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霖在知府的宅邸迷路了。
曲折回廊、亭台轩榭搭建得再精巧绝妙,在她眼里也没有多大差别。她依稀记得,穿过第三个圆拱门后左转应该就是她歇息的地方。
脚步顿住,吕霖茫然望着面前陌生的庭院……她这是在哪?
门口昏昏欲睡的小厮见到出现的人影一激灵清醒过来,三两步上前,见来人一身医者打扮,肩上提着药箱,立刻热情地问:“敢问阁下可是吕大夫?”
她……也算半个大夫吧?
吕霖迟疑地点头。
“吕大夫请随我来。”小厮说完往她身后探一眼,奇怪道,“去接您的小厮怎么没和您一起来?”
什么小厮?吕霖想问,但可惜她口不能言,只能默默跟在后头。
“吕大夫如此年纪便医术了得,您可真是年轻有为!”小厮前边引着路,口中还不停夸赞,听得吕霖头顶冒烟。她本就性格内敛,不善应付人,现在被人一顿狂夸,直叫她尴尬难熬,闷头加快步伐。
小厮领着她入内院,推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薛少侠和余公子就在里头。”
圆桌边的两个少年闻声齐齐转头,是从未见过的面孔。
吕霖瞪大一双杏眼,慌乱地拉住准备退出去的小厮,手里快速地比划着——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吕大夫可是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小厮表情困惑,他看不懂吕霖在比划些什么,只好道,“不如我为吕大夫取来纸笔,吕大夫可将欲诉之言书写至纸上。”
吕霖猛点头赞同,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她平时工具箱里有备纸笔,只是今日恰巧用完了。
“姑娘并非褚公子请来的大夫?”出声的少年面容苍白,透着一股病气,他声音温和,“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在下余慈,对手语略有涉猎,姑娘如不介意,有什么想说的可直接告知于我。”
“啊?你还懂手语?”一直安静老实的系统都有些惊讶。
毕竟在这个时代手语虽然也会用于狩猎、战事等场合,但如非身患哑疾之人,寻常人是很少会去特意去学习了解的,而因为手语并未完全规范地域间又存在一定的差异,这无疑让学习手语的难度又上了个台阶。
系统惊讶之余又生出几分歉意,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把反派想得太没人性,虽然余慈是反派,但似乎还保留着些许良善。
“有的蠢货,仗着一些证人不能言又不识字便有恃无恐,竟试图蒙骗我……看着他们从气定神闲到气急败坏,实在太有意思了。”余慈毫不掩饰自己的恶趣味。
捕捉到余慈心理活动的系统:“……”不愧是你啊,反派大哥!
吕霖闻言难掩激动,两只手在空中一阵翻飞,竭力想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只是在找回去的路,并非你们找的大夫,刚刚是个误会,我以为这里是我借住的院子。
余慈将吕霖的话转述出来,引路的小厮懊恼地一拍脑门,尴尬道:“是小人办事不周,我这就找人送这位贵客回去。”
吕霖也跟着有些尴尬,这也不能全怪到小厮身上,她一开始也没理解对方的意思,两人才造成这个误会。
不过现在解释清楚就好了,吕霖和余慈一番沟通后发现,她明明住的南院,迷路却迷到北边来了。
“阁下可是稽司府‘问九泉’吕霖吕大人?”薛皙瞳光一亮,北院不正是稽司府几位辑役的下榻之处。
面前之人的特征正好和十大辑役之一的“问九泉”吻合。
据传闻,“问九泉”本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后来突遭变故变得口不能言,从此改行成为一个仵作。
虽不能言,却愿为九泉之下的冤魂“言”。
“问九泉”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
吕霖每次听到这个名号就觉得不好意思,被人当面这样称呼更是尴尬翻倍,她连忙打手势——直接唤我吕霖便可。
她比划完记起薛皙是看不懂的,求助地看向余慈。
余慈面含微笑,没有半点不耐,吕霖“说”一句,他就说一句。吕霖大为感激,除了几个同僚,她从没觉得和人沟通这么方便。毕竟平时她需要靠写字才能和人交流,可能一张纸写完了想说的话都还没说完。
“吕大人,我好友身中奇毒,请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可否请您为他看诊。”薛皙的一双眼晶亮如明珠,他知道吕霖改行后已经不医活人,但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能救余慈的机会。
