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西域诞生一公主,名乐兰。乐兰公主容貌姣美,歌舞天赋世人难及。某年,公主忽消踪迹,世未尝再见其舞美。
这是史书上对母亲的记载。史书上她是乐兰公主,是冠压群芳的舞者,可史书上没有写她就是二十年间入了天门的唯一者。史书上更没有写,母亲当年不是忽然消失,而是未婚先育躲起来瞒住众人生下了两个孩子,而后才去跳了开天门之舞。
自然也不会有史书告诉世人,乐兰公主的两个孩子一个交由大玉帝后抚养名唤析问寒,一个留在西域假借王庭其他王族之名继为公主,名为烟尔安。烟尔安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乐兰公主的女儿,她还有个一母同胎的亲哥哥叫析问寒,哥哥也知道她的存在,但他们永远不能当众相认。乐兰公主登天门之前拿走了开天门的外圈十二舞姬的所有笔录,美名曰怕天门后有不利于世间的东西怕后人拿到这份笔录效仿十八天魔舞【1】,劝说众人等此次天门开后再做抉择,可天门一开她再也未归,笔录也不知所踪,难说世间无人怨她。很小的时候蹉绿叔就告诉她,若她要当众喊析问寒哥哥,那么哥哥就会失去尊贵的身份和爱他的家人,所以她从小就看合庆感觉就很复杂,是为帝连娘娘给了析问寒一个身份,可也是合庆霸占了她的哥哥。
哥哥,她的哥哥。是她的哥哥!嘿呀,想到这又有点想同合庆打一架。
她守在扶寻冬的床边,半蹲在床沿边观察她,从眼睛到鼻子到嘴巴,她一点一点地看她的五官。这个人以后就是自己嫂嫂了吗?原来哥哥喜欢这样的。
视线太过浓烈,硬是把扶寻冬看醒了。她头有些难受,像是几日来靠着药物压制下的腿疼忽然爆发了转移到了头上,眩晕间扶寻冬看见西域的小公主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问:“你醒啦,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吗?”
虽是不明白她对自己的态度为何忽然就有了如此大的转变,扶寻冬还是强撑着答道:“不用,多谢公主。”
烟尔安倒有些无措了,她站起来捶捶蹲麻了的腿:“那我就让她们按给我准备的那份给你准备咯?”
“多谢公主。”
“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吃饭。”烟尔安蹦蹦跳跳地要出去,人到门前想起什么似的,“对了,王庭的医师来给你换过药了,两日内不可沾水。我.......他去给你摘还魂花了。”
“多谢。”扶寻冬安安静静地半倚在那,让人觉得再多同她说几句话都是一种惊扰她的过错。俏皮活泼的小公主出去了,扶寻冬看着她背影想,原来西域的小公主也是个善良的人。
同他是一样的人呢。不好再往后想了,她这几日总觉得天底下无论是谁都比自己要更配析问寒得多。她叹了口气,从随身的包袱里找出纸笔,决心即使控制不了自己胡思乱想,也不要空空坐在这等待。她开始写自己的笔录,除了西域的舞风见得尚少,朝东大玉暮西的舞曲她算是皆学了一遍,不同的舞融在心中自然有不一样的感受,她要将这些都记下来。
纵是以后跳不了舞,做排舞师也好。学了的东西定然是会有用的。
烟尔安刚看人做好了膳食要给她端过去,转身就看见那个讨厌鬼带着还魂花回来了。烟尔安有些诧异:“这么快?禁区里可是养了许多猛兽的。”
“你也不看看我阿兄多厉害呢。”实则合庆没说,所有的猛兽见到析问寒都仿佛跟见到什么亲人一般亲昵,同他打滚,几乎没受到什么阻力。阿兄用轻功蹭蹭两下就飞了上去,这花拿到得不要太容易。容易到合庆都觉得纳闷。不过阿兄叮嘱了他不要告诉别人这里的事,他只得闭嘴。
烟尔安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才咽下去暴揍合庆的冲动,她说:“阿兄人呢?”
合庆这蠢小子压根意识不到你阿兄和阿兄这两个词的区别,他将还魂花交出去:“六节放了信号,阿兄去帮他了。这是还魂花,阿兄让我送回来快用上。”
“就这一朵吗?”
“崖上还有一朵,阿兄说是属于你的他没动。”合庆闻着餐食的味道觉得饿了,“吃什么呢?”
