在漫天的灰烬和微尘中抬头,脸上狰狞的疤痕和浑浊的眼珠被火焰照亮,如同年迈的狮王。
“你的左手,已经撑不住了。”他看着淌着鲜血的左腕,说。
叶星没有说话,她在男人弯腰捡剑时收回匕首,抽出腰后另一把弯刀。微散的发丝随着动作掠过脸侧的伤痕。
烈火熊熊。她向前几步,风卷起黄沙拍打着闪露寒光的刀面,又转瞬被锋刃削破,她掠向前方,沙地上的影子开始扭曲、拉长,犹同猛兽般扑向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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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左脚步不稳,扑倒在地上,掌心一阵刺痛。他顾不上其他,迅速撑地起身,在奔跑间拔出扎进掌心的木刺。楼内一片黑暗,灯架木箱堆倒在楼梯拐角。他手脚并用地翻过木箱和焦尸,快一点,再快一点,他扒住扶手站起来,使力跳上中间断了四节的木梯。
焦黑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秦左在奔跑中撞翻了几盏变形的灯架,他踉跄跑着,望向面前那条狭窄的走廊,心里期盼着能有人听到什么异响后推门跑出。
灯架坠下楼后滚了几圈,听起来像是滚落万丈悬崖的石子。走廊尽头没有任何动静。不,不可能,如果他们出事了的话……秦左握紧了刀,放慢脚步,靠近那个虚掩的房门。他平复喘息,用刀抵开房门。
里面什么都没有。
秦左看向那个立在桌上的蜡烛,转身环视一圈,目光忽然定在那喷溅满墙的鲜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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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慌乱,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烛光飘忽。宁步尘攥紧了肩上的布条,看着那人不紧不慢地俯下身,手肘撑在木栏上,闲聊般地含笑问:“在练武场上就已经深刻体会过的教训,怎么还会再犯第二次?”
仅仅只是五年不见,宁步尘就几乎快要认不出他了。
那曾经消瘦的身体已经变得能够轻松撑起那件玄色外袍,五官也变得更加深邃……显目。她盯着他那深棕色的瞳孔,想起了五年前他血洗王府那夜的惨状。在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客栈老板会是二公子,就像她从未料想到一个看到血就会厌烦到一脸几天吃不下饭、被世子监视软禁的傀儡弟弟,会在多年后成功逃离王府一样。
唯一让她感到熟悉的,就是那从容到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你没有死。”宁步尘说:“叶少主当年的任务失败……不,她压根就没有杀你。”
“她没有对我下狠手。”宴离淮微笑起来,坦然说:“多亏了叶星,我活得很好。”
楼下的喧嚷声更激烈了。宁步尘转过头,酒堂附近的训练者已经被守卫拖住了脚步,住客们试探着往大门方向涌,没人再去关心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大门就要打开了。
“所以,”宴离淮指了指她身后的包袱,说:“什么时候打算将那东西物归原主?”
宁步尘瞥了眼肩上的布条,神色未变,说:“既然二公子已经费尽心思差人把它送出来了,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宴离淮看着护在她身侧的那三四个训练者,说:“你的那些手下大多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剩下这两个人又能护你到哪里去?你带着那东西,无异于叼着块鹿肉的离群之狼,就算你能成功离开这里,外边那些人也不会让你活着见到宴知洲的。”
宁步尘看了眼同伴。
“与其把它送给一个连曲谱都看不明白的人,然后我再费力从他们手里拿过来,不如现在就把他交给我。”宴离淮说:“万一我运气好,活着解决了宴知洲那个祸害,到时候我说不定会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让大家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
他望着那几个熟悉的面孔,视线投向他们手里滴着血的长剑,微笑道:“师兄师姐们,放下屠刀,去过自由平和的日子,不好吗?”
打斗声伴随着撞门声回荡在整栋楼内。几个提剑的住客安顿好了身边人,开始帮着守卫去对付那些来不及撤走的训练者。宁步尘握紧了布条,在同伴的等待中迅速权衡着利弊,最终无声呼出一口气,“……好。”
“既然二公子想要,”宁步尘扯下包袱,随后抬臂将包袱悬在护栏外,正对着下面等待大门打开的人群,“那便自己下来拿吧。”
守卫面色瞬变。
宴离淮慢慢收了笑意。
宁步尘冷笑一声,松开了手,木盒从方布里掉出,在半空中闪过一瞬棕影,随即砸在了一个住客身上。
“什么东西……”
几个守卫已经翻身越过了木栏,勾爪在半空中甩荡,绞住三楼的木栏。几人在栏柱出现裂痕前抓住二楼的护栏,随即松开铁索,跃向一楼。
“拿来!”
大门边忽然一阵吵嚷。人群已经开始拥挤着往大门奔去,那个拿着木盒的住客左右张望了眼,似乎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但下一刻就被身后的人推挤着往前走去。
大门开了。
守卫心脏抽跳起来,伸手拽开走在后方的人,去寻找那个住客。
宁步尘疾步跑上楼梯,推开离她最近的那扇房门,反手锁上门闩。门外很快响起了打斗声。她拉开窗户,楼下已经有不少人跑出了主楼,全都聚集在了这附近,几个人周围在大喊着什么,似乎是绿洲那边的住客。她收刀入鞘,隐约能感觉到楼内的厮杀声逐渐压过了人群纷乱的话音。
绿洲那边的人进来了。她想。她必须活着见到世子。
她踩上木椅,刚要登上窗台,动作却猝然一顿,接着,她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堪堪避开了破门而入的勾爪。
勾爪钉进了她身侧的窗台边沿,又在木屑纷飞间迅速收了回去。
紧接着,门闩被人从门缝一刀劈断。宴离淮用刀抵开房门,和缓地问:“往哪里去?”
宁步尘背靠着窗台,余光瞥了眼半开的木窗,说:“……二公子不去拿秘宝,对我穷追不舍做什么?”
宴离淮笑起来,“师姐啊,都这个时候了,再卖关子就没意思了。”他看向宁步尘压在革带的手,说:“别藏了。把你腰后绑着的那个东西拿出来吧。”
宁步尘目光转向宴离淮身后,一个训练者被玄铁勾爪划伤了肩膀,血点飞溅在木栏上,而侧方另一条铁索已经逼近。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宁步尘惨淡地牵动嘴角,露出的笑容转瞬而逝。她缓缓抬起手,伸向了腰后,扯下了装着秘宝的锦袋,“二公子说好,只要我放弃它,就留我一命?”
宴离淮耐心道:“自然。”
她点点头,随即把锦袋抛向半空,在宴离淮微微抬眼,看向锦袋时,捞起腰侧长剑,冲向宴离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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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声闷响传来。训练者被勾爪绞断了右臂,后退了数步,翻下木栏,砸在了地面的尸体上。
四楼的走廊上。几个训练者望着楼下那滩缓缓蔓延的血泊。一群住客打扮的人涌进了客栈,靴子踩在血中又立刻离开,其中一人望着地上大片的血脚印,说:“他们已经进来了。我们没时间了。”
“都准备好了吗?”短发训练者问。
“已经差不多了。”那人点头,“但如果进来的人太多的话,估计很快就会发现那些东西。”
“……世子交代过,我们绝对不能把主楼让给他们。”短发训练者看了眼身边的灯烛,“再等一会,如果她还没有顺利抽身,我们就离开这里。”
另一人说:“师姐,如果到时候宁师姐没有带秘宝离开的话……”
短发训练者淡淡道:“那她就只能和二公子一起葬身在主楼了。”
感谢陪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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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1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