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那根‘针’反过来主动找我们。”宴离淮说:“而吸引陈晔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打开大门。”
“打开大门?”梵尘有些不解,“……可是,公子刚刚不是说,如果打开大门的话,楼内会比现在更混乱吗?那些训练者就足够我们头疼的了,如果再加上北漠商队和那些住客,到时候几方撞在一起,我们恐怕会比现在更难找到陈晔。”
“如果就这样维持现状的话,那些训练者只会比我们先一步找到陈晔。”
宴离淮走向密道。几个捧着小木箱的守卫迎面匆匆走来,宴离淮在与他们擦肩时从箱里拿出几个瓷瓶,随手抛给了梵尘两个,接着说:
“不妨我们换一种角度想想。楼内此时一片狼藉,而陈晔只有一人,以他的身手,在这种动荡里避开训练者的追杀,去三楼找到孩子,应该不算什么难事。但问题是,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外面乱成一片,大门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开,外面的训练者随时都有可能找到这里。这种时候,他该怎么做才能离开客楼,与北漠商队的人会合?”
梵尘低头看着手中的狼毒解药,沉吟了片刻,说:“……如果是他自己的话,倒是可以利用窗外的屋檐跳到一二楼。可是现在他身边多了个孩子。那孩子还那么小,连大风都吹不得,万一磕碰到了哪里……他一个人或许可以用屋檐尝试离开,但他没办法拿孩子的性命去冒险。”
“没错,他不能拿孩子的性命去冒险。”宴离淮将解药放进腰侧的锦袋里,慢慢地说:“所以,对于陈晔来说,最稳妥的方式就是藏在某处,等着大门被推开。到那时,楼内会再度陷入另一种更失控的乱局,慌乱的人群对他来说是绝佳的藏身之处,他们不仅可以掩藏陈晔的行踪,也可以扰乱那些训练者,从而让他们暂时放弃追杀陈晔,去处理眼前更大的麻烦。”
但是……
梵尘张了张口。
“但是,这其中还有一个问题。”宴离淮直白地指出:“那个孩子。”他说:“就算大门打开,他也不能冒然带着孩子混进人群——万一离开的中途和训练者面对面碰上了怎么办?他了解训练者的手段,那个孩子对他们来说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而她又恰巧是陈晔的弱点……”
楼下的撞门声彻底被厚重的砖墙隔绝,密道里不知何时只剩下重叠的脚步声。
梵尘攥紧了瓷瓶,眼神微暗,“所以,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挥刀砍向那个孩子。”
宴离淮说:“只要孩子在他的身边,变数就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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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现在就这样等着陈晔出现就行了吗?”
四楼的走廊上。黑衣人话音未落,便听脚步声传来,几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从走廊另一侧尽头里跑来的同伴。
宁步尘问:“情况怎么样?”
同伴点点头,“安全。”
他顿了顿,接着说:“三楼走廊上的确有些争斗,但也只是东侧的楼梯位置。走廊上大约有十来个人,都是些抱着孩子或者带伤员来上面避难的住客。部分房间的门被推开了,看这样子,应该也藏着一些住客。不过,从走廊上那些人的身形来看,应该都不善武。”
“既然如此,陈晔现在应该也已经顺利回到三楼了吧。”黑衣人将刀收入鞘中,说:“他抱着孩子,离开主楼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去最安全的绿洲将孩子妥善安置好。看楼下这情形,那些住客应该怎么也想不到要去一个被烧毁的楼层找我们,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着大门打开,然后在后面跟着他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总感觉不太对。”另一人双手撑着木栏,“楼下的师兄师姐不知道我们的计划,也不知道我们已经拿到了秘宝。现在他们一部分人已经开始往楼上撤退,想要先与我们会合。但如果到时候大门被推开,万一他们和陈晔撞到一起去,把陈晔杀了,我们到时候就没有办法……”
“你想太多了。”黑衣人低声打断他,“到时候楼内情势复杂多变,他们不一定能碰到一起。况且,这是陈晔唯一的办法了。”
“……但陈晔未必没有想到这一点。”宁步尘说道,“陈晔当初就是因为那孩子才孤身闯进这里的,她对陈晔来说非常重要。如果这一点真的有可能会伤及到那孩子的性命,就算这是他离开主楼的唯一方法,他也一定会想办法尽量避免这一变数。”
“可是……这该如何避免?”其他人说:“他总不能不带着那孩子离开吧。”
宁步尘一时没有回答,低头望向楼下。之前挤在走廊的人群已经散了不少,留在外面的大都是些提刀开路的住客。两扇大门在纷乱的喧杂声中轰然撞响。几个训练者已经冲上了二楼,在解决完最后一个挡路的住客时,他身侧虚掩的房门忽地抖动了一下。
训练者稍微侧头,看了眼躲在门后的几个矮小怯懦的身影,放下已经抬起的血刀,朝走廊另一侧快速走去。
宁步尘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突然想到了什么,偏头问:“少主的房门是开着的吗?”
