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副壮丽的山水画卷沿观景台铺开。远方山脉巍峨矗立,几座山峰被白雪覆盖,雪山顶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橙金色,与天空相接处,沾染上了几分霞光的暖色调。纪砚扶着观景台的护栏,望着前景的湖水如镜面般平静无波,倒映出天空和山峦最真实的色彩。微风拂过水面,偶尔带起细微的涟漪,也只是增添一丝灵动。
“真好啊。”纪砚闭上眼睛,感受着六月的暖风,是青草味,而她上一次闻到草地的味道是在三四年前。
“怎么啦?”
石沅站在杉树阴里。
“你好像很开心。”
“是啊。”纪砚收回撑着木栏的手,伸了一个懒腰,“走啦!”
“悄悄起来,不和我分享!”
石沅转过身子,向室内走去。纪砚默默跟在后头。
这里是色季拉山口。山口一隅狭小广场上,旅行团的车刚停下,就听见阵阵激昂的锅庄舞曲。观景台边缘平台上,三个藏族小伙随着舞曲,领着几个换上藏族服饰的游客跳着欢快的民族舞。而在另一侧,有一个牛头玛尼神柱,上面篆刻着“7782”,卓玛说那是南迦巴瓦峰的海拔高度。
“什么!”陆烨立马从石柱旁的岩石上站了起来。这是旅行团的另一个成员,听说是一个乐队的贝斯手。
卓玛站在石台上,摇晃三下牛头钟。这是请愿的意思,卓玛说我们今天一定能看到南迦巴瓦峰。跟随着卓玛,穿过了一片片经幡群,来到了一片开阔地。这里石柱上已经挂满了五彩斑斓的经幡,新旧交替。在卓玛的指导下,游客们开始挑选自己的经幡。石沅选的经幡是红色的,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着藏文的经文。
“这些经文是什么意思。”石沅问道,她用手轻轻抚摸着金线凸起的纹理。
“这是六字真言,菩萨的慈悲和智慧。”卓玛微笑着,指着经文一一翻着。石沅点了点头,扎好结,眼睛里充满着敬意。挂好后,石沅顺着一路经幡群往上走,看到纪砚拿着笔在经幡上写字。
“扎…西德…勒。”
“是啊,扎西德勒。”纪砚将笔盖拧紧,放进口袋里“你的在哪?”
“我的?”石沅上一秒还在想扎西德勒的意思,这会又一个问题抛了出来,这导致她身体转了一个圈,也没记起来挂哪了。“找不到了…”
“不是刚刚挂的吗?”纪砚一下子止不住笑了起来,就近挂在侧边“那我就挂这里了喔。”
“这有什么说法吗!”石沅觉得她在笑自己忘性大,于是想马上也提出一个问题让她快点忘记。
“没有说法。”
“他们挨着可以说说话,不然多孤独。”纪砚又笑了。
“啊,那我们绑一起,我们再找找!”石沅拉住纪砚的胳膊摇晃着,请求她再给她点时间“我刚刚从这里上来的!就在这附近!红色的”
“走啦!”纪砚反抓住石沅的手往领队的位置走去,卓玛在山坡下挥手示意他们该走了。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每一次飘动都像神灵在回应凡人虔诚的祈祷。
车缓缓驶出翠林和草甸,云雾尽散,夕阳余晖点燃整个山峰,南迦巴瓦峰在最后一刻出现在后视镜里。
南迦巴瓦很害羞,但南迦瓦下的狂欢确实热情奔放。山下索松村,燃起篝火,车停在一家清吧的后院里。
“黑店?”纪砚眉头一紧随后往上扬,笑着拉过旁边的石沅,“在中国,黑店不算是好地方,得小心行事,要不然…”
“要不然就把你关起来!”陆烨跟在后面幽幽地说。
石沅不太懂中国黑话,听后只知道往纪砚身边靠,紧跟在她后面。
“那你…保护我。”
“荣幸之至。”纪砚煞有其事地板正了身子,好像真的要去到什么是非之地一样,这么一前一后到了“黑店”前台,一伙人最后点了一个欢乐五人餐。几个藏民走来,通知我们篝火晚会开始了。石沅从窗户内探出头,店前大院火苗摇曳,围成圈的人们喊着号子,手臂挥舞,身子旋转着,一会又随着音乐手拉着荡来荡去。石沅觉得新鲜,拉住纪砚的手加入涌动的人潮。
