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绿刚醒时还以为此处是地府,看这地府瞧着还有些温馨,心想难道是自己转世了?手一摸,还是自己的身体,他才确认了自己是活着的。他昏过去了多久,这里是何处,是谁救了他还是谁关起了他,他当时分明被狄飞章那贱畜养得东西捅穿了。
刚刚有人生人进来见他醒了立刻往外跑,想来是去通风报信了。蹉绿忍着身上的不适,他比原来干瘦多了,看来他昏迷了很久,他下床找个趁手的武器。未寻到刀剑,只好拿起扫帚,他用力握住扫帚,等待着来人。
来人了,脚步很轻。蹉绿做好攻击的准备。
扶寻冬一进屋就看见一根棍子立在上面,她吓了一下,又退后一步,再探头:“将军?”
蹉绿见来的是小寒喜欢的那个舞姬,他才松懈了一些,将棍子从右手换到左手,他走回床边,坐下:“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扶寻冬长话短说,从那日她趁着狄飞章入城赶紧拖走蹉绿开始讲,没讲她一路多辛苦的背着他,只说了是经过什么道到了这里,这里大概又是什么情况。
“原来会是这样。”蹉绿心下明白了,“我当年总想不明白公主是如何同情郎见面的,看来是让你找见了。你如此瘦弱的身板,要带着我,想必是吃了很多苦,多谢你。若我还有命活着回到西域,我会给你谢礼。”
“不用谢礼将军。”
蹉绿抬头看她,等着她解释。
扶寻冬也很平静:“我欠着公主的情,我是在还公主的情。我的腿还是托大家的福才能好转。”她说的是烟尔安,刚刚蹉绿讲得则是乐兰公主。
蹉绿对她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道:“你的腿。所以我还能有一口气存活,是因为你给我喂了还魂花?”
扶寻冬点头:“没有一朵,只有一瓣花蕊。我,吃得只剩那一瓣了。”
“若你吞下一整朵,你的天资会有极大的突破。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我知道。但还魂花本就是西域的东西。我要还大家的情谊。”
见她这样,蹉绿也不坚持了,他的礼必然是要给的。蹉绿道:“我昏迷了多久。”
“一季。”
“一季?”有点吃惊又有点意料之中,难怪他身上的肌肉全掉光了,现在瘦干得像个干尸。
“嗯,我原本是想,若将军还不醒,我会将你托付给云村的村民,请他们帮忙照顾将军和我捡回来的一个孩子。我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何了。”她不是I没有担忧在这无忧无虑的过活,反倒是知道自己根本没什么武力,一个人出去在乱世恐怕救不回别人只能被救给人添乱,才硬生生等到了现在。
三个月了,外头总该有个定论了。究竟是原本失踪的人回来了,还是狄飞章一统了天下,都该有个结果了。
蹉绿:“我同你一起回去。”
“好。”
准备工作做了三日,回去之路困难重重,外头的世界又危机四伏,扶寻冬本想先将小狼留在此处等日后平安了才接他出来,谁知这孩子一字不发死死跟着她,说什么也不肯同她分开。只好也带上小狼。
带好了口粮,盘算清了在云村的东西,能分的都分还给村民,舞蹈的笔录也全留下,道别的时刻来了。
众人跟在村长背后,大家同她说了好些话。话到最后,再不走就迟了,村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寻冬姑娘,同你相处的这些时日,我们都很开心。村子里多年未再进过外人,你给了我们新鲜的东西,我们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东西你就拿着,算我们一片心意。”
是一个木箱子,里头看着全是书籍。
村长:“我们挖出来的时候就看过了,这好像是外人留在这里的东西。你来了我们才知道好像也跟你那个舞有些关系。村里的孩子学得舞够他们新奇一阵就好了,这里头的难度,我看给你才比较合适。”
扶寻冬蹲下,拿起一看,翻开,读阅,当即有些诧异。这,这不是外头的人寻了多年的十八舞姬的笔录?难怪外头对此动了心思的人这么多年都找不到舞姬开天门一舞的笔录去哪了,原来是被藏在了这世外桃源里。
