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冬姑娘,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见狄妙芙这副样子,石榴嗅不到任何东西都能感受到毛骨悚然。
扶寻冬淡淡道:“我从未生过狄小姐的气。”
“那就好,那就好。”说吧,狄妙芙如获大赦,逃命一般地逃了。
“小姐,这狄家小姐是疯了吗?”
扶寻冬忍着捂住口鼻的冲动,面不改色轻轻挽着石榴往客房走。
眼前,带她们到住所处的仆从转过身来:“二位舞姬,请。今夜有专为迎诸舞姬的宴请,请按时至场。”
仆从走后,石榴捂着心口:“撞鬼了!撞鬼了。”
扶寻冬藏好自己的笔录,她用极小的声音走到石榴耳边说道:“这里的味道很奇怪,石榴,你记着刚入城时在那布施的人,若是遇到了危险,可向他求助。”
连娘娘的信上说是合庆也来了,但她现在还不知道合庆是否换脸了,还是用了什么别的借口来的。
石榴:“他也是六皇子的人吗?”
扶寻冬微微摇头。
诡异的他乡让人心生寒战,石榴忍不住窝向扶寻冬的怀里,两个姑娘安静地抱了一阵。
前路再难也当是要挺直了脊梁走下去。
今夜宴请,人不多,东西却多。舞姬们自是坐在一起,袁华婉给公西丽雅和石榴指哪个是自己父亲,扶寻冬和丁兰也默默顺着看过去。
“你长得还有点像你爹。”
“那是,”袁华婉对自己爹相当满意。袁华婉她爹旁边还有个位置空着,袁华婉瞧见,也不避讳直接问多俊:“你家一个都不来么?”
多俊抱着胳膊犯困:“来干什么,听这老东西说大话?”
不是暮西的几人默默瞟了一眼狄飞章,想起他刚刚那一大堆话,默默觉得多俊说得虽然有些大逆不道,但实在是有道理。几轮觥筹交错下来,几乎是人人都有些困倦了。
终于来到重头戏,暮西的舞姬扛着“鱼蓬”登场。
石榴偷偷在桌下翻出一个竹简:“这,这个东西它是,在第十节的第......”
“这你都能带竹简进来?”袁华婉看她一眼,“佩服。”
“第十节的第三小.....”石榴还在找,背后多俊伸出一只手给她指,“在这。这是《鲤鱼闹莲》,别看了,你这写得不对。鲤鱼闹莲是暮西民间的舞,流传于丹江淇河交汇处的寺湾。”
《鲤鱼闹莲》是暮西民间舞蹈的一种形式。是劳动人民在生活实践中受到鲤鱼在莲花池塘里自由游动嬉戏的启示创作的一种民间舞之形。它宣示的祝诅和祈福色彩,凸显着先人尚鬼巫的风习。【1】
“今日有民间舞蹈?”扶寻冬觉得自己下一刻要睡着了,今日怎么会这么困,她强撑着自己又坐直了些。
公西丽雅接道:“也正常,暮西和西域一样,本就是民俗风情浓重的地方。”
“来了暮西看舞,当然要看《狮子》《龙灯》《高跷》《旱船》《竹马》《小车》《跑驴》《肘阁》,《念经舞》等等等,我们可有很多民俗舞。对,你们要机会去外头逛逛,街上有《二鬼摔跤》《张公背张婆》《独杆桥》,《霸王鞭》【2】,此亦必观。表演形式都不同。”袁华婉很是骄傲,“如何,我们暮西和你们都不一样吧。”
“是。”
“嘘,开始了开始了。”
表演者有四:鲤鱼公子一,莲花女二,赶鱼汉一。伴和锣鼓节奏,四人持护由竹子扎成的“鱼蓬”,穿插走场,载歌载舞。【1】
奏乐响,是锣鼓曲。
锣鼓曲的内容雅俗并生,以风土民俗、男婚女聘,农家生活为主要内容,同时也颂扬历史英雄,表现历史故事。还会依据时代变迁,增添新的内容。暮西锣鼓曲折射的是一方水土的人文精神。【1】
众人的目光随着“鱼蓬”转动,民俗舞总能给人扎实别样的观感。来者正沉浸其中时,忽地,四人的手一转,“鱼蓬”从立着变为横着齐齐对着上位,下一刻“鱼蓬”中射出数根尖锐的针头,厅内乱作一团。
“爹!”眼见那针是朝着自己爹去的,袁华婉当即就急了推翻桌子站起来。
太晚了,那针那么快怎么躲得急。
来得及!析问寒反应极快抬手运气将一张桌子直直横着挡过去,飞身抬脚踹翻袁天成和狄飞章,这针是往这二人的方向齐齐射来。二人虽倒地在一起,下一刻却爬向不同方向,一左一右。
不好,析问寒心中有了掂量。果然下一刻,那鲤鱼公子和莲花女一人持刀一人拿剑双双杀出来,直指袁天成和狄飞章。
有人往外跑,有人再喊守卫,场面乱成一团。多俊从背后抱住袁华婉:“别添乱!你上去他还要多保护你一个。”
袁华婉只得定在原地,心急如焚!
