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苡枝推门进入房间,同往常一样在陌生人的对面坐下。
“您就是沈姑娘吧?”
闻言,她并没有多意外,只陪笑道:“您还真是好眼力了,不知道今日前来,是想知道些什么呢?”
她照例向对面递去纸笔,示意对方在上面写出心中所想。
对方想来也了解规矩,三两下写下几个字后便重新把纸递回给她。
为了看得更仔细些,姜苡枝把纸穿过白纱拿到眼前。
几乎只看了一秒,她便将纸放回到对方面前:“对不住,这我们没法查。”
对方似乎早料想到这种情况:“价钱不是问题。”
“这不是钱的事情。”
“姑娘只管放心,就算以后南辰有了什么大变故,我也能保证不殃及到这里。”
可姜苡枝看上去已经下定决心,对他的话仍然不为所动,“今日这茶钱我替您付了,但这事是真的没办法。”
他终于感受到姜苡枝的语气坚决,知道没有可能后,便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门被推开又合上,姜苡枝过了一会也从房间中出来,同门口的人嘱咐几句:“刚才那个人,找人把他盯住了。”
只见她说话的对象应了声“是”,便匆匆向楼下走。
二楼不似一楼那样喧哗,姜苡枝将手探进衣袖,确保放好的纸不会掉出来。
那张纸上只写了短短几个字,一下便可以收入眼中——
“玉玺的位置”。
姜苡枝拍拍手,正准备像无事发生一样到楼下去,陈瑛瑶忽然冲到她面前。
她总是着急忙慌的样子,姜苡枝已经见怪不怪。
“怎么了?”她伸手将陈瑛瑶的衣服拍平。
纵使情况紧急,陈瑛瑶也不忘压低声音:“小莺不见了。”
“啊,她是出去玩了吧,我前几天还同......”
陈瑛瑶忽然递给她张纸以打断她的话。
尽管一脸不解,但姜苡枝还是在陈瑛瑶暗示的眼神下将纸打开。
“我娘早死了,你们就骗人吧。”
姜苡枝一瞬间抬起头,正好对上陈瑛瑶焦急的眼睛。
“她一个小孩子应该跑不了多远的,姐姐,我们快分头找吧。”
姜苡枝连忙应下来,两个人商量好区域便匆匆分道扬镳。
在白天,南辰的街道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两样,各位、家商贩都敞开大门,供沿街的百姓挑选。
姜苡枝在街上东张西望。
其实如果动用听月楼的资源,找一个人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
可现在要找的人是傅莺,傅莺是不能和那些刺客侠士有任何交集的。
她边走边寻找傅莺的身影,却意外先看到个熟悉的背影。
听月楼的人不能知道傅莺。
但是戚时可以。
想着人多力量大,姜苡枝连忙跑到他面前来,开门见山:“你能帮我个忙吗?”
那天之后,两个人都很心照不宣地不提晚上的事情,只同以前一样相处,姜苡枝倒也算是乐得如此。
戚时停下来,只见她着急忙慌的样子,问她什么事。
“我有个小妹妹不见了,能麻烦你帮忙找找吗?”
她知道不说话就代表同意:“她叫傅莺,扎两个小辫子,然后......差不多到我眼睛。”
“对对对,还有,她打架比较厉害。”
戚时才反应过来,刚准备说些什么,没想到原先还在面前的姜苡枝已经离开视线。
“那就说定了啊你去东边我去西边。”
他最后只听到这样一句话。
**
南辰的东边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湖。
风将叶子从树干上吹落,同蝴蝶一样在空中晃荡,最终又化作小舟飘在水面。
傅莺好像把自己当成了精卫,正一刻不停地向湖里扔石头。
每颗石子抛出,都会在水面形成不小的涟漪。
一个,两个。
她忽然将石子猛得向后一掷。
好在戚时反应力不错,向侧旁闪躲过攻击。
当然能够看出来,她根本没使出全部的实力。
“你是准备来刺杀我?”
这话听起来很酷,即使它此刻出自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口中。
“你姐姐说你走丢了。”
傅莺连头也不回,只将手中的石头高高扔起又接住。
“那你们可没办法找到我。”
她听见身后人向前走而传来的脚步声,只继续随口道:“谁和你说我是她妹妹的,沈瑶?”
没等到戚时说话,傅莺就了然开口:“那就是沈依了。”
“你不是她妹妹?”
“当然,”她终于有些小孩子的样子,低下头像是在赌气,“她爹娘又没死。”
戚时眉心一跳,“她告诉你的?”
傅莺却不再与他一问一答,反而第一次转过头来看他:“我见过你。”
戚时适时地做出惊讶的表情,“我可没见过你。”
果不其然,傅莺得意地笑笑,“你是沈依的朋友?”
“可能?”
“什么叫可能,那她怎么叫你过来找我。”
“如果是,你准备回去了?”
又一颗石头被她扔进湖水,终于在最后沉入湖底。
“我没说不回去。”
“所以,她告诉你了我为什么出来吗?”
对方不说话,傅莺只哼笑一声,想也知道。
“我自己的娘死了,结果她瞒着不让我知道。”
“你说我该不该跑?”
