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惊鸿 第8章 第8章 南国有佳人

被守卫团团围住的时候，扶寻冬有一丝对于自己未带钱出门的悔意。谁知刚刚入门被撞见时那两位女子问自己的第一句话是：带钱了吗？

她摇头表示没有，对方了然，就叫来了守卫。

往日里没钱惯了，现在发了月钱也不惦记着往身上揣。要是带钱了，是不是又是另一条解法，扶寻冬记下了。

守卫中看着像领头的：“你是说狸奴叼走了你的汗巾你一路追着狸奴丢了路才到了这里？”

“是。”总归死无对证，她咬死了这点。

守卫向一旁二人问去：“你二人可曾见过一只狸奴？”

这两个女子约莫中年，中等身材但是比例尚好，二人均是摇头。摇头就摇头怎的还有点可惜。

“那你就和我们走一趟吧。”

扶寻冬顺从，这点时间里她想得清清楚楚，不论到了哪里她都咬死了自己是追着猫来的到哪人都看不出她什么。深宫有二十年前的舞姬这事守卫知道的概率不会大。

眼见就要走了，守卫里忽然站出一人：“且慢，前些日为接各国使臣全宫上下大兴卫生，听闻西域的使臣中有人不喜狸奴，满宫的狸奴都关好了，你这只狸奴又是哪来的？”

扶寻冬的心是提起来了，但大抵因为她平日里不说话就是一副冷淡样子，现在看着也是不慌不忙：“许是宫外进的，我又如何知道。”只听一声响，一把刀陡然架在了她脖子上，这守卫不依：“说得真是轻巧。大玉虽有仁君但司内不缺酷刑，你若是受了刑才肯开口也未尝不可。”

“吾已直言，是随狸奴而来。”

刀未曾退让半分，还更加贴近了她的脖颈，再往下必然划出血。扶寻冬却是半点未退让。就算今日就死在这她也不会松口。

忽地，一声猫叫众人齐齐向声源看去。是那日蹲在扶寻冬身边吃饭的小太监抱着只猫进来了：“几位，我见这狸奴在门口那路上走来走去想怕不是迷了路。是你们养的吗？”

扶寻冬脖子上的刀松了点，她的心也松了点。怎么每次见到这个人就和见到那个人一样，都会给自己带来好运。不免多看了眼前这小太监几眼，他似是在喂猫。他在用什么喂猫？

这是.......这是？！

刚刚把刀架在扶寻冬脖子上的守卫此刻若是正对着扶寻冬一定能发现她的表情和刚刚变得不同了，她的心境在变，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开了。

有了这只适时出现的猫，扶寻冬顺利脱逃。守卫先走一步，她站在门口等那人，隐隐听见他把猫拖给了里面那两个女人，后者还略有些说是欢喜也好说是嫌弃也好地接过了。若刚刚还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是对的，现在看见这两许久未出世的舞姬对他的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是一种长辈对小辈的态度，一种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熟稔。

想等到他出来同他道谢，但若是道谢便在外显得自己心虚，等同于承认自己不是追着猫来的，犹豫片刻，扶寻冬还是走了，赶在他出来以前。析问寒从那道宫门出来后便只能瞧见空荡荡的路。

近日气温回暖，夜里睡觉本该舒服些了，今夜扶寻冬却觉得被褥寒冷难耐整个人蜷缩在了一起，一夜难眠。

......

“何为舞的基本？历史上李先生曾言舞者需兼备六方圆满、三节自然、手眼相随、大方舒展，这十六字形象地把舞者身韵体现了出来。六方圆满，六方是指六方向，即上、下、左、右、前、后六方向。圆满意指动作的节奏、韵律等做到最大，撑满乐曲，体现舞者每个动作在配乐中的形态。可有人知道此圆满是受何思想影响？”

今日是舞理课，舞姬倒也不是日日都只埋头跳，舞学的渊源传承，流派特色都是要学的，总不能将来代代相传考得只是几张嘴，书总归还是有的。今日授课的舞卿便是最初和公孙舞卿一起教导她们的其中一个舞卿，中等身材，

坐在扶寻冬身后的袁华婉有意回答，舞卿便点了她。扶寻冬今日像个只会死读书的，听得倒是极其认真，手上也记着，就是没有半分向外释放的意思。石榴几次想问她昨晚可顺利都没寻找好机会。

袁华婉道：“圆，是大玉特有的思想，深受着仁义文化的渗透。是以仁为核心以人为贵的思想体系。【2】”