“他不出杀招。”公西丽雅在背后站起来,“这样打下去这个宫人会被这二人耗住。”
还好下一刻合庆从外面急急冲进来,一锤往刺客身上砸,合庆虽也不对人出杀招,但有他分开一人,眼前的战况终于可被外人看清。
扶寻冬眼尖看见一仆从拿了刀要往已经中针的袁天成身上捅去。
“小心!”
析问寒转身一剑划过那仆从的衣袖,登时渗出血来。这仆从还不死心,卷起刀还要再捅。
袁华婉再也站不住,直直向她爹跑过去,怕她一人难敌得过那仆从,扶寻冬拿起桌上的金餐碗也跑过去。扶寻冬跑了,石榴喊一声小姐,鼓了鼓气也追过去。那宫人还要再捅,一边手虽失了力气,另一边手撑着也要动,袁华婉死死趴在她爹身上要用自己的肉身挡着。
扶寻冬一碗砸下去,仆从虽吃痛但不至昏厥,下一刻狠得要做最后的挣扎被多俊一棍子从后面砸得个半死。
薄简探出头:“多俊哥,我跑去厨房找菜刀没找到,找到了这根棍子。”
多俊活动活动手腕,一眼扫下去,袁天成中了几针血流不止连带着伏在他身上的袁华婉胸前也是雪。再看,狄飞章中的针怕是比袁天成还多,眼前人已昏死过去。多俊眯了眯眼,狄妙芙就这样愣愣看着他,见他看她,她还笑了起来,她说:“是血诶,你看见了吗,是血。”
不知何时又有十余人持着剑杀入,眼见前面打得激烈,多俊掂量了一下手上的棍子,交给了扶寻冬:“保护好她们。”下一刻,多俊轻身闯入漩涡中间,他的武功不算好,只有轻功一向算优,他挤进来只为了给这善良的两兄弟传一句话。
多俊有恼意,他质问析问寒:“此刻还不用杀招,同他们周旋什么!”
析问寒一剑甩开一剑:“别站这,刀剑无眼。”
多俊又看向合庆:“合庆,动手!留下最开始的活口盘问,剩下的不要顾及性命!”
“可......”
多俊知道合庆最听的是析问寒的话,眼看要伤到自己,多俊闪身躲开,他真恼了:“你要看着身边人都死了你才肯用杀招吗!这是在乎人命时候吗!你若再留一线,所有人都会死这!”
析问寒又一个飞踢,转剑,虽干脆利落但到底还是没有下死手。他和合庆的武功虽好,眼下也只是在同这群刺客耗着,要是没有一方彻底落下去,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
“你,你,你别过来啊。”薄简捡起地上扶寻冬丢掉的碗,对着前面,他转身看后面,几个舞姬在帮着把袁天成和狄飞章塞进桌下,公西丽雅和丁兰都赶来帮忙了。
扶寻冬拿着那根棍子同那仆从对峙着。
刚刚那个被多俊砸晕的仆从竟然又爬了起来,颤颤巍巍满脑是血地握住刀,一个趔趄向人刺来。
他挥刀,她打。
刀落在地的声。析问寒回头一看,扫过去就瞟见那一溜的舞姬,他看见几张面熟的几张不认得的脸,短短一瞬里他看到扶寻冬脸上并未有惧色,她的手是空的,人却没有退后,他看见薄简把那只碗又交给她。
所有人团在一起,所有人同生共死。
他真的不能再留余地了。单手把剑划出去,剑在后面转了一圈,正好划破那仆从的脖颈,鲜血飞出,那剑又回到他手上。
合庆看得,愣喊了一声阿兄。
析问寒不再存着力,三两下间,所有刺客倒地,遍地是血。
这才是他的实力。
析问寒站在这一地的中间看着,眼里有默然有歉枕,打了这么久他的衣衫还是干净的,只有刚刚抹了那仆从的剑上沾血。
多俊见他不说话,丢下句:“别想太多,他们选了这条路,早死晚死从选了这条路起注定都不得好死。”说罢,他转身走向薄简等人,地上一个袁天成一个狄飞章都快没气了。
多俊扒开袁华婉:“这府上怕是没人了。”打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一个守卫进来,怕不是都死了。
袁华婉一抹脸,拆下头上厚重的朱钗:“我家离得不远,我跑回去叫医者。”
“我陪你。”多俊也没多话。
走之前,袁华婉转身对着一寝的人:“帮我看着我爹。”众人朝她点头。
外面死了满院的人,整个狄家上下都是死人横七竖八地躺了满地。多俊同袁华婉快步走出去,走两步就要踮脚绕过一个尸体。
浓重的血腥味盖住了所有。
析问寒走到外院,翻开一具尸体,端详片刻,将尸体覆上眼,转回去。他走回内厅。
“合庆,发信号给父皇母后。”
扶寻冬攥着棍子不肯松手,他走过去:“松一点,没事了现在。”
还是不愿放开,她问:“我们能做的难道只剩等待了吗?”