她将怀里的石头一股脑全都抖落干净,饶有兴致地看这位面具男会有什么反应。
意料之外,他没什么反应,只弯身把散落一地的石子重新捡干净,递到傅莺手里。
“那你应该逃出南辰去。”
傅莺不接:“我没说我要逃。”
她站起身,终于从戚时手中拿走一块石头:“麻烦你去告诉我两个姐姐一声,晚上我自己会回去的。”
说罢,她便颇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直到看不见这片湖。
湖面平静,其下却藏着数不尽的石子。
**
等到月亮高悬,傅莺果然如约出现在后院。
提前得到预告,姜苡枝与陈瑛瑶都做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没看到傅莺白天留下的纸条。
正好省去了尴尬,傅莺也乐得如此,吃过晚饭后就回到房间去。
陈瑛瑶慢慢到姜苡枝身边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她:“我们不用和小莺解释什么吗?”
白天太阳不错,姜苡枝一早便拿出几本书在院子里晾晒,现在正准备重新收回去。
“不用,她其实也不想我们提。”
陈瑛瑶点点头,同姜苡枝一起将书搬进屋内。
戚时就这样静静坐在屋顶上,看着傅莺回来又不见,看着院里的书一点一点消失,看着陈瑛瑶离开,看着姜苡枝走过来。
终于同他对上视线。
人站在地上时,总觉得天空遥远,于是希望着再高些,再高些。
可等到姜苡枝真正来到屋顶,却发现天并没有什么不一样,月亮还是那么远。
倒是地面,她低下头看,几乎可以俯瞰整座街道,街上的人像蝼蚁一样渺小。
她在戚时旁边坐下,递给他一坛酒,可对方只是摇摇头。
“所以你不喝茶,而且也不喝酒?”
戚时不置可否:“是啊,喝水最是健康了。”
姜苡枝无言以对,只将酒在身边放下。
“那个,可不可以麻烦你假装没见过傅莺?”
“我知道这很荒谬啊,但是你能不能假装不认识她,以后也不要和别人说起她?”
姜苡枝已经做好回答戚时“为什么”的疑问的准备,她将选择性并且带些虚构地讲述理由,好使得他信服。
可出乎意料的,戚时只是点点头,直接就答应下来。
超出预想范围,姜苡枝怔愣一下,下意识扭过头去看他。
“话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此情此景,姜苡枝这句话更显得没头没尾。
可戚时看上去并不这样觉得,他只是疑惑地歪过头,顺着她的意思询问,“谁?”
“陆云晟。”
她清晰听见对方的哼笑,又看着他转回头重新观赏月亮,“像死人可不是好事。”
姜苡枝不说话。
“你觉得他没死?还是觉得我是他?”
这语气谁听起来都能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可姜苡枝却难得认真回答他。
“我当然知道他死了。”
她终于把视线从戚时身上移开,转投向更远处的街道。
又或许不在街道。
“你还记得我以前说吗,我在浅凉待不下去了,这才到南辰来。”
“我再也不会回浅凉了。”
姜苡枝把手攥紧又松开。
“所以临走前,我给陆云晟留了封信,算作这辈子的最后一面。”
“那么按理来说,在以后的日子,他是生是死,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不一样了。”
“反正我见不到他了。”
他听见姜苡枝深吸一口气,“可是不应该像现在这样。”
“他应该去实现他的大志,去做他向往的事,而不是那样,莫名就死在荒郊野岭。”
夏蝉像在为她的诗歌奏乐。
“唉,其实这样说也不对,他这人很古怪的,把天下太平看得比命都重要。”
“不过我也很古怪就是了,我创建听月楼,也算是为太平出一份力了。”
戚时始终不说话,只坐在一边静静听她的滔滔不绝。
就像是个局外人。
可局外人在这时没忍住,入局开口:“这样很累的。”
“我知道。”
姜苡枝忽然笑得粲然,“我当然不是为了他才开始求太平的。”
她将头扬起,好像试图弄清天上到底有多少星星。
“我刚到南辰的时候,这里正在打架,哪里都可以看到尸体。”
“那种情况,能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我找了个地方藏好。”
“直到有一天,有个小男孩被人追着在街上流窜,追他的人举着刀,我就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看。”
“可是忽然有血打在我脸上。”
她将话说得重而缓。
“甚至还是烫的。”
“我刚到这来的时候,觉得他们连真正的人都算不上,反正我以后也见不到他们。”
“其实他们眼里的我也是一样的,所有人都一样,见过很多人,又无所谓见没见过,继续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可是人命太脆弱了,我看着他在眼前结束一辈子,这样的人很多,说不定哪天就轮到我。”
她不太拘小节地将腿伸直,做出随口说说的样子:“所以后来我想通了,果然还是得先太平啊。”
长篇大论终于结束,姜苡枝后知后觉地感到口干舌燥。
戚时似乎听得仔细,也可能是出于礼貌装作仔细,姜苡枝并不在意。
她起身拍了拍因为久坐而有些发麻的腿,准备同他招呼一声便离开。
戚时却先她一步开口:
“会的。”
“会太平的。”
[橙心][黄心][绿心][青心][蓝心][紫心][粉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