蹉绿也看见了,他只瞟了几眼就知道这些是什么了。他心里隐隐有一个声音,看来小安同小寒的生父当是这村里的人,只是不知过了这么多年,这人还活着吗。当年乐兰公主未婚先孕,西域王庭逼她要么堕胎保命,要么同那男子结婚让其入赘进王庭,几方威逼利诱下公主都不肯讲出孩子的生父是谁。到后来公主产后一跳天门舞再无踪迹,此事也就成了迷局。
扶寻冬给箱子该上盖,她道:“多谢,此物对我确实有用。”
村长好像还有话,就是有些为难。扶寻冬善解人意道:“但说无妨。寻冬受大家照顾,做些什么也是应当的。”
村长摇头,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不需要你做什么,姑娘。只是听闻你说外头在打战,我想拜托你,若是外头盛世太平我们自然欢迎外人来作客。若是外头还是不太平,还请不要对外人透露此处了。”
扶寻冬点点头,应该的。
她道:“我明白。我们三人都会记得。”小狼攥住扶寻冬的衣角不说话,都要走了,他也没看到小雅。蹉绿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香巧拿出她裁好的衣裳:“原本想冬天再给你们,现在就带去吧。”
一针一线都是心意。
打动到扶寻冬不知自己应当说什么合适,她第一次鼓足勇气在对方没有表示要拥抱的情况下踮起脚抱了对方。香巧也在她的拥抱里拍了拍她的背,此一别,或许没有再见之日了。
一直没出现的孩子们姗姗来迟,他们急匆匆地跑过来,边跑边喊:“师傅!师傅!”都跟着小雅喊。
小雅跑在最前面,猛扎进扶寻冬的怀里,抬头:“师傅。我们给你准备了节目,是我们自己排的舞哦。”
村民们散开给孩子们让出舞台,孩童们特意穿了相同的衣裳,冠进德冠,紫裤褶长袍,添髻屣履而舞。舞蹈安徐,音乐独用西凉乐,最为娴雅。【1】有村民在旁奏乐,乐曲虽差些音准,跳得也尚是稚嫩有待进步,却让扶寻冬彻底红了眼眶。
小狼也难受,他不愿在众人前掉眼泪,躲到蹉绿身后背对着所有人擦眼睛。一舞终了,再不舍也要走了,扶寻冬忍着泪意为孩子们鼓掌。小雅最先忍不住又扑到扶寻冬怀里,她大哭:“不要走,不要走。”
扶寻冬落下一滴眼泪砸进小雅的衣裳,她爱怜地摸了摸小雅的头。小雅哭得抽抽,但还是在香巧的示意下离开了扶寻冬的怀里。
扶寻冬给云村的所有人鞠了一个躬,而后强迫自己心狠地带着小狼同蹉绿一起向不能穿越的林子走去。
走了很久,他们又走进了黑暗里。尽管这一次的情况比来时好多了,长久的黑暗还是让人不适让人沉默。
黑暗里,蹉绿忽然开口问小狼:“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没吱声。
“小子?”
小狼:“路边卖吃的。”
“哦,那应该是不轻松啊。家里几口人啊?”
“三口。”
“哦,你阿爹叫什么?”
小狼又不说话了,蹉绿还欲问什么,忽得,他一把挡在二人面前,他眼下的身材已经挡不住两个人了,却依旧显得高大可靠。
对面的人显然也发觉了前头有人,黑暗里他们也站住了脚步。
双方都没有说话,双方都在警戒。
时间过去了很久,那边忽然有人开口:“我们并无恶意。若几位要从此处出去,还请小心。西域不太平。可否方便问几位,前方是何处?”
蹉绿让开了一点,好让扶寻冬走出来,扶寻冬有点愣得拿出一个火折子,火折子在这里根本用不了,只点起来一瞬就灭了,那一瞬里她真的很尽力在笑了。下一刻,她就被析问寒抱进了怀里。
耳边是水声,是微弱的风声,和自己强烈的心跳声。析问寒重复着:“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他不说话了,他是哭了。
烟尔安夜哭了,烟尔安哭得比她哥大声多了,烟尔安在蹉绿身边大哭:“他们都说你死了,你被狄飞章杀死了,我不信,我就说你,你那么了不起你肯定还活着。”
眼见这边哥哥嫂嫂抱一起,烟尔安也拉着蹉绿叔哭,大家都一对一的,合庆有些尴尬。他只好看着也落单的小狼:“这怎么还有个小孩呢。”
四人都没反应。
小狼也回头看看他们,合庆不服,合庆故意大声一字一顿道:“哟,这,怎么,还有个小孩啊。”
这嗓门,聋子都该听见了。他未来阿嫂先搭理的他,他阿嫂果然是个好人。扶寻冬又讲了一遍西域城破那日的事。说到那日,烟尔安就气得恨不得扒了狄飞章的皮。
烟尔安:“我回到西域那日真是想杀了狄飞章给我西域的王军报仇!”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用气来掩盖自己的伤心,“那么多人,那么多人他居然都杀了!”