“你且坐。她说得对。圆是一种走势，是一种舞的运动路线，同样也是一种世代相传的概念。大玉的舞，从不是单纯的模仿就能够完成，而是在完成动作的基础上加上大玉特有的气和韵，如果说身韵是大玉一脉舞者的主旨，那么以人为贵的要求就是大玉一脉舞的精神根本。”

扶寻冬在她的册子上记下：以人为贵。所以这就是那人屡次三番帮助自己的原因吗。石榴坐在她旁边，这丫头到了大玉也没改掉自己爱带着竹简的习惯，朝东多竹子她习惯了竹香味，有更轻便的纸也不如她的竹简，石榴也在自己的竹简上勾画着。只是勾着勾着，扶寻冬的余光里忽然出现半张纸，是石榴传过来的。

上书：昨？

扶寻冬回：无。

“那下面那位传纸条的，”上课被抓了走神，还是坐背后公西丽雅戳了戳扶寻冬，她才立刻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扶寻冬有些羞意地站起。

“你来读一读何为三节自然。”

在书上，但具体在书哪一页哪一栏扶寻冬并未知道，她刚刚也只是看起来听着认真，其实从以人为贵起心绪就飞了。石榴显然也不知道，后排的袁华婉等着看笑话，后排的公西丽雅闭着嘴说十三页她没听清，最后是坐在石榴旁边的丁兰安安静静地指了一下位置，石榴赶忙又在桌下扯了扯扶寻冬的衣裳，她余光这才瞟见了：“三节自然，是指：肩、肘、腕。从外部动作讲，要求头、腰、脚的相互对称与力量的均衡；而后是胯、膝、脚的统一与配合；然后是肩、时、腕的追与随。所谓追、随是分清动作的主次关系，各部位所用的力量的强弱、活动幅度的大小等。肩、肘、腕与运动中的相互关系是微妙的，既相互促进，又相互制约。这是协调与统一的关系，做到松弛、协调，内紧外松，挺拔含蓄，刚劲而柔韧；静中有动，动中有静.【1】”

“好，先读到这。你既不愿听我的课，必然是对这部分舞理有着详尽的了解，我且问你，如今四国中，哪国的舞最讲三节自然，又是如何将三节自然的？”众人都要为扶寻冬捏把汗了，这舞卿最是不讲情面的，生怕扶寻冬回答不上来下一个就要点名到自己头上来回答。

扶寻冬垂眼：“是朝东。”

有人暗暗松了口气，有人明着觉得热闹看不成有些惋惜。

“朝东最擅水袖，水袖最需运用了肩肘腕的配合。”扶寻冬抬头，想了想，“袖子的出收动作几乎都要运用肩、肘、腕。所以我想从水袖方向解释三节自然中肩、肘、腕的特质。【1】”

舞卿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腕、肘、肩再加上指尖四者的协调和统一，是舞好水袖的关键。要协调好三节，以手臂来说，”扶寻冬举起自己的手，一节节展示着，“三节，手是稍节、肘是中节、肩是根节；以腿来说，脚是稍节，膝是中节、胯是根节。三节不仅是水袖舞起后外部的运作，更是完成每一个水袖表演动作时内部力量的渠道。水袖在动作中线中有点点中有线的外部动作同身体内在节奏层次有着响应。从水袖一脉的用力方法的全过程来看，朝东遵循的是从动律、动作到组合的由简到繁、循序渐进的舞艺。【1】这是我的理解，”她又有点消沉下去了，放下了手仿佛刚刚在侃侃而谈的人不是她，“不知是否有误。”

舞卿倒是赞许地点点头：“说得倒是没错，理解得很好。坐下，下次听课还需认真些。”

“是。”扶寻冬坐下，她有些羞愧。

为了无端的事情，没见过几面的男人扰乱了自己修业学习，她羞愧。往后断不可这样了。

舞卿随后要叫何为手眼相随。大抵是年纪上来了，站就身上就会有些酸，舞卿找了把椅子坐下：“你们且记一句话，舞者，需得有爱。无爱也要体会过何为爱。”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大多数并不明白这是为何。

“不明白？”

“是，”袁华婉又是第一个说话的，“舞卿，我们自小都被教导若是要出类拔萃就要断情绝爱，小情小爱只会阻碍前行的决心。”

舞卿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人群里的男子们，眼光打过去落在多俊身上，这个学生她有印象，男子里跳得数一数二的好：“你也不懂么？”

众人的眼光随着看过去，多俊不明白怎么就转到了自己身上，难道是因为自己生得好看像是多情种。扶寻冬也看过去，这个男子便是那日说自己是哪个山野来得后又不好意思给了自己块糖酥的。