在自由的氛围里,舞姿的好看与否显得最不重要,石沅左手拉着陌生女孩,右手牵着纪砚,热切的摆动着手臂,马尾一翘一翘,裙子上的挂坠便一响一响的。
那个挂坠是山坡上纪砚送她的,是缩小版牛头钟,纪砚听着铃声响着,又看着旁边女孩脸颊迎着火,渲染得绯红,她被感染了快乐,不由自主便显出了微笑。
“她忘记许愿了。”纪砚心想,“那…我希望你一直都这样快乐。”
一曲结束,四周只剩下木头被烧得滋滋作响。在大家喘息之际,一个黑胡子大叔弹着吉他缓缓走到火堆旁,听旁边人介绍唱的是敬酒歌。在场的宾客围着火堆绕成一个圈坐下,余兴节目是“拆盲盒”。
何为“拆盲盒”,就是……
“我来!”一位女孩抬手起身,跑到中央,“我给大家跳一个满族秧歌舞。”
“猜盲盒”就是如此。
“我家也在那里。”纪砚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石沅。
“那是在哪。”
“在…在中国的北方。”纪砚摊开手掌,用指尖在手掌里画了一个中国地图的轮廓。“这个位置就是我家的位置。”
“那里的女孩都这样吗?”石沅又看向前面。那个跳舞的女孩穿着常服,把棒球帽当作扇子,随着音响播放的鼓点起舞,动作夸张又有趣,表情丰富又可爱,看的人哈哈大笑,沉浸在欢乐之中。
“是吧,北方女孩都是这样,能歌善舞。”
“你也会跳舞吗!”
“我不会…我不太喜欢跳舞,我肢体很不协调的。”纪砚连忙摆手,满脸不愿意。
“那你唱歌给我听,好吗。”石沅抓住纪砚在她面前晃动的手,“我想听。”
“我其实也不太会唱歌。”手被抓住后,纪砚又开始晃着脑袋,“真的。”
“你会唱哪首歌,我来弹吉他。”陆烨凑到纪砚耳边,又指了指胡子大叔的位置,“你快想,我先把吉他拿过来。”
纪砚一手捞空,陆烨没等她反应就起身去拿吉他了,而一转头就看见石沅一副得逞的样子。
“我看见你在笑了!”
“我没有!”石沅伸手盖住纪砚的眼睛,“你没看见。”
唱歌,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纪砚握住麦克风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知道这不是紧张,只是有一种熟悉感沿着冰凉的金属蔓延至她的掌心,而后手心的热和金属的冰在她心里反复交替着,她被迫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心里莫名的“酸涩感”压抑着。
“着迷于你眼睛…”
“银河有迹可循…穿过时间的缝隙”
“她依然真实地,吸引我轨迹。”
她依然真实地,吸引我轨迹,纪砚每唱一句,石沅也在心里跟着念一句。
石沅看着纪砚,她没有繁复的动作,只是手拿着麦克风,一句一句的唱着,有时因为不太熟练抢拍,下一秒发现后不自觉地笑着,调整节奏。这一帧帧的画面像幻灯片一样放映在石沅眼睛里,突然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才敢让你发觉你并不孤寂…当我还可以再和你飞行。”
掌声接续上了最后一声和弦,直至纪砚坐下才渐渐消散。节目再次继续,而刚刚听歌的人和唱歌的人直至篝火只吐出几缕白烟,直至人群散尽,关掉了最后一盏露营灯,直至星星好像刚刚亮起来才开口说话。
“好听吗。”纪砚看着前面满地灰烬,转而又看向石沅,她没有在提问,而只是想说点什么。石沅也知道,她不是真的在问自己好不好听。
“我第一次听这首歌。”
“也是第一次听你唱歌。”石沅笑着回应她,然后做了一个“很棒”的手势。
“那好听吗?”纪砚问她,这一次是真的想知道。石沅也知道。
“好听。”
“你拿着麦克风的样子很好看。”
“我拿着麦克风的样子很好看?”纪砚一字一字地重复着纪砚的话,而这一字又一字在不断撞击着她内心一间被锁起来很久的屋子,那里面存放着她的二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