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已过,元宵将至,集市上熙来攘往,百姓们穿着厚实的棉衣大氅,笑容满面地行走于其中。
因着元宵灯节的缘故,近日街头不乏贩售各式各样灯笼的货摊,但灯笼这玩意,穷人孩子少买,居无定所的乞丐小孩更是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芸儿抿抿唇,搓了搓冻得冰冷僵硬的手掌,她衣着单薄,扛不住正月里的风雪,脸蛋早已冻得通红。她却倔强地,眼巴巴地望着不远处的花灯,一步也不肯离开。
是了,如她这样大冬天里还在集市乞讨的苦命小孩,当然只会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叫花子。
乞丐不该奢求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可她偏偏喜欢得紧,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贩手里那盏精巧的粉白莲花灯看。花灯里的灯芯寻了个巧,粗略雕成莲花模样,灯笼外还画了几条漂亮的红鲤。
真好看呀。
但实在太贵,要足足三钱银子才能买一盏。三钱银子便是三百文,几乎是行乞一整个月才能得来。不,不行。芸儿摇摇头,从梦中醒来。
乞丐的钱不能用来买这些东西,否则恐怕熬不过余下的冬日。思及此,芸儿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
…
“您能……行行好吗?七文钱能卖我半块酥饼吗?”
看店的小二打了个哈欠,将瞌睡暂抛。他刚睁眼,就看见一双脏兮兮的,长满丑陋冻疮的手。再一看对方这身破破烂烂的单薄衣裳,显然是个没钱的小叫花子。
徐虎是近日才来苏州投奔亲戚,他本身没什么本事,唯独说话好听,靠着给百万味楼的胡掌柜拍马屁,勉强留下来做了个看店小二。因着人生地不熟缘故,徐虎急于在苏州站稳脚跟。
他深知以胡掌柜嫌贫爱富的个性,必不可能在正月里让叫花子进门,于是黑着脸,抓起鸡毛掸子赶人。
“去去去,谁家糕点是按半块卖的?没钱别进来,要饭也没有!赶紧出去!”
香喷喷热乎乎的酥饼似乎不该成为乞丐的干粮,毕竟它既不便宜,也不管饱。芸儿并非贪图一时口腹之欲,她只是想买上半块,给巷子里那几位染了风寒,没法出来乞讨的弟弟妹妹带回去。
好歹是年关过节,不能总啃馒头吧。
正月里上门的乞丐被大部分商贩视作晦气。所以哪怕是这点小小心愿,亦无法实现。
跑了五家铺子还未买到酥饼,芸儿不禁有些着急,她张开冻至苍白皲裂的嘴唇,话中尽显哀求:“求您了,我只买半块,求您发发善……”
“都说了不卖!哪来这么多废话!”
徐虎害怕被胡掌柜扣月钱,只求快些赶人。他见面前的小叫花颇不识相,不禁动起怒来,把手上的鸡毛掸子狠狠甩了几下,将芸儿推搡着打了出去。
“啊……!”
覆着薄薄一层白雪的地面称不上舒服。很冷,很硬。芸儿摔在地上,除了最开始那声没忍住的痛呼以外,没再多说一句。
路过的百姓中不乏面露不忍之人,但他们至多停留片刻便作罢。
百味楼不如一品斋,可他们家的胡掌柜是出了名的势利眼爱记仇,对达官显贵百般谄媚,对平民百姓无半点好脸色,给人穿小鞋的手段偏又熟练得很。
总归是人家铺子里的事儿……不好多管。
被人赶出来也算习以为常。芸儿在徐虎的骂声中爬起来,她没管衣裳上脏兮兮的雪水,没必要管,反正平日里的衣裳不是破就是脏,很正常。
比起这个,钱更重要。她不断地弯腰,捡起摔倒时落到在地上的几个铜钱 。
要快些,快些捡起来,然后离开这里。抓紧时间再换一家铺子,换一家,说不准就能买到酥饼。
“去哪了……”迟迟找不到最后一枚的铜钱,芸儿焦急无比,几乎要急到哭出来。
“是你丢的?在这里。”
凛冽如剑锋的声音劈开徐虎的骂声,直直传到芸儿耳畔。她抬头,望见衣衫如雪,面容冷峻的白袍道人走到面前,正伸出手向她递来一枚沾染脏雪的铜钱。
如果神仙真正存在,那一定是面前这般英姿……这人光是站在自己面前,就好似是神仙下凡除害。
“谢,多谢道长。”芸儿顾不得拍掉身上雪,只是不停向他道谢。
“不必。”谢存真拿出自己身上仅剩的几枚铜钱,一并递给她。
“不不!这怎么能……我,我不能收道长的钱。”芸儿神色惶恐,连连摇头。这位好心的道长刚刚才帮了她,她可没法收他的钱!
