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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流 第130章 第 130 章

作者:首阳十二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12-09 10:33:47 来源:文学城

包怀恩的人力充足,舰船货舱的漏洞修补得快,等冯彧的水师逼近,朗州军的船阵已迅速调整好了阵型。

将主舰作为中心,朗州军的船舰以八卦阵的形式,呈圆环辐射状层层递减,形成了八方防御的圆环壁垒。侧舷窗口洞开,随着万鸟齐鸣般划破天际的尖锐声响,弓弩连发,宛如死神旋开了她的裙摆,誓要带走这江面一切的生灵活物。

不过冯彧亦是有备而来,南北向的湘江,冯彧的水师分别从上下游,以“凹”字型前后包抄,不断挤压着朗州军船阵的空间,将其团团包裹,逼退至西岸一侧。船舷镇守的兵士皆持等身高的巨盾护体,船攻而兵守,形成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

冯彧的每艘战船,船头都特制了巨型精钢尖刺,专门适用于冲散敌军阵型以及水上的正面撞击,普通的楼船根本受不住这迎头一击。“好你个冯彧,船头镶了刺矛,跟老子玩阴的……”包怀恩立在甲板上,望着冯彧来势汹汹、不断逼近的水师,愤恨地锤着围栏。

“离西岸还有多远?”包怀恩对身旁的副将问道。

“禀将军,最外圈的船距离冯彧驻守的西岸……不过五十余丈。”副将忧心忡忡道。

“冯彧你个崽种……唔……”包怀恩的咒骂还未尽兴,就被船身剧烈的晃动打断。

“报——!将军……”传令员的声音连同急促的马蹄声一道传来。

“老子自己会看!”包怀恩当即喝止,紧着步子上了最高的瞭望台。

何止是船舶,只怕整个湘江的水面都在剧烈的摇晃搅动着,包怀恩远眺向岸边,一座座硕大的投石机参差排布,以秤铁作配重,只需悬钩一松,重达百斤的巨石便可凌空弹射出近百丈。

包怀恩抬头,不消多时,就连皓月之上也现出斑点,而这些斑点越来越大,伴随着“轰隆”的巨响,落入水底,砸向船身,木制的楼船巨舰就像水坑中的纸船,被雨点般的重锤浇淋,顷刻间人仰马翻,毫无招架之力。

“他娘的,欺人太甚!给我调整阵形!”包怀恩一声令下,缩成一团的舟师便破釜沉舟般,在石林弹雨中迅速调转了方向,以主舰为先驱,呈锥状向着冯彧的船阵冲锋而去。

普通的船舶怕刺矛,对包怀恩身下的庞然巨兽而言,却形同瘙痒,不过小打小闹。朗州军的水师以主舰开路,远离西岸,全速向着江东退去。

冯彧的“凹“型船阵被巨舰挑破了口子,很快就现出了破绽,包怀恩当即下令,两艘副舰从主舰两侧一跃而上,锥阵调整为“山”型阵,进一步将冯彧的岭南水师冲散分食。

从投石车的射程范围内脱离,包怀恩的战舰以锐不可当之势直入岭南军的船阵,一时间两军船舸交错,木船相互碰撞,船身发出剧烈的摩擦声。

“将军,可要撤退?”冯彧抬手示意副官噤声,他立在船舷之上,与怒发冲冠、背水一战的包怀恩邻船而望,相隔不过几丈远。朗州军的主舰真大啊,桅杆四面林立,雕龙画凤的圆木直插云霄,在夜幕下连顶端都隐入黑暗之中,而他站在这里需要尽力地仰起脖子,才得以对上包怀恩那睥睨天下的眼神。

“保持阵型,所有人撤回船舱!”冯彧的神色陡然生异,一遍一遍地高声重复道。

“所有人撤回船舱——!”

全军紧急传报,可已为时过晚,“放!”冯彧看到包怀恩大仇得报般邪佞一笑,手中的令旗高举又放下,而那主舰之上林立的巨型圆木也随着包怀恩的动作,一同齐齐落下。

“是五牙舰!是拍竿!是拍……”声音戛然而止,船舷之上策马奔驰的传信员连同身下来不及嘶吼的骏马,被足需数人合抱的硕大圆木拍中,深深砸进船舱底层,恐怕连痛苦都没有,就化做了一滩肉泥。

“哈哈哈哈!你以为老子这拍竿是装饰用的吗?!藏了这么久,竟然被你捡了便宜!”包怀恩放肆的笑声在周围的惊叫和哀嚎中,显得刺耳尖锐。可顶系巨石的木桅却沉稳敦厚许多,往日被军旗遮挡,低调而不露声色,如今跟随冲锋的主舰副舰深入敌军船阵,然后轰然四散落下,所过之处皆顷刻无声,只余断壁残垣和碾入木板缝隙内的血污盈渠。

“砰,砰,砰”冯彧所在的战舰被包怀恩的拍竿拦腰正中,木制甲板断裂之声不绝于耳。

“将军,弃船吧!弃船吧……”为了将冯彧推开,副官的整条右腿都被压在拍竿之下,深嵌进舷仓的断裂处,血水泥泞不堪,他浑身都止不住抖如筛糠,用尽最后的力气劝道。

战况扭转得太过突然,冯彧虽幸免于难,却双手紧攥着桅杆,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残肢断臂,一片狼藉,他额上青筋丛生,回望向逐渐下沉的舰船,不甘地咬紧牙关,犹豫不决。

“将军——!”副官已是面色苍白如纸,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珠,“弃船吧,将军!”