“去,不是你的份。”拿着还魂花急着要去找医师和蹉绿叔,烟尔安都不忘说他,“一天到晚别的不会,吃饭你是第一。”
真是有毛病的女人,合庆对这个年长他几岁实际感觉心理年龄比他还小得多的姐姐真是提不起一点敬老爱幼的心,合庆喃喃道什么毛病对我未来阿嫂那么好,对我这么烂。
真是。
他转身遁入后厨寻饭吃。
......
析问寒跟着六节留下的记号进入秘境。此地处于西域边界,再边一些都要到哪个不属西域的小国去了,也不知六节是如何如此迅速地找到。
通过一段越走越狭窄的密道,析问寒一进入耳室就见到抱着一个姑娘静止着的六节,旁边同样不敢动的几人应当是他的部下。是六节的部下,纸六同纸七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在如此阴森的地方几乎要掉下来几滴热汗。
他看见六节示意他的眼神,站在原地不动。再往远了瞧,母亲!父亲!姨母和姨父。还有什么?析问寒眯了眯眼,心下有些静,又有些难言的情绪,原来这耳室周遭“睡”着一整圈的木偶。甚至不是像仿制他那样精心雕刻了五官的木偶,只是一批没有脸的木头。
既能让六节停在原地,又不会只是一批没有用的木头。他走到连玉旁,抱起连玉试着往外走,果然下一刻,木偶集体苏醒飞起要杀他。木偶步步都是杀招,他一手护着母亲一手同木偶对打,这次因知是木偶便未留着力,不出一会间就拆杀到了最后一只木偶。
此时,六节开口拦他:“别杀,留一只。”
这只就留下了。被析问寒拎着还在张牙舞爪。纸六纸七还有纸部几人见析问寒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刚刚他们这么多人都未能打得过这些东西,被打得节节落败才不得不在这等着援兵,谁知援兵只来了一人,一人就杀疯了。此人竟有如此可怕的武力,恐怕这世间没有他的敌手。
析问寒道:“你要做什么?”
“你把连娘娘放进耳室,然后你走出去。等等。”
析问寒后退,按他说的做。就在连娘娘放进耳室那一刻,这木偶忽然就又不动了,跟睡死过去一般又蔫了。
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六节道:“没错了。每只木偶都对着相应的人,只要关进来的人不动,木偶就不会动。”
析问寒蹲下去查看他一家几口人的状态,一探,心里还稍微好些,都活着,只是陷入了昏迷。事已至此,他心下再不愿将帽子扣在他师傅头上也该明白,此事与师傅脱不了干系。
“走吧。”
纸六纸七同其他几人得了六节的眼神,自觉上前抱起了剩下昏迷的人。来时的路被关了门,只剩耳室一旁的路还能走。
析问寒背着连玉走在前面,六节抱着南雁跟在背后。
出不去,根本出不去。剩下的这一条路太窄了,只有柔韧度极好的孩童才有可能缩着挤过去。纸部的人打算挖出一条道,敲了几下就发觉此路不通,剑都断了墙连条划痕都没有。
六节看着这狭窄的口冷笑:“我们做错了某一步,所以眼下除了等设局人来,只剩死路。”
“不会。合庆知道我来寻你,今夜我回不去,顶多两日小安同合庆便会把西域翻过来寻我们。”
六节没什么好气:“你这双弟弟妹妹倒是爱你。”
“嗯。”
析问寒轻轻嗯了一声,倒是给六节嗯稀奇了,若是往日他定就是一副任劳任怨的样子任自己把气撒了,然后再笑笑问自己有什么他能帮忙做得吗。六节略有些诧异地去看析问寒,只见这阴森昏暗的地方,析问寒好像一簇永不熄灭的火在摇曳,在攀缘。
析问寒很认真地看向他:“六节,我们可以和好吗?”
梗在漫漫岁月中的一些东西从中间蹦出一抹绿芽,纸部所有人都不敢吱声默默转了过去。六节有些不可相信地看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虽不知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你同我疏远了。我想过很多原因,也想过很多是不是哪里我做错了,也想过要问你,只是每每话到嘴边都怕你烦我。”
六节面上还是没什么好气:“你倒是一点没变。”
“所以,可以和好吗?”