多俊是生得好看，男子女相有些妖了，他摇头：“不知舞卿何意。这世界情爱不过两种结局，相恋或是分开，中间却有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或辛酸或甜蜜，实在不懂其中奥妙与习舞有何关联。”

舞卿叹气：“看你生得风流还以为你会比众人多些情感，看来不过也是个毛头小子。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且听我说便是了，也许将来你们各有机缘将来的某一天总会懂我今日的话。”

窗外一片晴朗，是个清风徐来的好日子。

“舞，本身就有传情达意的作用，其中像西域的舞在这方面有着淋漓的体现。身韵课上别的舞卿曾教过你们，舞者要有精、气、神。舞蹈毕竟是在表演，源于生活，手眼相随是身韵的特点，但也是常常被忽视的地方。常言道：手之所至，腿随之；感情所至，心随之；心之所至，感情随之；感情所至，味随之。只有深切的情感体悟，你们的身体才能有灵动的反应。”【1】

台下是这些半大的孩子，他们中将来会有人成为绝世舞姬，也会有人因为病痛、家庭、天资，机缘慢慢就不再习舞了，只是万般的故事都不免要从一个普通的、平常的、如今日般的午后开始讲。

“世人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是传神的工具，而眼神的聚、放、凝、收、合并不是指眼球自身的运动，恰恰是受着内涵的支配和心灵的节奏所表达的结果，这正是说明情感体悟会支配一切。形未动神先领，形已止神不止说的便是形和神的联系，只有综合运用好全身的体感与技巧才能与观舞的看客形成对话。台上的艺术总归要走向台下。” 【1】

古典舞中有一身的戏在脸上，一脸的戏在眼上一说十分讲究眼部的传神。他们艺术化常人，通过眼睛表达七情六欲，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

台下这帮舞姬听得似懂非懂，开窍的想起心上人，不开窍的倒也不至于听不懂人话，石榴都会在竹简上记下情这一字。

普通的下午会过去，少年人会迎来下一个下下个千千万万个下午。

“今日的课便上到这里，还有大方舒展为讲留做你们舞理课后的习业，后日身韵课前每人教一纸理解给我。”

“是。谢过舞卿。”众人起身送别舞卿。

今日课业已定，众人各自修正就算结束。扶寻冬那一寝的人坐在一起，丁兰虽不爱说话石榴却常常和她走在一起，公西丽雅不会主动粘着谁但要是一屋人都在她也会和大家一起走，袁华婉往日是绝不屑于和她们一起回去都要找别的寝的人，今天那人走了她只好别别扭扭地站在桌边等着谁开口或是顺水推舟就和大家一起回寝。

多俊经过她们这，看了眼扶寻冬：“你好像养得人好看了点，气色好多了。果然是以前家里吃太差么？”多俊生得俊，俊俏的走到哪都有人注视着，这下也是一寝的人都看向他。

只不过丁兰从头到尾没看过他全脸，公西丽雅只是淡淡瞥一眼就不看了，袁华婉倒是看着有些不服气。也不知道在不服气些什么，难道是在意为什么不关注自己却看见了不如自己的扶寻冬么，她面上倒也没表现得太明显。

“你瞧什么？”多俊却也是个心细的，看得见袁华婉不满的眼神，“小爷关心全世界活得不好的。可别误会，我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又怕人错意，赶忙补了一句，“爷对男人也没什么兴趣。”

说罢他就要走，还没走出去一步，扶寻冬忽然说：“谢谢你，那日的糖酥也谢谢你。不会误会你的意思，只是谢谢你。”

多俊笑得邪：“谢什么，我说错话在先。真谢的话，要不课业明日借我抄抄？”

“好，”扶寻冬答应得干脆，“明日给你，算我的答谢。你先走吧，我们寝还有话说。”

多俊心满意足地走了，不过给出去一点自己说错话的善心就得到了抄课业的机会，他想当初满意。

扶寻冬转过来对着袁华婉：“那日的糖酥是他给的，之前怕被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一直拖着没有替石榴澄清。你的茶点不是石榴拿的，多出来的那块是我的。现在你听到了，他对女人没有兴趣。”

袁华婉自是知道自己可能错怪了石榴，但当面嘴上认错她是做不出来，她看向别处嘀咕了一句：“他还说了他对男人也不感兴趣呢。”犹如气音般地嘀咕了一句错怪你了。很小声，但是大家都隐隐听到了。说罢袁华婉立刻傲娇地扭头走了。

公西丽雅在背后笑道：“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退让了。”她就跟上了袁华婉的脚步走了。

