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之江山美人 第33章 姐弟

从洒金街步行回王府，这条路可比从府内后花园走到西厢房长多了，而镇北王犹嫌路程太短。

他默默盘算，得尽快重修丰华园，待新府落成，可以给子钰一个大惊喜。

二人踏着最后一缕暮色来到王府门前，李瑾叩响兽首铜环，窝在门房内的躺椅上打瞌睡的宋成康一听这强劲有力的拍门声便晓得是谁在外面，展露与年龄不符的灵活一骨碌翻身爬起去开门。

“少爷，您回来了。”

“嗯。”

李瑾点点头，仍与陆瑜并肩同行。

宋伯识趣地退避一侧，浑浊老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凭他对少爷的了解，敏锐地察觉李瑾虽是戴着“铁面王”的面具，眼角眉梢却不似平常那么冷硬，甚至流露出几许……

几许啥呢？

肚内墨水不多的宋成康一时卡壳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突然福至心灵从常听的戏文里扒拉到贴切的词汇：温柔缱绻的味道。

他俩的身形一宽阔一单薄，走路的姿势一刚健一儒雅，莫名地和谐匹配。

若少爷果真沉湎于其中，千万别随了他爹……

宋伯望着逐渐远去的一双背影，面带忧虑地摇了摇头。

走在去西厢房的路上，镇北王找回了几分昨晚与美人月下漫步的感觉，正沉浸于这浪漫的氛围中，半途杀出个程咬金，赵大勇手执一封信札恭敬地行礼，“大帅，公主来信。”

忒破坏气氛，李瑾沉着脸接过，“知道了。”

陆瑜清楚赵大勇口中的“公主”是指将军的同胞姐姐栎阳公主李琬，家书肯定要第一时间送达，怨不得旁人打扰。

而且已经到“家”了，陆瑜不禁莞尔，“多谢将军，不劳相送。”

少年这一浅笑，绝美容颜即使在昏暗光线中亦是格外耀眼夺目，李瑾心头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子钰慢走。”

他恋恋不舍地站立原地，目送那一抹消瘦的翩翩白影融进茫茫夜色，渐渐消失于廊檐转角，方挪动脚步。

李瑾回到卧房，来不及换下面君时穿的藏青蓝蟒袍，点灯、拆信一气呵成，读完之后紧蹙的眉头慢慢松开。

他起初担心姐姐传讯有什么紧急消息，原来三日后是她的独子霍延昭十周岁生辰，特意来函邀请他参加昭儿的庆生宴。

这的确是属于外甥的一桩人生大事，当舅舅的怎能错过？

李瑾这时才坐下，提高嗓门喊：“来人！”

“在！”秦平闻声赶来，“大帅有何吩咐？”

“取书房的七星剑来。”

“是先前给霍小世子准备的剑吗？”

“嗯。”

他牢牢记得今年小外甥将过第一个整十生日，早就找铸剑名匠锻造了一把尺寸、重量适合十岁男童的宝剑做礼物；只是自鬼节的傍晚在街头遇上子钰，不觉为美色迷惑，险些忘了这茬。

不，不是子钰的错，是他的心思不够坚定，色不迷人自迷。

“且慢！”李瑾忽而叫住亲兵叮嘱：“现在不必拿来，你量量它的长短，明儿去定做一件布套，别太花哨，到时候好带去送给那娃娃。”

“遵命！”

秦平被这稀罕的宠溺语气惊呆了，悄悄吐了吐舌头但不敢多嘴，躬腰行礼领命而去。

他没搞明白的是：十八岁的陆瑜在李大将军眼里尚且是个大孩子，何况不满十岁的小外甥？

这家伙到底比赵大勇那憨货机灵会办事，李瑾放下了心，起身脱掉外袍换上便装。

三日后，栎阳公主府。

宴会午时开席镇北王辰时便到了，与姐姐隔着一张雕花紫檀木桌案对坐偏厅饮茶。

栎阳公主李琬今年三十五岁，薄施粉黛淡扫蛾眉，着一身月白色暗纹襦裙，头上绾得是极简发髻，仅斜插一支凤凰吐珠金步摇彰显皇族身份。

尽管如此仍难掩其秀丽姿容，反而增添一份妙不可言的成熟风韵，叫人猜不出她的真实年龄，那白嫩紧致的肌肤、纤细苗条的腰肢仿佛未留下任何生养过的痕迹，俨然一名贵气十足的美貌少妇。

公主动作优雅地揭开杯盖，轻轻吹开表面的浮沫，含着笑问：“怎么来得这么早？”