析问寒就这样看着他,眼里是不设防的赤诚,纵然有害怕失败的一面,此刻也是一副朴直。这么长的岁月里,他并非没有一点变化,只是习惯了用一种样子对人,慢慢地他就真是这样的人了。若要用一种动物来形容析问寒,他不会是狮子,也绝不会是豺狼虎豹,狐狸这样聪明狡诈的也不适合他,他是一只鹿。一只古籍里常用来代指政权、众人想要猎获的鹿。《史记·淮阴侯列传》有云:“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六节心中有些翻涌过后的平静,他平静的,不带任何情绪地说:“知道了。”背后纸部众人恨不得自己当场就聋了才好,否则从这里走出去真是会担忧失去的不只是耳朵。
析问寒估计得很对,他仅未归一晚加一早,他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就打算把西域的每一寸土地都翻一遍了。还魂花的果真有起死人肉白骨的作用,仅一日过去,扶寻冬这双腿就有了很大的好转,只需再等些时日等新肉长出来便结束了。
她撑着下床遵循医师的叮嘱多动动,心情也随着腿好了而好了些。她在心中划算着,这下不仅欠了南雁、南雁爹、六皇子等人的情,还欠了析问寒和西域小公主的情。都是要还的。
烟尔安和合庆谁都放心不下准备亲自出去找哥哥时看见的就是扶寻冬撑着墙边一点一点挪动的身影。合庆不禁感叹道:“西域还真有如此神奇的东西。”
“废话。”这相当于是传家宝了,还是举全境之力的传家宝,也不瞧瞧多珍贵。
扶寻冬也见到了他们二人,寒暄过后,见他们要出去顺口问道:“是要出去吗?”
合庆刚想讲点什么就被烟尔安一脚踩没声了,烟尔安当是无事发生样:“我要出去同他打一架。”
扶寻冬艰难地点点头,目送这二人走了。
走到门口,合庆有点不爽:“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说阿兄失踪了,我可能根本就不会说呢。我又不蠢,她腿伤没好也不会武功不能同我们一起去找知道了也是空耗心力担忧,我又不蠢。喂,烟尔安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小公主早走出去老远,她拍拍裤腿,不太想搭理他。刚刚那一脚多少掺着点个人恩怨。
合庆追上来:“烟尔安。”
“烟尔安烟尔安烟尔安。”
小公主被吵得烦了,是真想同他打一架,硬生生咬牙忍住了:“吵死了你。快点吧,一天没见哥哥,他肯定饿一天了。”
“你真的好奇怪,对我阿兄那么好,对我那么差。我们明明是一个母亲生的孩子,你怎么还区别对待。”
烟尔安真是无语,你们才不是一个母亲生的。她轻轻一点地,飞出去好些路将这个讨厌鬼狠狠甩在身后。
从上往下望,满眼都是黄沙,人变得很小,小得跟黄沙混在一起。哥哥,你到底被困在了哪里。
搜救进行得不顺,烟尔安又在地图上划掉一处。心下急得很,抓来合庆:“他那日穿什么衣服,身上有带什么东西,这些日子你们有没有得罪开罪过谁,你统统细说一遍。”
合庆有点累了,顺势也坐下,找了这么久都没踪影他是有些怕了,没了同烟尔安打闹的心:“没有得罪的人。最近的大事应该只有四方舞会和开天门。阿兄消失那天,穿,穿什么我记不太清了,他来西域没带几套衣服,不是白的就是那套蓝的。哦对,阿兄身上有一股兽味?”
“兽?禁区里的野兽?”
“对。”
“我知道了。”烟尔安一溜烟地飞了,合庆跟在她背后跑得死累。这天下是不是也没有比烟尔安武艺更高的女子了。
烟尔安从王庭里拎出几只跳鼠,体长细小,耳小,前翻不到眼。尾细长,覆以稀疏长毛,听泡异常膨大,其长度达头骨长之半。【2】合庆跟在他背后又去了趟禁区,意外的禁区里的野兽看见烟尔安也很亲昵。烟尔安这次却没有功夫每个都摸摸,她拎着装跳鼠的笼子,让它们嗅了个够,随即将跳鼠放了出去。
一声哨音,烟尔安唤来人,几人跟着一只跳鼠,有情况立刻回报。合庆也不同她吵了,她也没了心思寻合庆的不是,二人一同等着结果。几只跳鼠共同把人引向了同一个地方。
那是一处平坦的沙地,远看表面的沙子与别处并未有不同,蹲下去一摸才能觉得似乎此处比别处的沙子要略松些。
烟尔安果断道:“挖。”
所有人立刻动起手来,果不其然,一阵后,一座关起了门的秘境展露在众人面前。
只是他们来得晚了,析问寒等人已不在秘境内。
避舞谷内,析问寒安置好尚在昏迷的众人,转身道:
“师傅。”
【1】原型用的是十六天魔舞。
【2】来自百科对于跳鼠中折叠心颅跳鼠亚科的介绍删减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