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相 第6章 好好聊一聊

车停了，到了惠民村，惠民村离县城近，离山远，比舒韶逸所在的村子富裕。

村里还有招待所、饭店和农家乐等。

下车后，舒韶逸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是一声闷响，韩飞翰过来拉开他这边的车门，“砰”地一声，“大点劲没事，车又不会疼。”

舒韶逸反倒有点心疼，谴责地看着他。

韩飞翰耸了耸肩，“那我下次轻点，给你做个完美示范。”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正在等着他们，他们跟随他走到了王阿花的房子里。

里面还有两个警察守在屏幕前，屏幕里三个红彤彤的人形，还有一个蓝色的到处漂移的东西。

舒韶逸一进来就被屏幕所吸引，那个飘来飘去的是鬼吗？原来常人也能通过仪器来见鬼啊，是怎么做到的？

韩飞翰一进门问道：“怎么样？是不是还能活一段时间？”

一位警察说道：“嗯，也不是太着急。”

“那正好，这是明悟大师新收的徒弟，我给他讲讲咱们的流程。”

“接到报警电话后，如果是有关鬼魂的案件，则先由警察先去带着仪器确认是否有鬼魂，如果有鬼魂就通知我们部门，我们再联系各位修行之人。”

“有做了亏心事和敏感的人稍有不顺就以为自己惹了鬼魂，这种乌龙事件挺多，就由警察先一步筛选。”

“这个仪器就能显示出鬼魂来，红的是人，蓝的是鬼，咳。”他清了清嗓子，“那么舒韶逸小同学，你知道原因吗？”

舒韶逸根据颜色进行联想，“难道是因为人类热，鬼魂冷？”

“对啦！”韩飞翰鼓掌，“舒韶逸小同学真厉害！给你一朵小红花～～”

舒韶逸没觉得高兴，反倒觉得他欠欠的，旁边的师傅和警察好像都笑了一下。

“那么接下来就是知识点了。像人类等活着的生物我们的构造是稳定的，向外持续放出热量，导致外界熵增；而鬼魂这样不稳定的存在，便是混乱的，持续吸收热量，会导致外界熵减。”

“关于熵的概念，将来你上高中就能学到了。”

他拍了拍舒韶逸的肩膀，“学习能给你一条新的出路，新的选择，跟这类事接触久了，要不然变得铁石心肠，要不然容易抑郁。”

韩飞翰觉得自己就像是漂浮在河里的纸船上的蜡烛，那颗热心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熄灭了。

一位警察将本拿了过来，“这是我们的调查情况，已经核实过了。”

师傅和韩飞翰先看，看完之后就给了舒韶逸。

舒韶逸看了一眼，感觉比自己语文课本难，周围大人的表情严肃中带着宠溺。就像是那个可恶的语文老师不打招呼出其不意就叫人起来背诗，因为有点理亏表现得稍微和善一些，但若真背不出来，也没见训人训得轻点。

他手上冒汗了，该……该不会等会儿还要提问吧？他拿出平时考试时的状态。什么时候大人才能不使用他们的特权？我们孩子又不是大人的玩具，有点边界感啊你们。

王阿花于五月二十日逝世，五月二十七号其二儿子孙浩瀚无法进水进食。据目击者也就是妻子所说，看见他夹了食物放在口中，但确实没有咀嚼和吞咽的动作，此情况维持了一天。接着五月二十八号和二十九号，大儿子孙浩犇和三儿子孙浩天出现了相同情况。五月三十号孙浩瀚再次无法进水进食，时间持续到了两天……

舒韶逸看完总结了一下，三个儿子轮流渴着饿着，每轮回一次就再加上一天，期间还找了跳大仙的、算卦的、光头的……能请的都请了，除了钱包瘦了，一点用也没有，直到坚持不住，才报了警。

二儿子害怕被关起来，大儿子、三儿子害怕名声受损丢了工作，但在丢命面前，这些都可放弃。

“就连打葡萄糖都会在进入身体的那一刻消失，但庆幸的是灌.肠不会，不会渴死就能坚持更多时间了。”

舒韶逸看他们聊起来后心神不再紧绷，但听完后还是很好奇，怎么又和香肠扯上关系了？

韩飞翰注意到了，“你一个小孩子还是不要弄明白的好。”

行吧，看样子也不会和他解释了。

情况都了解清楚了，交接完成，警察先带着仪器走了。

他们也进入了被看管着的三个儿子的房间。那三个儿子看着憔悴。颇有些坐立不安，稍微有点活力的两人不时转来转去，小声埋怨推卸责任。而仰躺在椅子上眼睛空洞的人应当是绝食者。

