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位被卢夫人请来的高人皆来自苏州本地道观,非是滥竽充数之辈,年纪最轻的贺高人已修道二十二年,年纪最长的胡老观主则已修道一甲子有余。可他们的容貌都不及谢存真来得年轻,且此时见了谢存真,他们俱是面如菜色,仿佛撞上厉鬼。
“你姓谢?是甄观主的高徒?”胡老观主打量谢存真几眼,虽然白发是传闻中的特征,但他仍问得谨慎。
“正是。我名谢存真,在观中排行第三。前辈看着面熟,是我师父的故友吗?”
我哪敢和那个老疯子做朋友!胡老观主强颜为笑,向同行而来的另两位使眼色,指望他们开开尊口,替他分担分担压力。
谢道长名声相当差,说是凶名赫赫也不为过。他对妖魔鬼怪出手凶残便罢,偏偏对同道也是出了名的没轻没重。跟他切磋过的道士最少要在床上躺尸三五个月。
“明明瞧着和我一个年纪,你这头白发……”贺高人尚未嘀咕完,先被那两人瞪了一眼,恨不得捂住她的嘴。谁不知谢存真两年前忽生白发,虽然没人敢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道心出了问题。
果然,谢存真闻言神色一怔,低头看地,显然不愿多说。
“咳,既然谢道长在这儿,就用不着我们了。卢夫人您放一百个心,谢存真谢道长那可是赫赫有名!保准让卢大小姐安然无恙!”
通玄道长算是三人中嘴皮子最利索的一位,说完这番漂漂亮亮的场面话,他一手拽一个,带着眼神躲闪的胡老观主和打哆嗦的贺高人溜得飞快。
周隽青长了眼睛,且眼力见比谢存真强得多,自然看出此三人跑得古怪。当下不便多问,顾及卢月臻安危,他赶紧提醒卢夫人:“小姑,这下你总该相信谢道长的本事了吧?”
“相信相信。看胡老观主他们对谢道长多客气啊,想必谢道长也是师出名门,本事不差。画书,取纸笔来。请谢道长稍候片刻,我这就……”
“下人们怎么战战兢兢的?献瑗,你又生的哪门子气?”
卢太守好几夜没合眼,此时眼下一片青黑,憔悴无比。他为女儿操碎了心,却还是毫无成效。这让他的心情不甚明朗,比以往更烦恼。
谢存真那头白发在寻常人眼中着实怪异,至少卢太守如此认为。他神色不善,颇无语地望向卢夫人:“不是同你说过,别让这些神神叨叨的骗子进家门吗?忠叔!快来撵人!”
“姑父别!”周隽青怕他当真动怒,忙上前叫停:“不是小姑找来的,是我,我特意请他来救月儿。”
“隽青你,你何时变得如此愚昧无知?这些道士不过靠着一张嘴故弄玄虚,净是些骗人的把戏!自古以来栽在神棍手里的人还少吗?连前朝那位曾有过英名的开国皇帝也沉溺于炼丹修道,变成昏君……我最见不得这些人,一眼都不想看!忠叔!你难道在大白天睡着了吗!”
“我不是神棍……”
“姑父!这位谢道长已经去看过月儿,还留了丹药,据他所说,三天内必定起效。我知姑父素来不认同修道一说,但他是我带进府中的客人,如果就这么赶出去,您叫外人怎么看待府中的待客之道?”
谢存真才讲几字就被周隽青抢话,默默闭嘴。只是闲着没事,又看起周隽青的脸。他发现周隽青与人争辩时很讲礼,风度也好,并不急躁。
“就算你如此说,我也还是不愿看见有神棍在府里逗留。大不了给他套上麻袋,从后门丢出去,省得有人说闲话!”
“姑父一向通情达理宽宏大度,就是忍下三天又何妨呢?至少看看此人是否满口胡话,看看月儿是否有所好转,倘若他真是个骗子,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你坚持如此?”
