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参在几个山头后面藏着,来回路程远得很,快马加鞭送到魏枝蔓手里的时候天边已经泛黑了,魏枝蔓不敢耽搁,扭头钻进厨房。
这些日子,采购药材,蒸煮汤药,为军发药,皆是魏枝蔓亲力亲为,就连摘人参都是请江欲归值得信赖的亲兵做的。
他们想做什么也没有这个机会,但如今,魏枝蔓心善,决定给他们这个机会,毕竟先前的误会还没解除,正好一锅端。
晨曦微露,柔和的光线慢慢晕染开来,像是一幅细腻的水墨画,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层层叠叠,包裹着十几个营帐。
魏枝蔓打了个哈切,在冷板凳上伸展着身体。
她为了熬药一夜都未曾合眼,现下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再熬下去她就要猝死了。
袖子一甩,随手掀开锅盖,一股属于人参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丝丝缕缕甘甜的气味,汤药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深黄色,恰似秋日里透过枝叶洒下的金色余晖,在光线的映照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大功告成。
既然要给他们做坏事的机会,就不能像从前那般事事亲为。
魏枝蔓佯装疲惫,抬抬手随意吩咐了一个士兵去发汤药。
那小兵一抬眸,与魏枝蔓对视上了。
他长相周正,看着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没有任何问题,但经过她这几日的观察,皇后那眼线名为赵旭,这小兵叫赵二。
他二人在军营关系最为亲近,赵旭实锤是皇后眼线,那赵二大概率也是,退一万步讲,就算赵二不是皇后眼线,也不会是什么省油的灯,厨房离发药的固定地点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够干好多事情了,他们绝对会趁机对这汤药动手脚。
从这赵二的眼神看不出什么东西,要么是他相当的会藏拙,要么就是真单纯。
魏枝蔓不语,只是懒懒的靠在椅子上,抬手遮住打哈切时大张的嘴,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摸样。
毕竟多说多措,她若是跟他解释了这么些天都亲自送药反而今日没去的原因,反而显得心里有鬼,平白惹人怀疑。
赵二前脚刚走,魏枝蔓唇角微勾,噼里啪啦猛拍自己的脸蛋,拍了好一会终于不至于那么困了,以防万一,魏枝蔓还洗了一把脸,端着没加任何“料”的“纯天然”人参汤便脚底抹油往那边赶。
她承认自己这钓鱼钓的有些明显,但这对于他们来说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他们身为皇后眼线这么些日子都没做出些像样的成绩,心里不可谓不着急,这么一个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总要好好把握的。
山上灌木丛生,层层叠叠,彼此交错,是天然的藏匿之地。
魏枝蔓依靠身材优势躲在灌木丛后,目送着赵二进了公共营帐。
赵二进去后,魏枝蔓不敢过多耽搁,迟则生变,当下掀了帐帘。
将士们赤膊坐在一起,身上头上缠着绷带,脸却红润,气色比之魏枝蔓刚见他们的时候已然好了太多,药膳效果显著。
他们手里都端着刚送来的人参汤,有人已经仰起头准备喝了,还有几人警惕的看着碗里的药,踌躇不定。
赵二与赵旭在旁坐着,手里也各端着一碗汤药,没准备喝。
魏枝蔓进门,他们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向她。
看来是没人喝到嘴里,魏枝蔓暗暗松了一口气。
“慢着!”她捧着手里的药罐忙道:“大家先别喝,汤里,我好似少放了一味药材,这才是完成版。”
她歉意的笑了笑,举了举怀里的药罐,示意大家看过来。
魏枝蔓并未直接说药有问题。
一来是她目前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赵二下了毒,二来是直接说下毒一事旁人未必会怀疑到自己同袍的身上,多半又会认为是她干的“好事”。
自魏枝蔓一进来,便感觉到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此言一出,本就对她没什么好感的军队顿感无语,暗暗蛐蛐,脾气冲些的当时便发泄出来了,“连个汤都熬不好,能干些什么,女人家家的!”
魏枝蔓却一反常态,没反驳他,笑道:“不是故意的,将军多担待,我先来给你把汤换了吧。”
说着她便拿着汤罐走向那个骂她的男人。
以往有人拿女子说事魏枝蔓总会第一时间把说话的人怼的哑口无言,将士们都习惯了,今日她乍一温柔,反倒让人不适应。
那人抿了抿嘴,尴尬躲避了魏枝蔓的目光,颇有些受宠若惊。
魏枝蔓躬身碰到那人怀里的药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她看在眼里,并未指出。
魏枝蔓顺手拿过那人手里的汤药,在接触的一瞬间不知是谁手一松,汤药摔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碎片混合汤汁飞溅,落在魏枝蔓的裙摆上,一片脏污。
汤药与泥土接触,瞬时发出刺耳的撕拉声,腾起一道诡异的白烟,摇摇晃晃的上升。
药里有毒!
在场之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射向了魏枝蔓,目光如箭矢,若是眼睛可以杀人,魏枝蔓早就尸骨无存了。
她亦是双眸微睁,不可置信的看着汤药。
“好啊你!”那人从脖子红到了耳根,气的。
他指着魏枝蔓,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声线发颤道:“我说你怎么跟吃错药似的,感情是想害我,你这毒妇,我们不过说了你几句,你竟然要毒死老子,我们可是朝廷的兵,死了,你一个小小医师担待的起吗!”