傍晚昏暗的阳光打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感觉就是一幅很有悲壮感觉的油画。

当然这幅画的点睛之笔就是蜷缩在影子里的饿死鬼。饿死鬼整体灰蓝色，皮包骨头，骨头根根分明，脸上充满恨意和贪婪，正死死盯着影子的主人。

舒韶逸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师傅的身后，抓着他的僧袍探头往外看。

他以为自己看惯了鬼魂不会感到害怕，但没想到也是分情况的，之前他见过的鬼魂大多数是得善终的，戾气小，没什么攻击性。

可王阿花死前备受折磨，也展现在了她的鬼魂上，比起人，她现在更像是饿极了又记仇的狼。

舒韶逸见过这种眼神。

他的村子里曾有一只桀骜不驯的狗，狗凶狠且护食，若有人在它吃饭或随便触碰它，它就会发出警告的声音，有时会出其不意地咬人一口，包括它的主人一家。

因此它一直是被拴着的。

他有时路过那家，会看到主人在院子里拿扫帚打，那只狗就一直叫还来回撕咬，直到打得重了给打怕了才夹起尾巴表示臣服。

但舒韶逸记住了它狠厉的龇牙表情，和狠厉的眼神。这种感觉就和这个饿死鬼很像。

后来那家新添了小孩，那只狗就被两铁锹打死了。

师傅将手上佛珠摘下，往鬼身上一套，开始念往生咒。

佛珠显露金光漂浮在空中，鬼被佛珠捆住，横冲直撞，撞在佛珠上的一瞬间，金光更盛。

随着往生咒的响起，鬼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干巴蜷缩着的鬼躯渐渐拉长充盈，变成了老太太的模样，眼神清明，已恢复了理智。

师傅道：“王施主，人归人间，魂归地府。既已回归理智，便下去投胎吧。”

王阿花开口，“那三个畜生呢？”

韩飞翰在旁边说：“阿婆，您放心吧，肯定会被抓起来的。”

她转向他，“谁会被抓起来。”

韩飞翰小声说：“孙浩瀚会被抓起来，但孙浩犇和孙浩天也得受教育。”

“不够，这种程度怎么能够呢？”她暴起，“我是他们的母亲！他们的生命、他们的前程都是用我的身体、我的人生换来的！结果我老了，嫌我累赘了，钱拿不出来，他们就默认磨死我。他们都是我生的，我养的，真以为手上不沾血，我就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吗？”

王奶奶的声音越来越浑浊，鬼身又开始向饿死鬼转变，看来非要是要他们的命不可了。

舒韶逸看向师傅，师傅向他说过，若是鬼魂不愿意去投胎，那就可以带着鬼魂去神庙或神龛。要是连神都镇压不住的厉鬼，那也可以请黑白无常上来。

可师傅动也没动，眼睁睁看着，察觉到舒韶逸的目光，对他说道：“正应了因果循环，哪有出手的道理？”

舒韶逸见状也没什么反应，甚至心里还觉得有点爽快。

那三个人看不到鬼魂，听不到鬼魂说话，但能听到舒韶逸他们说话，知道自己情况不妙。

不禁崩溃道：“你们不是有和尚吗？不是慈悲为怀吗？难道还能看我们死在你们面前吗？！我死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舒韶逸撇了撇嘴，做人都不合格，还想着做鬼，做鬼那更不是送上门来？

有了和尚等人的变数，王阿花不再慢腾腾折磨他们了，直接加快了进度。

原本三个人都是有着大肚子的胖子，随着脂肪的脱离，皮肉分离，皮渐渐耷拉下来。

三人哀嚎，“妈！妈！我是您的儿子啊！”

“我小学母亲节时还给你带了康乃馨回来！”

“我，我……”孙浩瀚突然想起来什么大声道：“妈！若您把我杀了，您的孙女孙思洁可怎么办啊？您知道的，家里我挣钱，她妈妈一直待在家没在社会待过，我死了您的孙女将来上学、嫁人的钱可怎么办啊？！”

身上的状况停滞住了，孙浩瀚咽了咽口水，“她最爱您了，没事还给您梳头，讲话……所以看在她的面子上，您能不能饶了我这条小命？”

要不是她的女儿上中学住了学校，有媳妇天天在身边埋怨，他也不会苛待自己的母亲的。

他看不到自己母亲脸上的表情，于是他拿起手机打电话，让女儿的班主任将她叫出来接。

“女儿啊，你还想你奶吗？”

电话那边传来失落的声音，“想啊，可是奶奶不是去世了吗？”

“我现在遇到你奶了。”他的声音颤抖中带着恳求，“好好和你奶聊一聊啊闺女，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