冯彧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终于是有了反应,船身向下沉没,他再次仰头看向包怀恩,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退无可退,他冯彧谨小慎微这么多年,终究也是到了必须鱼死网破的时候。“抛船钩!死战到底!”他拔出佩刀高举向天空,向全军发出最高指令。

“啪,啪,啪!”从一艘艘横断残败的战船之上,一道道铁链投射向包怀恩的船舰,交织出一片错综的网络,铁链末端的钩爪紧扣进船沿,在敌我间形成桥梁,而岭南军残存的兵力正顺着这一道道铁索,攀援向敌人的战船。

朗州军必不会坐视不管,任凭敌军登船,刺枪和弓弩齐齐上阵,对着从四面八方跨水而来的残军。前方作掩护的士兵以身作肉盾,被□□中,被弓弩扫射,亦或体力不支,一个个从铁索跌入湘江黑水,被裹挟着冲走,尸骨无存。冯彧只得一手费力地攀爬,一手握着长刀格挡飞来的刀枪,直至身前最后一个士兵倒下,他横在半空之中,身下是滚滚江河,身后的船舰已被没过船舱。

“砰铛”一声,冯彧警惕地朝前方看去,船沿旁一个军士正手持弓箭,直指他的项上人头,只有须臾的时间留给他思考,箭已离弦,冯彧当机立断,挥刀斩断了身后连接沉船的铁链。

为了甩开这群攀援而上的残兵败将,朗州军的船阵向着反方向的东岸全力行进,而包怀恩更是翻身上马,亲自上阵对抗幸而登船的岭南军士。

“哈!哈哈哈!”虽说失了盐仓,这场仗包怀恩却打得尽兴,周围敌船被巨浪吞没的声音俨然成了庆祝胜利的贺曲,此时他正乐此不疲地挥刀策马,令无数劫后余生的岭南士兵彻底沦为刀下亡魂。

可很快,登上甲板的岭南军便越来越多,包怀恩玩够了才终于下了军令,放出战马,派出骑兵与登船的敌军近身交战。

包怀恩流的第一滴血是被冯彧一刀划伤了右臂,“姓冯的,竟然让你上来了?”包怀恩端坐马上,俯视着伤痕累累、丢盔卸甲的冯彧,“你这狗杂碎是不是只知道暗算偷袭?有本事和老子堂堂正正打一架!”

话音未落,人已夹紧马腹,挥着长刀朝着冯彧袭来。

少了战马和护盔,冯彧正面单打独斗定是落于下风,但胜在轻巧,他当即转身,向身后的楼阁跑去,开阔地带不是骑兵的对手,要先拉包怀恩下马,冯彧心中思忖着。

等冯彧一溜烟登上顶楼,目空一切的包怀恩已经紧随其后,只身来到了水面之上的最高处。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包怀恩猛啐一口,朝冯彧狠扑过来。

冯彧挥刀格挡,二人短暂的僵持,似乎要凭借力气决出个胜负。

两位将领的刀都是上好精钢,横在眼前,倒映着彼此的身影。可很快,倒影中闪现出了光点,愈来愈多,愈来愈近。二人没有收刀,却皆是警觉地抬头看去,无数淬火之箭划破黑夜,将这片满是残骸的战场照映得亮如白昼。

“持盾!防护——!”

势不两立的交锋因为突然介入的火箭而被迫暂停,就连顶楼的冯彧和包怀恩也隔着军旗,各自找了掩体躲避。

一波接着一波,很快,箭雨就如中场休息的花火,独留寂寞的夜空,消失殆尽。而淬了油的箭矢遍插在战船之上,徒劳地燃着火焰,除了照明,一无是处。

冯彧最先发现了东岸边那个熟悉的身影,眉头紧拧不知这混小子又搞什么花样。

不远处的包怀恩却是活动着肩膀丢开盾牌,朝着对岸一脸嘲讽地喊道:“你撒尿都嗞不远的时候,老子已经在水上称王称霸了!想打水战,滚回凉州,在沙子里先学学凫水吧!”

纪浔亦是隔着江水,阴阳怪气地回道:“包将军多虑,晚生从小嗞得就远!”