四周渐渐响起质疑声和吸气声。
“这医师当真歹毒,害了我们一次不够,还要害第二次。”
“最毒妇人心,看来以后就不该让女人行医!将军不在,咱们赶紧上报副将将这女人浸猪笼,移交大理寺!”
在这清一色的辱骂中,还夹杂着几缕微弱的声音。
“这些日子医师一直干的挺好,挺负责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很快这个为魏枝蔓发声的小兵就遭到了反驳,“你疯了不成,她想下毒害咱们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你和她什么关系,你被她勾引了不成。”
那个小兵立即不说话了。
非但他不说话,其余几个为数不多发表中肯言论的人一开口就会被言语辱骂加造谣,一时间没人再敢为魏枝蔓鸣不平。
在这一边倒的谩骂声中,魏枝蔓这个主角反而镇定得很,目光猛地射向赵旭和赵二。
那二人也混在群情激奋的将士们中间,察觉到她的目光,赵旭眼里是藏也藏不住的挑衅,嘲讽,讽刺。
魏枝蔓瞪着他们,眼眶微红,满眼愤恨,手足无措的重复着,“不是我,我不知道。”
赫然一副被陷害了的窝囊样子。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最有演技的时刻就是当下了,心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皇后是千年的狐狸,她难以招架,他俩这种段位的,自己手拿把掐。
事已至此,基本上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赵旭扯着脖子大喊了一声:“咱们还在等什么,赶紧将这个妖婆送到大理寺!让大理寺卿来评评理。”
几个男人恍然大悟,凑了过来,一个比一个魁梧,面色阴沉,虎视眈眈逼近魏枝蔓。
论力气,魏枝蔓自知比不过这些人,但是被军营里赤着上身的男人抓着,她的名节也就毁了,在这个朝代,女子的名节比什么都重要,这事若传出去,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她定不会再有抛头露面的机会。
魏枝蔓眼疾手快拔下簪子抵在喉咙,“谁敢!”
“你们要干什么!谁让你们这样对待医师的。”
人未到声先到,营帐帘子被拉开,副将许锄气势汹汹踏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她面色刷一下白了,额头冷汗直冒。
魏枝蔓看到她的一瞬,紧绷的身子松了些许,抓着木钗的手骤然落下。
这几日江欲归回朝中办些事情,他身边两个副将都是好手,他走时带走了男副将,给魏枝蔓留下了女副将,于是她来之前便找人去找许锄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如今不偏不倚,正好赶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许锄话音一落。
那赵旭上前一步,急匆匆回道:“这妖女给将士们熬的药中有毒!”
急了。
魏枝蔓心中发笑,看来他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劲了,会不会有些晚呢。
许锄闻言蹙眉,说道:“医师熬药时,我一直在旁辅助,她的药不可能有问题。”
她话音斩钉截铁,极具威慑力。
为了防止被赵旭二人倒打一耙,魏枝蔓把能做的都做了,昨夜便叫她在一旁陪自己熬药,打下手是假,寻人证是真。
也幸好江欲归没有古代男人那些大男子主义,愿意重用女副将,否则还真没这么容易。
先前她看书看到江欲归听从烨帝命令执行女子行医必须要有证的时候,魏枝蔓还当他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男人一样,现下看来,似乎有隐情呢。
这下将士们都蒙了,不明所以的看着许锄,有人说了一句,“谁把药端过来的来着。”
魏枝蔓瞟了赵旭一眼,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恶狠狠盯着魏枝蔓,牙关紧咬,似要生吃了她,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中了圈套,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她又瞟了赵二一眼。
那赵二依旧一副啥也不知道的样子,张皇的摆手,“是我端来的,但是在我端来之前碰到了赵旭,把汤给他了!不是我啊真不是我。”
他说的魏枝蔓一个字都不信。
魏枝蔓笑了笑,目光落在赵二身上,又缓缓移到赵旭身上,片刻后收回目光,将簪子重新插回头上,下巴微抬,随手理了一下刘海。
显然,许锄也不信他,冷嗤一声,“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先前那腐肉一事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吧,赵旭,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此话一出,如石破天惊,把昏聩的众将士给砸醒了,先前他们默认是魏枝蔓毛手毛脚错把腐肉放汤里,毕竟厨子早死了,也没什么证据证明不是她干的,他们也就这么认为了。
如今看来,事情另有隐情,很有可能是赵旭干的好事,想嫁祸她。
为了证实他们的猜想,魏枝蔓蹲下身子,纤长细嫩的手指捻了一把地上的药渣,放在鼻尖嗅了嗅。
扑鼻而来的是腐肉那强烈的恶臭,几乎瞬间就能占据嗅觉的主导地位,让人难以忍受。而人参的药香在这强烈的恶臭下,显得十分微弱,只能偶尔在腐肉恶臭的间隙被察觉到。
这料下的也太足了,怎么可能会有人喝这东西。
魏枝蔓的鼻子皱了皱,嫌弃十足,却没表现出来。
她把那药渣给了刚刚听动静赶过来的太医。
太医接过了药渣,放在鼻尖嗅了嗅,下一秒嘴一撇,法令纹加深,眉头皱的好像能夹死蚊子,面向副将汇报道:“汤里确确实实加了腐肉。”
人证物证俱在,赔了夫人又折兵。
魏枝蔓拍了拍手,垂下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眼底漾起涟漪般的笑意。
纵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腐肉加人参再加一堆药材,怎么接触到土地就会冒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