“西域的百姓呢?”蹉绿问。
析问寒答道:“伤得少。狄......他的目的是夺权,一统天下,未曾对百姓有何举动。”
烟尔安不满:“你怎么到今日都不会叫他全名,我真是奇怪了哥哥。他是杀人犯,你对他讲礼做什么。”
“我阿兄就是这样的人,你不喜欢就不要管他叫哥哥啊。”
要不是哥哥嫂嫂都在,当着他们的面她还不想太过分,合庆现在一定被自己一脚踹进了暗河。
“那,外面的世界,现在究竟是何样?朝东大玉,暮西都还好吗,还有石榴她们,狄城主做了这样的事,狄小姐她呢?”扶寻冬这话说出来,来的几人俱是沉默了一瞬。
合庆有些难受:“妙芙姐姐,应该已经死了。”
“什么?”扶寻冬轻声地问了一遍,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事情要从狄飞章破城前夕开始讲。
扶寻冬为狄妙芙拔出了陶钉,她恢复了神智后就暗中在查自己父亲究竟要做什么。她虽自幼不关心暮西的权势斗争,一颗心都扑在舞上,但她到底是狄家人,在狄家长大,家里少了什么多了什么,就算没有用心记过,眼睛看过去也会有感觉。
她比析问寒一行人要更早发觉家里的舞姬性别比例不对,她只是不知父亲究竟要做什么而按兵不动,直到那日她的人终于蹲见析问寒一行人救出了两个活口,其中一个是管事的儿子。救出来的当夜,狄妙芙潜进三法司,直接告诉管事他儿子已经救出来了。
昏暗的地牢里,狄妙芙说:“大玉的储君是个心善的,朝东的六皇子是个有手段的,他们二人你不知也该知道多俊,多家的公子。多家虽落败多年,但死而不僵,他们如今在暮西城中还有多少能动上的力量你心里该清楚。你不用信我,你只需知道是他们几人中的人救出了你儿,有他们几人在,你儿命可无忧。冯自强,告诉我,你究竟都知道什么。”
冯自强管事泪眼相看狄妙芙,上一次小姐叫他全名还是十几年前。小小的一个人,却端着一副大人的样子,学着大人那样镇定地叫他冯自强去给我拿舞鞋。岁月催人老,冯自强给狄妙芙跪下磕头。
冯自强:“小姐,我信你。求你,保我儿一命。”
走出地牢的时候,狄妙芙有些恍惚。侍女要扶她上马车被她推开。
冯自强说,她父亲要杀光天下舞姬,要一统天下让这世上再无人起舞。怎会如此。
可她心里又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是真的。她完全知道自己不愿落入下风只争第一的性子是随了谁,是随了她父亲。那么,她父亲一生都因天资不可突破舞艺,要屈居人下定然是恨极了。
狄妙芙一直都隐隐的知道,她父亲绝对有些病。她幼时听闻她父亲为了争六大家的位置给袁华婉的父亲下药,少时得知父亲暗中拉多俊一家下水,她从来都知道她父亲为了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她一直都知道,她只是享受着父亲在外烧杀抢掠后带回来的好处因而缄默。
那么若父亲想要天下尊主的位置,他登上后一定会杀光天下舞姬,他怎么可能容许自己做不到第一的东西还留在世上。
狄妙芙是真的爱舞。
这一生,她唯对舞学倾尽所有。
所以,骄傲的、傲慢的,愿为舞生为舞死的狄家大小姐狄妙芙,做了她这一生中唯一一件好事,在析问寒同六节带着扶寻冬合庆远走西域的当日,她连夜放走了大玉来的所有舞姬,还有暮西原本的舞姬。
她对所有舞姬说,快跑。跑得越远越好,无论你们跑到哪里,一定要把舞学传下去传出去。临了,她把自己的舞服交给跟着自己多年的仆从婢女,让她们一同滚了。
狄妙芙道:“在这矫情些什么,快滚。若是你们都死了,这往后天下还有谁人知道我狄妙芙的舞技举世无双。”
所有舞姬一夜消失,狄妙芙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狄家宅子与自己一起面对来自她父亲滔天的怒火。
【1】复制自网络对于庆善舞的描述。此舞是歌颂唐太宗的乐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