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柏舟慢条斯理地对着苏慈生行礼,恳求道:“苏先生,内子近来身体抱恙。再者,来武学馆一直是鄙人的主意,故请求让鄙人一人跳舍身台即可。”
苏慈生挥动羽扇,片刻后摇头:“规矩不可破。”
“你疯了?!”
好什么好?舍身台有数十米高,以他的体质怎么能爬得上去。
“苏先生,我与他有些话说,可否给我们片刻时间?”
苏慈生颔首。
她将顾柏舟扯到八卦门旁,小声劝阻:“要先爬上舍身台然后再跳下来,你身体会吃不消的。”
“纵使如此,不试上一试我怎么甘心?我说过以后要护着你。”顾柏舟紧盯住她,言之凿凿,话语掷地有声,如清晨寺院中钟磬声般决绝与清亮。
他为何如此执着?她压根不需要他的保护。
“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是跳舍身台真不是儿戏,你不能冒这个险!”
女子杏眼圆睁,绞尽脑汁地劝阻他,脸上的忧愁尽显,眉宇间阴霾密布。
顾柏舟本能地抬手抚平她紧蹙的眉峰,和声细语:“不冒险,怎么知道有些事拼一把其实能够做到?”
江晚岑见他今天的脾气倔得几头马都拉不回,干脆牵起他的手往八卦门那边拉。不料,男子的气力异常强大,分明是纹丝不动。
“怎么有你这样的人,上赶着去犯险?!”她气急,高声指着他道。
顾柏舟依旧是好脾气,目光柔和:“岑儿,你在旁边候着便是。”
“候着?”江晚岑气笑,偏头咬牙切齿:“我不需要你来保护,你管好自己就行,你为什么总要让人担心?”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担心?”顾柏舟发觉他愈加分不清哪些是伪装,哪些是真实。
进武学馆本是他的私心,可这会儿他又荒唐急切地想弄明白她的答案。
江晚岑喉头一哽,按理说他主动去爬舍身台不正中她下怀?
若是途中生出变故,她正好能守寡,也少出众多烦扰。
可为何,她会犹豫和不愿?
心中隐隐出现答案,她急忙否定所有可能,“你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不想你因为我而出事。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我阿娘交代?”
阿娘临行前特意嘱咐她,跳舍身台这一环让她亲自上,怕的就是体弱的顾柏舟出意外。她那时并未拒绝,想的是顾柏舟到这一环自然知难而退,他们根本进不了武学馆。
她斟酌再三,还是出声问:“你确定要爬舍身台?”
“嗯。”他提步向苏慈生那方走。
她能感受到他心情的沉郁,追上他的脚步,扯住他的衣袖:“这舍身台我来跳。”
顾柏舟只是抽回她手中的衣袖,冷然道:“你放心,我若是有了好歹,也和你全然无关。”
“苏先生,我替他——”
“先生,可以了。”
“苏先生——”她本想阻拦,被苏慈生打断。
“七皇子既然已决定,郡主不必多言。老夫对你们略有了解,郡主只管跳,待会儿我会让弟子在崖下拉起一张兜网。”
凡来武学馆入学的学子,武功高强的着重武力方面的训练,武功不强的侧重谋略方面的培养。
为中和两类学子的入学考核,陡峭险峻的舍身台崖壁上有些许便于攀爬的落脚点。
来到崖底,抬目望去,崖壁之于无武功之人犹如一道天堑。
顾柏舟长身玉立,走在前方。
她上前拉住他有些冰冷的手,,两人四目相对,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担忧。
硕风此刻递上一捆绳子,顾柏舟接过,靠近她身边,将绳子绕在她腰身上一周又一周。
明明隔着衣裳,她却感到他所触及的腰身处一阵滚烫,整个人都被眼前的他所笼罩,一股淡淡的檀香令她安神。
“你这是做什么?”她看着顾柏舟又将绳索的另一端系在他自己的腰间。
“跟着我,不要乱动。”
他脸上多了些平日里不常见的镇定,乃至威压。
“是你要跟上我才对。”她拉了拉绳索,小声嘀咕。
“嗯?”
她摇摇头,“没什么,我先爬,待会儿你别回头往下看。”
语毕,不等他回应,她左手抠住岩石之间的裂缝,右手抓住更高的岩石,手脚一齐发力往上爬。
往上爬出几米,她回头望去,“你怎么样?”
