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晚坐在江景餐厅里,无聊到来回翻看菜单,对面的江芥还在贪大求全地拼命点菜。当然,在只有一个战斗力的分量内。
通常这种情况,是不能把朴晚算成一个完整的人,只吃几口,要是可着她来,高低有点扫兴。
边上的小提琴手不嫌烦的拉着曲子,朴晚没什么音乐细胞,只觉得有点儿扰耳。是江芥嚷着势必要用一顿饭吃垮自己,所以选了个滨城约会no.1的餐厅开刀。
结果就这?
那凭什么夜露没评上?
只因为午间段营业,不开晚市吗?
这榜单还真够小气的。
朴晚捏起桌子上的玻璃杯,映着蜡烛在光影前晃了一圈。
玻璃显旧,杯底躺着半枚指纹印,边缘残留了块没擦干净的水垢。
她不自觉地攒紧眉心,又撇了撇嘴。
朴晚早就决定好了自己的菜品,反而江芥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哎呀,你想要什么都点就好咯。”
“吃不完你吃啊?”
“行啊,我吃。”回答迅速,说得轻巧。
江芥气不忿儿地怼:“我信你个鬼!”随手在菜单上指了指,服务生点点头,再次核对点单内容后便转身不再打扰。
拎起手机,朴晚目光四下环了圈,低声:“这儿人均多少?”人不多,估计全是奔着江景来的,楼层高,低头就是沙江夜色灯景。
落座差不多都是情侣,显得她俩格格不入的,桌上的蜡烛映得人轮廓恍惚,不过朴晚没太看懂这开灯点蜡烛是个什么操作。
“1800,但今天不喝酒,你又只吃一点点,两个人撑死也就三分之一。”江芥端起高脚杯,里面装的不是酒,开了车,只能喝点这家的自酿苹果汽水,间隙又开口:“先说好,我可没打算给你省钱哈!”
“嚯,人均一千八,成本最多10个点,真敢要…”
“诶诶诶打住,还没吃呢,你别在这儿下头啊。”江芥一脸警惕,提防着对面随时会弹跳发射的职业病。
朴晚解锁屏幕,翻起了朋友圈,没有对刚才的一番话做任何回应。
黄昏刚发了个九宫格,配文:谢谢老板!
嗯?她不是和程莫霄一起走的吗?难不成程馆长请客?
放大了看,入镜的餐盘上影印了乾公府的字样,还隐约能看到对面人扎进裤子的灰衬衫,准是她没错了。
朴晚凑热闹上前评论:福利够好的啊。
“那乾公馆人均多少啊?”
“一千吧,不喝酒的话再掐个折?”江芥撕着端上来的面包,开口嘲笑:“到底是咱俩谁同行啊?不应该你更心里明镜儿的吗?”
抬头问话的工夫,黄昏回了她一个哈哈。
再点开那几张,一桌炒菜,看着油汪汪的。
还有,刚才没注意到的。
压在桌上,那只隐隐露出来带着尾戒的手。
看着那只戒指,朴晚的呼吸倏然不合时宜地紧了两拍。合同之外,就把立场摆在台面上,这是独身?不婚?还是离异?
她好像突然悟了,原来不是程莫霄挑剔,而是根本不爱吃西餐。
于是挑毛拣刺,最终把自己挑走了。
只是过了时效期的答案,也没了什么过分的杀伤力,却还是影响眼前一顿饭。
入口索然无味。
肉略老,颜色也没把控好,显然是火候不对;酥皮塌,起筋和烘烤都有问题;更谈不上什么摆盘搭配口感互补…她轻轻仰头后靠,浅吐一句:“差评。”
“差评也得买单!走啦!”江芥催促着,站起身,外面圣诞气氛渐浓,出了门,着眼沿路两侧的树都缠着一圈圈彩灯,看得朴晚有点眩晕不适。
...
【你不会今年圣诞接着放假吧?】她四仰八叉地斜在沙发上,捧着手机读着江芥发来的微信。
思考了数秒,随即敲上几个字:【在想菜单,师傅别念了。】
圣诞菜单的话…
限定什么好呢?朴晚斜在沙发里,眼皮却越来越沉。
要不,弄个茴香酒吧?不过只有午间时段,大冬天的,谁会没事中午跑来喝个高度酒啊?
况且时间也来不及...圣诞节又邻着感恩节,既然都是食鸡肉,倒不如上阉鸡?
阉鸡还挺好的,听着也新鲜。
肉要搭配什么酱,辅料要佐什么菜,接踵而来的问题扯的头疼。
啪嗒一下,半举的手机砸到了下巴,把朴晚一下子清醒了。
也砸的她发困的脑子瞬刻灵光,不如就上菊芋松茸阉鸡,佐奶油花椰酱,再添点黄酒,正好不着风雨的公鸡皮下脂肪少,乳制附带的肥腻恰好可以用来调和,还能松松柴感。
这个搭配听着还不会有什么血糖负担,营养上还能做做文章,朴晚赶紧翻出备忘录记下。
其余季节的话,南瓜也是时令蔬菜,渍南瓜丝,甜菜,再加点儿海蜇皮?花枝?还是廉蛤碎?