同伴点了下头,“从陈晔突袭我们之后,叶少主的房门就一直都是开着的了,谁也没动过它……怎么了?出什么问题了?”
“……陈晔根本没回到三楼,孩子也不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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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在保证自己不会被人发现的前提下,把孩子安然无恙地送出去呢?’”
宴离淮点了点额角,说:“陈晔一定想过这个问题。利用屋檐太过危险,就这么等着大门被推开充满太多变数。他需要再想一个方法,尽可能地把风险降至最低。就像他曾经利用两个身中狼毒的住客为自己脱身那样。”
梵尘回想起之前惨死在客房里的那两个住客,“……公子的意思是,他会为了脱身,再一次利用楼内的住客?”
“或者说,寻求他们的帮助。”宴离淮说:“那些住客当中有不少人都带着孩子。在那种紧迫的处境下,无论是训练者还是想要保护自己的住客,都会一心只顾眼前要处理的事情。因此,当多方势力混在一起的时候,那些训练者为了快点找到首要目标,根本不会多看那些抱着孩子、搬动伤者的住客一眼。因为他们毫无价值。”
梵尘抬头看向公子,了然道:“……这样一来的话,就算那些住客在怀中抱着一个婴儿,或是把她藏在包袱里,那些训练者也未必会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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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有人抱走了孩子的话,会藏在哪里?箩筐……包袱……”黑衣人张望了眼楼下,不少住客身上都背着随行包袱,甚至有几个人临到生死关头还不忘拖着装满货物的木箱逃难,“这里的视野太受限了,我们根本没法去辨清哪些人行踪可疑。”
“陈晔让住客抱走孩子,是为了能让她在大门打开的第一时间就离开这里,避免与我们碰上面……”
宁步尘望了周遭一圈,最终定向一楼靠近库房的那一小片人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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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孩子安全托付给别人之后,陈晔就会乔装藏身在某处,等着大门打开。”
梵尘目光看向候在密道尽头的那些同伴,听着公子道:“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他选的藏身之处不会离孩子太远,因为对他来说,只有亲自护着孩子的安危,才能让他放心。”
梵尘认真思考着。
“所以,”宴离淮继续道:“如果那些手握秘宝的训练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的话,他们就会立刻动身去确定陈晔和那孩子的位置。”
“……如果他们真的意识到了这一点,就算到时其他住客顺利接走了孩子,以他们的本事,想要在大门附近找寻抱着孩子或行踪可疑的住客,应该也不算什么难事。”
梵尘停步,微皱起眉,看向公子背着双手的身影,说:“更何况,他们若是真如公子料想的那样,在我们走出暗道时就已经有了撤退的打算,到时候他们在高楼层一碰面,互通消息,一同寻找住客,岂不是事半功倍?”
宴离淮略微侧首,说:“所以,这个时候,你要尽可能地想办法让大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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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怎么回事?”