丁兰看出石榴有话要说，轻轻地跟在公西丽雅背后也走了。

石榴和扶寻冬走在最后，远处看过去倒也还是一个寝走在一起。石榴小声对扶寻冬道谢道：“谢谢你小姐。”

“误会澄清了就好。”

“嗯。”石榴脸上也有了舒心地笑。

这事就算过去了。

傍晚天色将晚不晚时，众人凑在一起开始写今日的课业。屋内还有些光线，几人坐在屋内的木桌上，有人借着天光站在门口。

“在这里，”大玉给的书上解释得并不详尽，直接抄书也不合适，适才石榴终于从她的竹简堆里找到了这一方解释，她念出来，“大方舒展，是对舞的动作而言，的动作要大气舒展，不俗气，无拘束，展示出对整个身体的释放，使整个身体都得到最大限度的展开。”

“废话。”袁华婉倚在门栏上给自己用蔻丹染指，“你那一堆竹简记的都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你！”石榴把竹简一放，“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是大方舒展啊。”

袁华婉对着扶寻冬道：“你也不知道？”

扶寻冬摇头，对于理论的东西她就算恶补也暂时赶不上她们这样自幼从正经舞堂里学出来的。

看到她不知道袁华婉高兴了点。总算掰回一城，又想去问剩下两个：“你肯定知道吧。”

“知道，”公西丽雅，“好了别卖关子了，看看我们学得有没有不同，快说完写完做别的事去。”

“好吧，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们。”袁华婉用手指了指坐着拿笔的两三个，“别都抄一样。我们现在所学的舞，是由各家散派整合而来。很多动作都包含了戏曲、武术、地方舞的特点，但也有很大的不同。以舞和戏曲的区别来讲，舞讲究美的艺术，强调技巧和审美的统一。戏曲在技巧上讲究的是；快、紧凑、漂和溜，但缺乏舒展与大方，而舞在技巧上却非常讲究；轻盈、舒展和大气。【1】”

袁华婉说完了表情间还有些小得意。

石榴记着记着就停下了笔：“可你这说了半天不也没说到什么精华。”

“我这怎么没有了，都给你比较上了。”

赶在二人争起来前，扶寻冬手悬在纸上，笔停在半空：“所以，所谓大方舒展其实是一种统一的审美。是因为无论是什么舞种，万变都不离其宗？”

“是这个道理，”公西丽雅接道，她的答纸已经快写完了，“舞蹈在技巧训练时，运用幅度大、线条长、造型优雅，着重于软度、开度、蹦、直、突出曲线美等方面，是一致的舞蹈的审美。【1】”

“只有这样，舞的特质才能更加突出，它在瞬间给看客留下的视觉印象才更加深刻，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才更具典型性，更加具有美感。”扶寻冬明白了，“就连擅长武术的戏曲艺术在武功形体的表现手法上也在吸收舞的美感，也在追求舒展和线条美。”【1】

袁华婉不满道：“你们这不是都知道。”

“但没有你开头也想不到这些。”扶寻冬安抚道，终是让她面上好看了点。石榴在一旁对袁华婉表示无语。

公西丽雅完事了：“我要去用饭了，还有人去吗？”

“你写得这么快？”袁华婉光顾着染甲了一个字未动呢，“我不去了，你们去吧。”

扶寻冬还在奋笔疾书，石榴的竹简刚刚翻出来一堆还没收，第二个完成的居然是丁兰这个安静的姑娘，她说话声音也小：“我也好了。”

“那走吧。我们先去了。”

“好，”扶寻冬在收尾，“昨日是不是说好了今日欲一并收卫生？等晚归一起？”

“行。”

外面的日头好像要彻底昏下去了，袁华婉也不站在外面了，走进来路过扶寻冬身侧，看了几眼：“你这字写得还挺好，也是奇怪，舞者功底一点不扎实，说话写字到有点贵家小姐样。你不会是什么家势中落的小姐吧？”

“不是，”扶寻冬放下笔，也不多做解释。

公西丽雅和丁兰走向外面，扶寻冬站起转身去帮石榴收拾竹简。袁华婉见没人理她有些自讨没趣就走了。

......

舒适的监牢里，南雁已经待了三日了。

【1】在网上搜古典舞练功中找到的一个教案里的话而来，改了一些说辞和顺序

【2】这就是儒家文化，根据资料，古典舞确实有儒家思想影响

【3】古代的写法表示无语应该怎么说啊，我实在是想不到了所以先用了无语感觉一下就有了现代感出戏了，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