“昭儿的大日子，当然要早些来。”李瑾则没有那么多讲究，“咕嘟咕嘟”灌下一大杯。

“这一趟跑马赶路，累坏了吧？”比弟弟大七岁的李琬投去老母亲般慈爱的目光，“你慢点儿喝。”

“阿姐这儿的茶水清润解渴，好喝！”

“你呀，打小就会拿你姐姐寻开心！”

李琬的笑意更深，暗暗思忖不知京中爱嚼舌根的好事者为何给弟弟取了个“铁面王”的绰号，其实“铁面”不过是他的一种伪装。

一番寒暄过后进入正题，李瑾问道：“今日请了哪些人？”

“还能是哪些人？”李琬保养得宜的面庞隐隐浮现不悦，“左右是些姓霍的长辈故交，加上你这位坐首席的亲舅舅。”

那年驸马霍猛战死沙场，没多久霍家二老双双亡故，剩下的一帮兄弟姐妹视她为克夫克亲的“丧门星”极少走往。

李瑾猜姐姐定是受了委屈，“怎么，霍家人又欺负你了？”

“可不是嘛！”来了大梁战神撑腰，栎阳公主胆壮气豪，一五一十地向弟弟讲述。

这次给儿子过十周岁生日，李琬本不愿惊动旁人，计划自家亲戚吃一顿乐呵乐呵完事，不料霍家那边力主广撒请帖，且必须邀请皇室中人。

“咱们娘俩孤儿寡母的，平日不见那些伯伯叔叔、七姑八姨帮衬一二，尽顾着借机攀高枝儿往自己脸上贴金，你说气人不气人？”

偏偏她儿子姓“霍”，这事儿不能由她全权做主。

清官难断家务事，李瑾不好横加干涉，只得顺着话音问：“那你往宫里递帖子了么？”

“自然是递了。”李琬呷了一小口茶，“我琢磨着低调有低调的做法，高调有高调的好处，反正咱也不吃亏，就看他们肯不肯卖我这寡妇的面子了。”

难怪公主府上上下下披红挂彩装饰一新，是抱着大操大办的目的。

李瑾瞟了一眼姐姐，“既是喜庆日子，你这一身未免太素了。”

李琬淡淡一笑，“早备下了新衣服，只是我多少年不曾穿红戴绿，不习惯。”

“阿姐”，此前她一再提及“寡妇”“寡母”实在是刺耳，李瑾终于无法忍耐，“你真打算这么守一辈子？我大梁并没有哪一条律法规定……寡妇不准改嫁。”

“唉！”这是多年来无人触碰的敏感话题，公主霎时神色黯然，垂首长叹，良久才抬头说道，“律法是一码事，礼义人心又是另一码事。”

“去他娘的狗屁礼义人心！我只问你的本心！”

这等自厌自弃的口吻让李瑾气得飚脏话，一拳砸在厚实的桌面上，直砸得瓷杯骨碌碌打转。

“我的本心？”李琬的眼底掠过一缕复杂的神情，“我只想……为昭儿挣个好前程罢了。”

身为母亲替儿子的未来筹谋无可厚非，李瑾陷入沉默。

“不说这个，”李琬话锋一转，“听闻……你前几日在勤政殿面圣了？”

“阿姐消息灵通，佩服佩服。”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李琬假装糊涂，“你觉得那一位的身体如何？”

李瑾不由回忆起那日圣上被一口茶呛得涕泪齐下的狼狈模样，还有一副世间最金光璀璨、至尊无上的龙袍冕旒也遮不住的疲惫老态，“我瞧着……不大好。”

“哼，这把老骨头倒是挺能撑。”

姐姐年幼时因为体弱多病多蒙太医院判孟皓亲为诊脉、开方调理，后来这任务交给孟家唯一继承父亲衣钵的幼子孟熙廷，孟熙廷与栎阳公主年龄相仿，一来二去两人互生情愫私定终身，谁知隆兴帝竟将李琬许配给霍猛。

是以姐姐素来对棒打鸳鸯的皇帝心存怨怼，但那毕竟是君主、是叔父，于国于家都不便私下说嘴，李瑾无奈地干咳了一声作为提醒。

“这是我府上，还怕他怎地？”李琬嗤之以鼻，好奇地追问：“你……为何找皇帝？”

大概除了勤政殿上的谈话细节姐姐无所不知，李瑾也不隐瞒，“求他。”

“求他作甚？”李琬惊讶万分，一贯傲骨铮铮、不爱钱财的弟弟居然能开口求人，真是奇闻。

镇北王平静地回答：“求叔父赐我一块地，好新建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