刚刚的刺客里只留下一人还算清醒,眼下被合庆用剑柄压着。
合庆:“我卸了他的颌骨,他吞不了毒药。阿兄,现在审吗?”
“审不了,至少暮西当家的几家里要有一家主事的人在场。这毕竟是暮西的家事。”析问寒这才回答了扶寻冬的话,“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石榴喃喃:“怎么会这样呢,刚刚不是还在说今年的四方舞会要办在暮西,让我们好好准备吗。”
析问寒见扶寻冬一直不愿松开那根棍子,他从地上捡了一把短刀,用自己的衣裳擦干净了递给她。
她无言接过,揣在怀里。
所有人都静静地等着。
还好等得不久,袁华婉急着催着医者跑进来。
“爹!”
这边医者和几人要拖走袁天成,那边多俊家来了人,一个步履蹒跚的老者带着众人开始忙前忙后开始收拾残局。
袁华婉跟着众人就要回自家,忽然被人拉住,她转身看见狄妙芙笑笑地看着她。
“做什么?”
“救救我爹好吗。”
笑着说出这话实在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袁华婉顾不及多想,上下看了她两眼,对方拉她的力气有些大,狄妙芙又讲:“救救我爹好吗。”
袁华婉冷着脸招手让人把狄飞章也扛走。
眼前终于告一段落,析问寒找来多俊耳语几句,多俊诧异地看向他,随即点头。
无人处。
多俊搀着他父亲来了。多家都晚育,以至于多俊虽稍长析问寒一些,他父亲却长了析为一个辈分。
“叔。”析问寒扯下面具。
“小寒,”他真的够老了,老得从上次败给狄飞章的构陷后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同他算账,就算是儿子来问,也知教一句总有这一遭,所谓浪潮不过就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多家在暮西绵延交错的时间够久了,他想上就让他先上吧。
他瞧着这个孩子,长得真是像他母亲。
“吾儿说,你寻我。”
“是。自上次一别,数年不见,甚思君。叔的腿脚还好吗?”
“老了,不中用了,不必再提。”
“好了,直说,别寒暄了。”多俊忍不住打断,“狄飞章中的针虽多,但并不深,最多不过两日他就该醒了。”
想至此,析问寒面色也是不好:“今日我在翻地上的尸体时,发现了一件事,前院至少有一具尸体不是今日死的。”
......
这夜,石榴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根本睡不着。
她听见扶寻冬转身,估摸着她也没睡,石榴轻声道:“小姐?”
“嗯?”
“你也睡不着啊?”
“嗯,”扶寻冬所幸转过来,也看向天花板。
石榴有些放空又有些紧张:“这暮西真的太诡异了,我连夜修书给了六皇子。你说,”石榴转过来对着扶寻冬,“究竟是谁想要袁华婉她父亲和狄妙芙父亲的命。说到狄妙芙,她怕不是中邪了变得这么奇怪。”
扶寻冬淡淡道:“也许只是想要袁华婉她阿爹的命呢?”
“嗯?”石榴一下起了劲,她坐直了,“怎么说?”
扶寻冬也睡不着,所幸站起来下床,上下检查了一番,又看了窗外和门外都没人。她走回床上:“今日你看见了吗,那个仆从最后的几刀分明只冲着袁。”
“袁天成。”
“嗯,”扶寻冬记下了。
“可是今日那针分明是向着那二人一起飞去的。”
扶寻冬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她记得很清楚,她总归是有意无意多看了乔装后的析问寒几眼:“石榴,你想,如果今日没有析......那宫人飞起一脚踹翻了袁天成和狄飞章的位置,那针原本是对着谁的呢?”
“是,”石榴回想,“狄飞章。可这就更不对了,仆从要杀袁天成,那针却是奔着狄飞章去的,这幕后主使想要的不还是二人的命吗?”
“不,我记得今日多俊说了一句,狄飞章的伤比袁天成要轻。为什么,他身上的针明明更多。”
“对啊,袁华婉身上都是她爹的血,她爹根本没中几针。为什么狄飞章身上的针更多,伤得却更轻呢?”
扶寻冬坚定道:“只有一种可能,他从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受伤,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受伤的准备。”
【1】鲤鱼闹莲是淅川民间舞蹈的一种形式,本段舞蹈的介绍来自互联网。但我将丹淅大地(今河南南阳)、淅川改成了暮西
【2】这些是我搜河南普遍流传、有代表性的民间舞蹈查出来的一个网页上答案的复制粘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