顾柏舟面色沉静,声音低沉:“我无碍,别回头。”
“你若撑不住就叫我,我割断绳子,让苏先生派人接你下去。”
不多久,岩面逐渐趋向垂直,她能感到身上泪如雨下,一颗颗汗珠从额角滑过落在眼睛里,火辣辣地疼。
忽地,她脚下踩的岩石不稳,咕噜地往山崖下掉。她慌忙紧握岩石,避免自己半悬空,尖锐的岩角还是将她的手指划出一道豁口。
“柏舟,危险。”
她只听得一声闷哼,忙回过头去,下方的他额角被砸出一个口子,鲜血不住地流。
他目光幽深又有些少见的狠厉,暗哑着嗓子:“往上爬。”
可这岩面像是与她作对,她每爬几米便会惊险地踩空,脚下的岩块簌簌往下掉。
她身上被划开一道道口子,疼痛随之遍布全身。顾柏舟有时闪躲不及,被石块砸中。
疲惫、沮丧和懊恼一股儿袭来,她有些后悔一直以来对外表现得花拳绣腿,现在她不仅自己身陷困境,还会连累顾柏舟。
阳光毫无遮拦地映照在岩壁上,整个岩壁像烧透了的砖窑,使人喘不过气来。
她越爬越晃了眼,距离岩顶还有几米时突地脚下一个踏空,差点整个人往下栽去,幸得及时踩住岩壁上另一处落脚处。
“快些爬,不要怕,快到了。”顾柏舟出声安慰道。
“我不怕,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她脚用力一蹬,终于攀上崖顶。
顾柏舟爬上时,脸上的伤口看得更清晰,好几道伤口斑驳交错,甚至有一道在眉心上。
但他周身洋溢着喜悦,脸上笑意生动惑人,“岑儿,你看,我爬上来了!我不是废物!”
她欲言又止,从袖中抽出手帕递给他,指着他的脸颊,“擦擦。”
擦拭完后,她拉着他来到崖边,从崖顶向下看久后平白生出一阵眩晕感。
“闭上眼,一瞬间就能结束。”像是宽慰他又像是对自己说。
顾柏舟倏地上前替她理理耳边的碎发,轻笑:“嗯。”
两人紧握对方的手,一步步踏到崖边,利落干脆地往下跳。
江晚岑闭上眼,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而过。下一秒,她被拉入坚实的怀中,四周静寂无声,耳边有一丝温暖的触感。
直到从兜网上下来,她才有一丝真实的踏实感。
退出顾柏舟的怀抱,她定神还没片刻,一个藏不住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
“没被吓傻吧?小师妹。”司徒礼四下打量她确认无事,语气更加恶劣:“想不到你难得没那么废。”
“阿礼,你带晚岑和柏舟去他们的厢房。” 苏慈生上前用羽扇拍拍司徒礼,又对她和顾柏舟和蔼道:“今日,你们先歇着,明日再开始训练和学习。”
武学馆弟子住在山顶的八卦城,八卦城城堡内有二十四栋建筑,分别代表八卦二十四爻。城内云泽大殿为淡绿色墙体,墨绿色琉璃瓦,古朴大方,器宇轩昂,装饰考究,浑然天成。
云泽大殿后方是云泽堂。右方是致远堂,为各学子习武之处;左方是和悦堂,为各学子学习驭兵之处。弟子所居的大殿在八卦城西面。
司徒礼将她们引入容止堂。
容止堂是一个灰砖铺就的长方形小院,两边都是厢房。院当中砌着个花坛,上面陈放着十几盆盛开的菊花。花坛旁那棵一丈多高的红海棠树,枝条被修剪得疏密适度,整个庭院更显得古朴、静谧。
只有当阵阵清风吹拂,从盆菊和海棠树上落下的枯叶在地上沙沙作响时,才偶尔划破院中的沉寂。
司徒礼挤在她和顾柏舟之中滔滔不绝。
武学馆的学子一般都是一人一间房,房中会有最基本的床几椅案陈设,虽比不得府上宽敞但好在舒适,故而她到住处时并无大惊小怪。
只是当司徒礼带着顾柏舟走远时,她才发觉不妥。
“那他住哪儿?”
司徒礼挑眉,示意廊道尽头的那间房:“那儿。”
“既然是来学习的,尽量避开儿女私情干扰,以免怠惰。”
“那你住哪儿?”她面上有些不悦。
司徒礼露出硕大的笑容,可那笑容又不达眼底,“当然在你对门,师父说师妹初来乍到,让我这个做师兄的多帮帮你。”
他公报私仇,即将小人得志的神情恨不得让人踹上几脚。
“师兄,师妹现在有个疑问。”她眨巴双眼,好声好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