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紧邻平安里,靖王府地处相反的方向。
你小子挺会就坡下驴,李瑾心里吐槽,面上对着陆瑜淡淡地:“公子请。”
李玧则热络地作了个邀请的手势,“公子受累,不如坐我的马回去吧?”
“不用不用!多谢多谢!”
陆瑜连连摆手,俊美的粉脸涨得通红,“二位直称小生姓名即可。”
这兄弟俩明明是天潢贵胄,却在街头隐藏身份称呼一介布衣为“公子”,整得他有些惶恐不安。
“陆瑜”,李玧按读音默念了几遍,“请教陆公子用得是哪两个字?”
强调一遍仍没改口,陆瑜颇觉无奈,垂首思索一番,“陆地之陆……”
这问题从来没人问过,怎么能当面讲出来他取名其实是为了与大将军相配?
他悄悄觑了一眼李瑾,小声地补充:“怀、怀……瑜之瑜。”
“陆公子果然人如其名,是块美玉啊!”
李玧及时送上赞赏,心想这真是缘分,与我们这辈兄弟的名字一样,俱是各种“玉”。
靖王没有深究“瑾瑜”之间的联系,但李瑾注意到到少年释名时在“怀”之后磕巴了一小会儿,才说出“怀瑜之瑜”。
这发现令镇北王的眉头微微一蹙。
难道是……取自“怀瑾握瑜”?
“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
李瑾的耳边不由响起渭川先生沙哑的嗓音,老先生教授文章时情绪饱满地诵读三闾大夫的诗句,那语调沧桑而悲怆,有如屈子再生。
是该抽空去拜视他老人家了,李瑾打定主意,眼角余光瞥向身旁又飞快收回。
普天之下,谁不爱芝兰玉树?
名嵌“瑾”“瑜”仅仅是巧合罢了,这少年的样貌气度确实担得起这个“瑜”字。
李玧也加入步行之列,毕竟隔着一匹马,只得手牵缰绳紧紧跟随;这“排挤”在外的站位一点不耽搁他聊天,边走边搭讪:“陆公子可有表字?”
陆瑜摇了摇头,“无字。”
“哦,”李玧方才隐约听得路人提及“百草堂”“陆大夫”,迅速切换话题,“请问陆公子是大夫么?”
“粗通岐黄。”
李玧大为惊叹:“啊!”
皇宫里最年轻的太医是三十二岁的孟熙廷,这还是院使孙嵩破格提拔上来的高徒,其余大多是耆艾之龄的老者。
放眼整个太医院,哪找得到这么年轻、这么……白嫩的大夫?
“陆公子莫不是……出自杏林世家?”
“非也。”
“敢问师承何人?”
世家?师承?陆瑜自嘲地撇了撇唇角。
“无师承。”
“听闻陆公子是在百草堂坐馆?”
“正是。”
李玧由衷钦佩:“陆公子年纪轻轻便能坐馆行医,在下实在佩服!”
“……”
一路上李玧没话找话,陆瑜要么点头摇头,要么寥寥几字简单作答,李瑾全程一言不发认真当一名合格听众。
三人一马的“队伍”奇异地形成和谐 ,不多时一行人由洒金街来到平安里。
陆瑜指着西首一座独门独户的宅子,“那便是小生住处,不劳二位远送!”
若是李瑾一人,他一定大胆地请进屋内小坐,然而凭空多出个李玧……
算了,先躲着吧。
李玧思忖初次见面不好太过孟浪,能认门已是不错,不如给人家留下温文识礼的好印象,于是含笑告别:“陆公子慢走!”
李瑾亦颔首示意,陆瑜深知镇北王不喜多言,稍一欠身向前走去。
陆瑜能感到背后射来黏乎乎的灼热视线,他不自在地加快了步伐,在自家门口用比平时快几倍的速度开锁,临推门前脚下没来由地一滞。
要不要再往后瞧瞧……大将军尚在否?
这念头像疯狂生长的野草占据了全部胸腔,陆瑜鼓足勇气一回眸,果然李瑾、李玧二位王爷正在不远处望着这边呢。
他蓦地生出一种被人当场拆穿的紧张,兼有几分心愿得偿的满足,赧然一笑闪身踅了进去。
兄弟俩站立原地目送白衣少年,直至一袭仙袂飘飘的身影消失在两扇对开的木门后面。
李玧完全痴了,这些小动作、小表情具备三分羞涩、三分可爱、三分清纯,当中夹杂一分不知所措的慌乱,再加上那纤细的身形及柔软的腰肢,带着一种无法言述的魅惑与风情。
真乃天人之姿啊!