没想好... 她再次瞥了眼手机屏幕,怎么休息时间又多加了五分钟的班,实在是不应该。朴晚爬起身,站在阳台门边,将落地窗掀开了个缝,任夜风钻进屋子提神醒脑,算了,其他事留到明天再说吧。
转身进了卧室。
微信提示音比清晨闹钟来的还要提前些,忘记设免打扰,叮叮当当吓得朴晚一激灵,梦眼惺忪地在被子里胡乱摸索着。
谁啊,一大早的?
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是黄昏发来的:【朴主厨,晚宴临近,想问下您什么时间方便,我跟主办方安排试菜。】
试菜?这两天吗?一声喷嚏,措不及防地牵扯出喉咙另一侧的血腥味,她丢下手机揉了揉鼻子,蹬着拖鞋简单洗漱后踱进客厅。
好冷,阳台门窗居然忘记关了。
那条微信消息朴晚一直没回,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空,结果晾着晾着就给忘了。
再想起来的时候,正好迎上乔季淮哭丧脸,垂着头推门来上班。朴晚趁手回了个【都行你们定】,开口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语气,打趣起了进来人。
“哟,怎么了这是?”
“别提了,新来的那个馆长中英混着说,刚一节课结束,我cpu都要烧没了。”乔季淮把包朝地上一丢,撑着眼皮:“哦对了,还严得要命,周二被扣住,刚才又被扣住...我上哪儿知道,上次来的人就是她本人啊!”
程莫霄这么吓人的吗?
朴晚撑着着台面,抬着嘴角来了兴趣:“那说说,她上课什么样啊?”
“反正管得严,说话又快,随口布置的东西都要检查...”乔季淮偷偷瞄了一眼正在摆弄咖啡机的朴晚,悻悻:“算了,你俩好像还认识...”
朴晚看着她,哭笑不得:“别是你没写她留的东西被抓住了吧?”又低头瞧了眼手机里的消息,回了两句继续笑谑着:“人家等一会儿还要来,小心我告状。”
说完便不顾乔季淮瞪大了的眼睛,端着咖啡找了个靠窗的座位赋闲偷懒。
三点夜露结束营业,四点一行人就要来试菜,不知今天会忙到几点。眼下还有个更打紧的圣诞菜单,和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的限时展等着。
咸鱼太久,赶着事情竟一股脑全排队找上门。
可朴晚确实很久没体验这样切实际的忙碌了,甚至现在有种终于能挺直腰杆的感觉。
饮尽最后一口咖啡,她丢下杯子,转身换了衣服钻进厨房。
朴晚倒是不着急四点来试菜的内容,相反灵感先行,现在要试点别的。她扯了扯袖子抬腿进了冷库,拎了一颗花椰菜,在盒子里挑了两块菊芋,换着在手里来回掂量着分量。
个头倒是正好,拎在手里也沉甸甸的,又在冷架上翻找了一盒奶油,夹着食材她反手旋锁关了冷库的门。
在厨房溜达了一圈,随手从别的操作台上顺颗洗好的甜菜根,裁了张锡纸,在甜菜表面上涂抹橄榄油和少许盐,塞入烤箱,手法娴熟,一气呵成,半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鉴于朴晚是行政主厨,还是行业里少之又少的女性主厨,通常也不需要亲自下厨,有没有服众的真本事,对大家来说一直是个谜。
其他操作台的分厨看到她亲自上手,互相挑着眉毛用眼神默契打招呼,心照不宣地瞟着,抱着看好戏的想法想看她能翻出什么花来。
随后处理花椰菜。
切细碎后放入高脂牛奶和奶油按三比一的比例倒在小锅容器里,凉奶同冷食材共皿,小火慢煮,她时不时搅弄着覆表面的奶皮。
和寻常做法不同,其他厨师的一般是将花椰菜切成块,牛奶慢煮后放入搅拌机中处理,打成泥;比起暴力破坏,朴晚更倾向于一开始就切碎熬煮,文火慢收,再用铲轻轻压搅,必要时还会加一点点雪莉酒醋升升鲜。
之前总有人说她这种做法太小家子气,不够果断,在批判指点一番过后,还能扯到男女有别的话题上。
在这性别失衡的帝国里,无数双眼睛透过显微镜,虎视眈眈地给她暗下逐客通牒。
朴晚却不以为然。
尽管这样的操作步骤更繁琐,却能使颗粒感在口中更为凸显,细细在唇舌品嚼只觉粗粝,而非绵密。
烹饪讲究食材本真之外的新鲜感,表面和顺却入口粗朴,不是更让人眼前一亮吗?
无需一直盯着奶皮是否附着在锅壁上,朴晚又快步拿了个料理碗,寻了几个鸡蛋,一旁操作台的帮厨退了退,欠身给她让路。
入碗前摇晃了鲜蛋几下,随即用勺子反复挑筛,滤四个蛋黄轻巧地滑进碗,挑了系带,拎着打蛋器前后摆动扎弄,只见蛋黄尽数抖散。
这道萨巴雍酱是给试菜准备的,除了上次给江芥搞过一次,这两年都没有碰过。
正是因为太费手腕,所以才要提前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