“我想我的眼光总不至于太差吧。”
周隽青咧嘴笑了一下,他笑起来很讨喜,很有少年气,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自信与自负。周家的小辈们总是很容易讨到长辈喜欢。就连卢太守这样古板严肃的人也不例外。
“罢了罢了,就依你。只是隽青,”卢太守抚颔思索一阵,对他说道:“如果这人真是个骗子,你就要答应姑父一件事。唔,就算是你看走眼的小小教训。”
周隽青不必开口多问,他知道卢太守所说的“一件事”是什么。他有些想叹气。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那我先带谢道长去安顿。”周隽青背过身去,轻飘飘瞪了谢存真一眼。好似是责怪谢存真让他在卢太守面前吃了闷亏。
“随便找个下人给他安排间客房不就好了,你什么身份,给他带路像什么话。”
“我先走了!姑父您好生歇息。小姑,别忘了啊!”周隽青回头冲卢夫人挤眉弄眼。
“你答应了隽青什么事?莫非又纵着他胡来?”
“闭嘴!你一把年纪了还没隽青这么个半大孩子懂事。要是月儿真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画书,咱们走。”
…
周隽青没有拽着谢存真一块跑,他已尽量避免与谢存真离得太近,谢存真也自觉,在他转身时就跟在他身旁。
我又惹他生气了。谢存真瞧着周隽青紧抿的唇,觉得周隽青太容易生气。是因为自小被亲人纵着吗?可转念一想,倘若自己是周隽青的亲眷,也会纵着他的。
谢存真根本不舍得让周隽青生气。
“你……”
“你就住在这里。”
周隽青打断谢存真。他很讨厌被人打断说话,所以往往是他打断别人在先。
谢存真只得移开眼,去看眼前这间小院。小院位置略偏,但院里种的几株蜡梅开得正盛,很是别致。谢存真目光一扫,便知道这间小院安静且干净。周隽青眼光自是不差。
跟卢府的其他院落相比,这地方未免有些冷清,下人很少,只有站在门口打瞌睡的一个扫地仆役。倒不是周隽青故意薄待,而是经过考量,他认为谢存真或许更喜欢清静地方。
他想得不错。谢存真已要开口向他道谢,可惜又被打断。
“少跟我说话。等你帮我表妹解决掉乔莹再说。”周隽青仍计较着被迫跟姑父做下的约定,很不愿意搭理谢存真。他想离开,但很不巧,画书正挑这时候过来。
她送来的当然是卢月臻的生辰八字。
周隽青直接交给谢存真,谢存真看过后神情有些冷。
看来是很不好。周隽青面露忧色。
“卢姑娘的命格……”谢存真顿了顿,似是斟酌用词。他还是头回碰到如此倒霉的人。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人被称为‘聚阴之身’,是冤魂厉鬼眼里的宝贝,最适合夺舍还阳。卢姑娘正是‘聚阴之身’。”
难怪乔莹使出百般手段取信卢夫人,聚阴之身十分难得,若是错过,再修千百年也不一定能遇到。
谢存真注意到卢月臻的生辰。
“卢姑娘今年刚满十二?生辰是五天后的元宵节?十五月圆为极阴之时,如今的月圆夜阴气比以往更重,乃是最合适夺取生者肉身的时机。乔莹一定会挑这个日子下手,她等不起第二个十二年,否则不会冒死离开鬼界。”
“劳烦画书姑娘跑一趟,将他的话一字不差地转告小姑。但请小姑暂时不要让姑父知晓。”周隽青对画书点点头,叫她传话去了。
“把握大吗?”
“我定斩杀鬼煞,护着你与卢姑娘。”
“那你在这里待三天。”周隽青自动忽略谢存真话中的不顺耳处,只道:“一日三餐都有人送,府内可以随意走动。三天后,姑父必定对你礼遇有加。”
…
自那之后,府内安生了三天。三天过后卢月臻的嗜睡症已然消失,府中众人也在按日吃过药粥后治好了畏光怕热的毛病。卢太守很讲信用,没再为难谢存真,将他视作座上宾,指望着他能灭了鬼煞。
但令周隽青没想到的是,不知谢存真用了什么方法,竟在短短三天内和卢大小姐打好关系。周隽青百思不得其解,多次询问小表妹却惨遭搪塞,干脆也生了点闷气。并非冲着卢月臻,而是冲着谢存真。他一见他就扭头改道,更不理睬。急得谢存真日日发愁,表情不自觉变得更冷更臭,卢府下人们几乎要将他当成凶神恶煞之辈。
卢夫人看得好玩。她知晓自家侄儿的脾气,唯有对着亲近之人才会明目张胆地发脾气。看来谢存真确实是他的朋友。
如此过了五天,终于到了元宵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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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容易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