吕霖迟疑地看着他们,手指慢慢在药箱上面摩挲。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与活人打过交道了,医学不是神仙术法,是经验的积累和归纳,虽然以往的本事还没丢,但她不敢贸然出手,毕竟这可是关系人命的大事。
余慈垂眼含笑:“吕大人不必有压力,在下明白,生死有命。”
吕霖神色动容,她见过很多尸体,有的会定格在死前最后的情绪,不甘、怨恨爬满整张脸,生死这道坎是很难迈过去的。但余慈表现得很坦然,他如清泉的眼专注看人的时候,让人提不起念头去怀疑他话里的真假。
在场唯一了解余慈真实想法的系统:呵呵,就装吧,如果余慈真是一个轻易认命的人,他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
这个狠人身上的毒就是他自己下的,有解药在手,他才能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
余慈越是这样平静越让吕霖觉得惋惜,惋惜生老病死带给人的遗憾和痛苦,毕竟走上悬壶济世这条路的大夫大多有颗悲悯的心。
吕霖定了定心神,她虽然表现得总是木讷迟钝,和人打交道时很容易尴尬羞涩,但是当她全心全意投入治病救人的时候,忽然整个人气息变得有些不同,显得格外沉稳从容。
——我可以一试。
吕霖放下药箱,打开环扣,第一层是各种验尸的工具,第二层就是她曾经行医时使用的银针,银针摆成一排,在火光下滑过浅浅的光泽,特制的银针配上独特的针法,便让人想起面前这位文静秀气的年轻姑娘曾以高明的医术扬名天下。
余慈捞起宽大的袖袍,手腕翻转搁置在桌面上,轻声道:“有劳吕大人了。”
把完脉,吕霖细细的眉毛皱起,凝重中透出几分疑惑。
这脉象?
吕霖隐隐有个猜测,不过还需要论证。
——余公子可感觉哪里不适?
余慈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将中毒后的感觉描述出来。
这种毒似曾相识……和之前稽司府抓到的几个江湖人身上的毒的效果是一样的。
她收回手,向余慈几人解释:余公子身上是有中毒的迹象,但不知为何余公子的体内脉象却比较平和,像是中毒不深、中毒时间也短,又或是大部分毒性被什么东西中和掉了。
余慈若有所思,这个世界的大夫连这么细微的差异也诊得出来。
他非常清楚,这种毒每次发作都在损耗中毒者的身体,初次中毒和长期中毒所受影响自然是不一样的。
“是不是因为我曾用内力温养过阿慈的经脉?”说话的是薛皙,这一路走来逐渐临近一月毒发之期,中毒的影响渐渐显现出来,余慈身子骨越发虚弱,薛皙为了让他能够舒适一点时不时会用自己的内力温养他的经脉。
——或许。
吕霖提笔写下一个方子,神色间有几分沮丧:是我医术不精,目前无法彻底根除余公子身上的毒性,但我这里有副药方,或许能延缓余公子身上毒性发作的时间,现在我先用银针将毒锁住,再配以药方,约莫可将毒发时间推迟一年。
一年时间不算长,但总比一个月宽裕。
“多谢吕大人!”薛皙郑重其事道谢,他神色还未轻松一点,却又见吕霖补充:但是毒发时的痛苦是免不了的,可以继续用内力温养缓和一二,且有一点特别需注意,毒发时一定要保持清醒,不能昏睡过去。
审讯室里那些中同种毒的人因为太痛苦有的用头撞墙,撞得血肉模糊,生生把自己撞死了,也有的痛晕过去,昏过去后身上温度慢慢冷却,再也没醒来。
吕霖严肃地强调:会非常痛苦,但切记保持意识清醒!
意识清醒地感受痛苦,有多少人能忍受下去呢?
只有余慈能听到的系统幽幽道:“所以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呢?明明有其他办法找回丢失的东西,却要亲身上阵,就只是为了找乐子吗?”
它和上一任宿主曾研究过这个反派的脑回路,甚至出了一份关于反派余慈的精神状态分析报告,它以为自己对余慈行为和心理已经是有一定了解,但现在它发现自己还是太单纯了。
没事找事,这反派纯属脑子有病啊?
“系统,你的情绪波动太大,我能听见你在骂我。”余慈笑了,在系统眼里那笑容就像蝎尾尖尖上蜇人的毒,让系统不寒而栗。
余慈在服下毒药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忍受蚀骨钻心之痛的准备,所以听到系统的话他毫无波澜,只是笑笑。
见其有趣,这个理由还不足够吗?
检查,有个错字
再检查,有个错误的标点符号
再再检查,漏了个字
再再再检查……
(沉默.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我只会心疼老板(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