“拿着吧,我用不着这个。”
不知对方做了什么,芸儿只觉清风徐来,几枚铜钱竟不偏不倚地飞到她手里。
“仙,仙法……是真的神仙下凡……”
谢存真没管小姑娘的呆愣,他转过身,看向徐虎的眼神颇为不善。
那眼神实在冰冷,动手赶人的徐虎率先心虚,故意将声音吼大,试图先发制人:
“看什么看!瞧你那穷得叮当响的衰样!本店概不赊账,不做叫花子的生意!二位打哪来回哪去吧!”
虽然这不知来历的道士长得怪唬人,但看他那身洗到发白还湿漉漉的旧道袍,想来也是个穷鬼!穷鬼就是穷鬼,掌柜从来不待见穷鬼,自己赶跑他们,算不得理亏。
徐虎做过一番衡量,渐渐地,骂声越来越过分,惹得周围街坊邻居探头围观。
“这位兄台,”谢存真长了张冷脸,沉着声音说话时便显得很不好惹。他一开口就压下徐虎的骂声:“我观你眉间郁色甚重,头顶又是一点血云,恐怕不日将有血光之灾。”
“你,你这臭道士!胡说八道些什么!”
徐虎气得不轻,撸起袖子就想下台阶与他动手,却被身后一个肥头大耳的人给拦住。
“哎哎,正月里的,还是大清早,吵吵闹闹的不嫌丢人?回去回去。”
百味楼的胡掌柜看上去刚睡醒,虽然外头披了件厚实昂贵的黑貂裘,但内里穿的仍是就寝时的里衣。
他明显比急躁的徐虎沉得住气,见人上门闹事,没多说什么“叫花不叫花”的话,只是打量过谢存真的衣着配饰,估摸对方确是穷鬼后,不紧不慢开口:
“本店素有待客之道,财神请进穷鬼请出。您二位显然不是财神驾到,还请左转,衙门布下的粥棚离这儿不远,半里路就到。劳烦二位去那边讨吃食,别在门口碍着我的生意。”
谢存真没说话,蹙眉仔细看了他一会。芸儿哆嗦着身子走近几步,想劝他别招惹这位小心眼的胡掌柜。
没等芸儿劝说,谢存真先出了声,一开口就将胡掌柜惹得不快。
“我看你霉运当头,小心失财。”
“你你你!岂有此理!”做生意最忌讳被咒失财,胡掌柜当即大怒,朝店内喊道:“来人,给我来人!有叫花子上门讨打!赶紧抄家伙打跑他们。呃!谁,谁敢暗算……”
飞来一颗石子砸中胡掌柜后背,痛得他哀声连连。
…
“让我瞧瞧,要打跑谁啊?”锦衣青年笑得张扬,手中还抛着一颗没丢出去的石子。
胡掌柜立刻喝停几个小二抄家伙的动作,面色犹疑极了。这突然杀出来的小鬼瞧着不好惹,单就这身衣裳的用料……少说值百来两银子。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周隽青上前几步,走到谢存真与芸儿身前护住他们:“这两位可是本世子的朋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竟敢怠慢?”
糟了!是卢太守家的那位小国舅!胡掌柜早将势利眼修炼至炉火纯青地步,听见周隽青自称世子,他脸上的不满瞬间消失,硬生生堆起谄媚笑容。
虽然有心想讨好,身后却有蠢货蹦出来碍事。起先拿着鸡毛掸子赶芸儿离开的徐虎再度出来,不肯让表忠心的机会落到旁人手里。
他溜到胡掌柜身边,自以为隐秘地数落起周隽青:“哪门子的纨绔子弟仗势欺人来了,得亏掌柜您大人大量,不跟小孩一般见识……”
说完还洋洋得意,压根没看见胡掌柜的难看脸色。
真他*娘的蠢货!隔这么近说话是生怕周世子听不见吗?!胡掌柜惶惶不安,还没来得及开口补救,就被周隽青的举动吓得半死。
“欺的就是你。”
周隽青丢出的那颗石子准确砸中徐虎脑门,他却嫌弃不够解气,踢起一只木板砸向百味楼大门。
碎裂的木片飞到掌柜面前,吓得他浑身一颤,哭丧着脸想要扑到周隽青腿前求饶。
见状,周隽青不由得蹙眉。若不是谢存真在,他不会跳出来做这种惹眼的善事。全是为了小姑一家……早膳时溜出来本就不易,绝不能再让这种无赖货色耽搁时间。
他拍了拍身旁一大一小的肩膀,喊出一句“快跑”后带头跑起来。
直到跑至看不见百味楼的地方,周隽青弯着腰喘气,忍俊不禁。
芸儿瞧见他笑,又想到胡掌柜方才的吃瘪模样,也跟着笑起来。
唯独谢存真不知所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不通有何可笑。
“你们在笑什么?”秉持着不懂就问的原则,谢道长虚心求问。
芸儿笑到岔气,“我,我是笑胡掌柜他们啊!”
“没笑什么。”周隽青调整紊乱呼吸,言语间犹带笑意:“就是觉得,偶尔仗势欺人一回也不错。”
处于边写边修状态,之后更新会有点慢,因为榜单轮空了(生无可恋)
剧情设定之类的bug等完结后改。顺便求小宝们评论哇我好想看评论(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仗势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