四弟这样怕是……过分了,镇北王莫名掠起一丝不快,清了清嗓子。
李玧仿佛陷入失神的状态,李瑾不得不提高音量大咳一声,靖王方如梦初醒。
前边百步不到的距离就是一圈厚重肃穆的王府高墙,不料大哥与美人居然比邻而居,某些细节此时在李玧的脑海里倒放:陆瑜看李瑾的眼神、对李瑾的依赖……,路上大哥虽缄口不言,但细究他二人,似乎是形成了某种特别的默契。
李玧不解地问:“大哥,你们认识?”
这同样是李瑾的疑惑。
明明是一张绝对陌生的脸庞,陆瑜的眉眼、神态尤其是那对清澈胜水的乌亮黑眸,好像真的在哪儿见过……
古怪的很。
李瑾心情复杂面色沉沉,“不认识。”
没了陆瑜作缓冲,兄弟交流的气氛骤然跌至冰点,李玧尴尬回复:“哦。”
铁面王不可能会邀他过府叙旧,一则本来没啥旧情可叙,二则这根高枝不是一般人攀得起——据说太子、齐王递进王府的拜帖统统被拒,他又何敢奢望?
李玧脱缰恭敬地双手一拱,“元烨不敢打扰大哥休息,告辞!”
李瑾不玩假客套,大手一挥算作道别,李玧再次行礼后翻身上马,朝大路的另一边疾驰而去。
李瑾朝陆瑜家的那扇门投去意犹未尽的目光,原来与美人只一墙之隔,这新邻居是什么时候搬来的呢?
他缓缓踱步向前,恰好撞见赵大勇和秦平喝得满面红光,嘴里哼着小曲儿,颠颠地朝王府大门走来。
秦平眼尖,拉住赵大勇纳头跪拜:“大帅!”
李瑾浓眉一扬明知故问:“上哪快活去了?”
秦平转着眼珠子思考该如何回话,性格憨直的赵大勇率先抢答:“禀主帅!吾等不过是在红萼楼喝了点酒,观看了胡……”
一句话没讲完被同伴大力推开,“还不快去叫门!”
侯府主人晾在大门外成何体统,赵大勇赶紧起身前去叩门,将兽首上的铜环拍得“啪啪”作响。
这动静必是少王爷回来了,在庭院扫地的宋伯特意过来开门,喜滋滋地喊:“少爷!”
李瑾点点头,径直迈入府中。
赵大勇撞撞秦平的胳膊肘,低声嘟哝:“你干嘛掐断我?胡女跳舞咋不能说?那么多人不是全在看?”
“你个呆瓜也知道不能说?”秦平反手敲了一下他的脑壳,“别人看可以,咱是谁?咱可是专打那些蛮子的玄武军!”
“哦哦!”赵大勇拐过弯来,服气地表示赞同。
他俩哪晓得自家大帅早“欣赏”了胡女的几款舞蹈,顺便考察了两人私下的“军容军仪”。
李瑾腹内哂笑步履不停,前方传来“追风”欢快而兴奋的嘶鸣,它在用自己的方式迎接主人。
这西域良驹最通人性,李瑾的笑意浮现于眼底,大步凑近往追风探长的马脖子上亲切地揉了揉,忽然抬眼一扫,脸上的表情霎时僵住。
两年前皇室秋狩他从天璇围场带回一头受伤的白鹿,在马厩旁临时搭建了一间草棚给它居住,如今空置已久。
陆瑜、白鹿……,原本毫不相干的两重影像竟然在这一瞬叠加到一块。
李瑾终于明白为何总是觉得那少年眼熟:他和那只白鹿都长了一双圆滚滚、水盈盈的漂亮眸子,几乎一模一样。
一为人,一为兽,太荒谬了。
是夜,王府书房。
李瑾端坐于红木条桌前,案头左边立一盏造型古朴的铜鎏金宫灯,右边兽炉里燃着叔父分给诸子侄的南越贡香。
镇北王手捧一本常阅的《汉书》,荧荧烛火勾勒出他英俊硬朗的脸部轮廓,暖黄的光影闪烁,那张线条分明而峭拔凌厉的“铁面”显得柔和了不少。
缕缕香烟氤氲萦绕,檀香使人凝神静心,这南越的贡品质量上乘,味道温和清新,李瑾读书时喜欢点上一些,而现在……
心绪散乱的李瑾抛下书卷,眼前浮现陆瑜那副绝美的容颜。
面如朗月,眸噙星光,脉脉含情,朦胧似梦。
刚刚翻到的篇目是《张敞传》,“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妩……”
“画眉”“眉妩”……
假使一定要鸡蛋里挑骨头,便是这美少年的眉毛稍嫌疏淡了些。
李瑾暗暗发誓:若得此佳人,愿执石黛,亲为画眉。
敲黑板:记住《汉书》“张敞画眉”这段,哈哈。
另:最近身体不太好,业余时间码字很慢,见谅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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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