三楼的木梯上,黑衣人猝然刹住脚步。身后的同伴险些撞在他身上,刚稳住身形,便听楼下惊呼声四起。不远处几个扶着伤者的住客也不由转过头,怔怔望向楼下四散奔逃的人群。
鲜血飞溅。
不知何时,所有守卫都悄无声息地聚在了大门附近。先前那些守门的训练者已经撤了小半,一时不防,被人群中那些急遽飞旋而来的刀片逼得节节后退。
库房附近的几个住客从歪倒的桌椅后探出头,等着大门的打开。
“……不好,”宁步尘握紧刀柄,“必须在外面那些人涌进来之前就找到陈晔。”
几道身影疾步穿进人群,周围一个住客被撞得踉跄不稳,跌在了灯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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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门打开时,所有不想搅进这场纷争的住客都会跑出去。不过,在这之前,应该也有一些人试图从一楼的窗户趁乱离开了吧。”
宴离淮微微仰头,看着两侧镶嵌在墙壁上的灯台,说:“如果这些试图逃出的人都死在了陷阱里,就说明哪怕到时候大门顺利打开,绿洲也未必会对所有人敞开大门,最起码,在郑溪确定主楼的形势不会对他们不利之前,是不会放心接纳所有人的。”
梵尘说:“所以,他们必须尽快确定陈晔的位置。”
宴离淮点了点头,“当你们想要推开大门时,那些训练者就会因为时间太过紧迫,而将首要目标全都放在陈晔和那孩子身上,导致自己压根就没其他工夫,去把这件事告诉给楼内分散在各处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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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者推开挡在前面的住客,当走到拐角时,忽然被人扯住了胳膊。
短发训练者一手拉开兜帽,露出沾着血迹的脸颊,“怎么回事?”
“你还活……”训练者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目光又不由移向她颈侧的伤口,简短道:“……我们在找陈晔,只有找到他,才能出去。”
短发训练者没有松手,瞥了眼走廊,警告道:“世子说过,时机一到,必须放弃主楼。所有人都不能在主楼多留。”
“我知道,但那是我们没得到秘宝的下下策。”训练者说:“秘宝现在在我们手上。我们必须活着走到绿洲,陈晔是唯一的办法。”
“……什么?秘宝在谁——”
短发训练者手下一松,还未来得及再开口,便见训练者已经抽身,往楼梯方向跑去。
木栏边的烛灯明灭忽闪。短发训练者抬眼看向走廊,缓缓放下了手,脸上没有浮现任何表情。
“师姐。”身后一人走了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低声问:“我们要不要帮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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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训练者都在想着后撤到最高楼层的时候,只有少数的陌生面孔逆着人群向一楼靠近时……”
梵尘看着尽在咫尺的墙门,上面还残留着大片被刀剑挥砍的划痕和血迹,烛光将上面的血色映得忽浅忽深。宴离淮走到一侧墙壁前,抬手覆住中间一块石砖,说:“猜猜看,那些人当中,藏着一个真正手握秘宝的人的几率会有多大?”
梵尘回答了什么,但声音转瞬被砖石挪动的闷响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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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
短发训练者收回目光,往另一侧的楼梯上走,说:“她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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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已经带人下了楼。他们并未再靠近大门,而是顺着人群往库房方向靠近,试图去确认那个抱着孩子的住客到底在哪。不少人都躲在了翻倒的木桌下,黑衣人跨过地上的尸体,一眼望去,只能看到几个怯怯从大人怀中探出头,张望四周的半大孩童。
他不再多留,转身走向附近的房间。不远处的孩童倏地站起来,从木桌边露出半个身子,指向大门,“快看——”
黑衣人放慢了脚步。他听着周遭逐渐减弱的厮杀声,轻轻扶向刀鞘。大门推挪的重响并没有传来。楼内仿佛在一瞬间归于寂静。他指尖轻叩着刀柄,在心底默数着。
当数到“三”时,他在转身的刹那用拇指推开刀鞘,“砰”地一声,挥刀撞歪了直冲而来的勾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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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楼梯口。宁步尘看着突然放弃大门,朝人群杀去的守卫,没再做任何犹豫,当即转身往楼上走。楼下的厮杀声再次响起。她下意识缠紧了在肩上的布条,让背后的包袱更牢固一些。
当她走到三楼楼梯拐角时,目光瞥向断裂的木栏,停下了脚步。
三楼走廊上的住客已经在守卫试图攻门时就下了楼,一片寂静的昏暗里,她站在曾经同伴被挟持的位置上,木偶般僵硬地仰起头,看向四楼。
木栏边缘,几道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她注视着最前面双手搭在栏上的那个人,昏沉的阴影罩住了他,她看不到他的脸,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那瞬间的凝滞里,莫名能感觉到,那个人似乎在微笑。
她忽然想起了世子。
感谢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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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