冯彧趁着二人喊话之际,偷偷握紧刀柄,向包怀恩靠近,心中却也不得不承认,纪浔这波操作,妄图趁着他和包怀恩鹬蚌相争,伺机坐收渔翁之利,实在是徒劳无功,他侧目看向船身两侧还在燃烧的火箭,抿了抿嘴。

“啊哈哈哈,雕虫小技!老子的斗舰涂漆不止有桐油,防水又防火,你这普通的火箭就是隔靴搔痒,根本不够看的!”包怀恩话音一顿,毫无征兆地挥刀向身后,“等老子收拾完岭南军,再解决你个小杂种!”

“哎呀,啧,那这可如何是好!”纪浔望向湘水之上互相厮杀的两军,意味深长地感慨道。

冯彧偷袭不成,与包怀恩又是近身缠斗了几个回合,一时竟难分高下,直到打得汗珠从他额上成股流下,他这才意识到,怎么插在船上的火箭还在燃烧?

“战场上走神,可不是好习惯!”冯彧凝神的片刻,包怀恩的利刃就已卷风来袭。

温度越来越高,包怀恩在冬夜里,竟能被汗水迷了眼,视线受阻,他被冯彧找准了时机,一刀砍中了左腿。

“你个杂碎……”包怀恩屈膝跪地,抬手横刀抵挡冯彧迎头劈来的利刃,伤处鲜血汩汩涌出,冯彧却是趁机抬脚狠狠踹在了包怀恩的左腿。

“你他妈又玩阴的!”包怀恩咬牙切齿,冯彧却是眸色阴冷道:“是你棋差一招,受死吧!”

“轰——!”

“轰——!”

“轰——!”

比冯彧刀落得更快的,是一阵冲天的爆响,一股热浪将决斗的二人裹挟着,直接从顶楼坠落到甲板。

“呃……咳咳……”冯彧五脏六腑被摔得生疼,内脏破裂了,多年的经验使他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奶奶的……”包怀恩是脊背朝下跌落,脆弱的颈椎受到重创,想起身握刀,却发觉自己浑身都失去了知觉,只得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仰躺在地上,无力地唾骂着。

水面上浩浩荡荡的战船接连传来一声声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冯彧撑着刀艰难起身,抬眼四顾,燔焰涨天,湖水尽赤,一艘艘宏伟的战舰竟然在眼前砰然炸开。

这番只有在地狱才能看到的景象令冯彧瞠目,这是什么?这是什么?这是……他猝然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岸边,纪浔和他身后数千余手持弩箭的凉州兵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像烟花般轰然炸开的景象,而纪浔竟也在热闹的胜景之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冯彧,二人目光对视,纪浔的眼睛被冲天的火光点亮,熠熠生辉,他像是欣赏着世间最秀丽瑰奇的景色一般,对冯彧笑道:“哎呀,一不小心,火烧得旺了点。”

冯彧脱力,支撑不住又跌倒在地,身下最豪伟的主舰隐隐传来轰鸣声,来自最深处,船舱,是货舱!冯彧眯缝的眼睛都狠瞪起来,是捣盐仓的时候,是那个时候做的手脚!是……

“轰——!”主舰炸开全场最为绚烂艳丽的一朵火花,刺眼的光芒连带震荡空气的热浪让纪浔眯起了眼。

是盐仓,捣毁盐仓并不是纪浔最根本的目的,只不过是借着幌子将火药预先埋在货舱里罢了。“火药”这个词也是纪浔随便编的,按照周歧的意思,或许该叫“伏火矾法”——硫二两,硝二两,马兜铃三钱半……总之是纪浔跟着师父学习炼丹时,不感兴趣也学艺不精,屡屡失败意外鼓捣出的能爆出火花的丹药罢了。

而包怀恩家大业大的,修几个窟窿定是不在话下,等人补好了漏洞,船舱自然就形成了密封的坩埚,只等高温加热,然后“砰”就能爆炸了!

……

纪浔身旁的小男孩煞有介事地和同行的伙伴讲着这神秘的“火药”,纪浔咧嘴一笑,替小男孩将袖子上绿色的布条裹紧,轻拍了孩子肩膀,“去跟阿嬷回家吧!小孩子玩火要尿床的!”

湘江的轰鸣爆破声直到黎明才逐渐停息,冯彧与包怀恩双死,至于那艘豪华宏伟的舰船嘛,早就成了浮木残骸,被江水冲散。纪浔可并不贪心,毕竟他真就是个名副其实的旱鸭子。

硕大的鹰隼迎着旭日初升,盘旋在湘水和洞庭湖之上,“吁——”一长两短三声口哨,灰白色的身影俯冲下来,轻盈地落在纪浔肩上。

绑上字条之后,纪浔神色凝重地扬起胳膊,鹰隼金黄色的眼睛就再次迎着阳光,飞向了远方。

“向北啊,将消息带去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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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火矾法:借鉴唐朝炼丹家清虚子所著《太上圣祖金丹秘诀》,为早期火药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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