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三 第44章 救赎

隆隆隆——

一辆直升机悬停在了高空，天降软梯。

仲晴闻声抬头，这辆直升机她在曙光的天台见过，是周赐礼私有的。喉咙里漫着甘苦，她明知问题的结果，还是要问周赐礼：“你是为谁准备的？”

两个人都活下是最好的情况，就算是最差的情况他也会让她活下来。这一点，周赐礼能保证。

抛开所有不该有的心动情愫，她都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小姑娘，怎么会不救她。

周赐礼不想让她愧疚，他说：“你要不要相信我试试看，仲三。”

早从一开始她就信了，仲晴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是想要一个他的答案来肯定她的答案，“拿命救我，为什么？”

“因为你是仲延的妹妹。”

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另一部分周赐礼没说。

仲晴：“这个理由我接受。”

封乙睦等了半天也不见周赐礼上来，这都快末日将至了，他们还能在这畅聊，脚不着地聊天很刺激吗？平日里在办公室里相看两生厌的也是他两，他拿着大喇叭喊道：“老板，上来再聊，你们有的是时间。”

周赐礼握住软梯的瞬间，汽车失重地往一边倾倒。

三辆车疾驰而来，开门声先后响起，他们目睹了象征着周赐礼往日光荣的坠落。车子跌入悬崖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因为是黑夜，仲晴甚至都看不见它的残骸，她迷失了。

老天都不愿意收她这条命，她是得有多被嫌。

齐焉西单手把坐在悬崖边的仲晴拽回了安全距离，她强撑的精神力耗尽了，笔直地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仲欣的信息他还没回，齐焉西速速回了：「1」

颜三千说：“他妈的，幸亏你拉得快，不然礼哥都白救了。”

“我也活了。”余盈盈靠在了颜弱水的肩上，悬着的心终于能放心死了。仲晴是她带来的，照仲家人护短的性子，她也难辞其咎。

颜弱水：“我也是，他们两条命实在是太他妈精贵了。”

B.O.M.B俱乐部现在归颜家所有，周赐礼要是出了什么事，奢侈品市场是与她彻底无缘了，A&P娱乐都可以直接关门闭户了。仲晴出事的车子也是她的，两层关系她一层都撇不清。

聂格丞：“礼哥，是不是又刷新记录了？”

“他的记录只能他破。”颜三千疏松了一口气，安全了。

庄光公路的半山腰被仲家的人全面包围住了，仲欣和仲延穿着睡衣就赶来了，兄妹两在现场发了很大的一通火，就路过的萤火虫都要被他们骂上两句，没人敢吭声。

他们没在现场对姬书缘动手，是给姬家留得最大的面子。

消息已经全面封锁了，暂时没有在今晚惊扰到了父母，等到明天仲泽垣和付敏卉醒来，不亚于大平洋喜马拉雅火山地震带震动了。

齐焉西抱着仲晴下车，脸上的血他都擦干净了，但额头的瘀痕越来越重了，本以为不会吓到仲欣，没想到，她还是在他面前哭了。

仲欣摸着仲晴的脸的手都在抖，眼泪绷不住得往下掉，全部滴在了他的指尖上，又顺着指缝流进了掌心。

齐焉西：“晴子没事，你别担心。”

“这次谢谢你。”仲欣在大屏里全部看见了，她差点儿就失去了她最宝贝的妹妹。他们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不能再失去第二次了。

仲延伸手去接自家妹子，被刚下直升机的周赐礼抢先了一步。

“你自己都是病患，还是我来吧。”

“没事。”他抱着她坐上了直升机，跟飞行员说：“去曙光。”

封乙睦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把那几个主任都给叫回来了，你放心吧，我们到，他们必到。”

他跟了他八年，怎么会不了解他在想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山上风大，齐焉西用格子衬衫裹住了穿着单薄的仲欣，仲延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好了，别哭了，我一个妹妹已经进了医院，不想看着你也因为悲伤过度进了医院。别忘了，你可是那个能为晴子遮风挡雨、无所不能的二姐。”

“有阿礼在，晴子不会有事。”

仲延不相信什么命里玄学，可一次两次都是周赐礼把仲晴从阎王那捞回来的，让他不得不信了。

早年，他们去过一个地图上已消失的村落，里面的有位大师曾给周赐礼卜过一卦——

有些缘冥冥之中早已注下，施主，命定的正缘非良缘，心之所向才能终至所归，你的正缘在路上。

你以为的良缘不是良缘，你以为的孽缘也不是孽缘，即正缘不唯一。你是想亘古常青，还是想开花结果，皆是情有所原。

最后大师还说他“福泽深厚，福运绵绵”。

这句祝福在他经历过莫涵漾的事情之后，一点信服度都没有。

仲欣抽泣地交代齐焉西：“我不想看到任何今晚视频流出去。”

你是会指使人的。

齐焉西心甘情愿地受她差遣。

“好——我来。”

电脑里工作人员辛苦备份整理的素材全部被格式化的清除，只留下了一张原始的sd卡。

他现场敲了一个病毒，发送给了在场的人，只要点击就可以自动清除今天之内所有的数据并且无法恢复，包括颜弱水他们的。

为了以防万一，齐焉西挥着金属探测器一个个检查过去，再一次检查着他们的手机，过一个放一个，跟他耍花招的无论是男是女，下场都很惨。

仲欣和仲延径直去了曙光医疗中心。

经过医生详细的检查，仲晴没什么大碍，不过她的血检报告显示她各项指标都低于平均值，身子骨比他们想象中得还要差。

周赐礼光心系着仲晴了，都没顾得上自己，还是一旁的封乙睦看不下去，招呼着医生来给他检查。

手腕上传来隐隐作疼，周赐礼说：“手腕应该扭到了。”

“你都扭到手了，还抱什么呀，不是伤上加伤吗！”封乙睦当场叫起来了。

周赐礼不在意地说：“她没多重，我又能伤得到哪去。”

封乙睦：“…………”好歹也是一个大活人！

一系列检查下来，周赐礼没受到什么严重的内伤，如果重度脑震荡不算话得话。

院长都说他们两命大，周赐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仲晴住得是周赐礼的私人病房，仲延和仲欣留下来给她当陪护，但周赐礼又占着地不愿意走。他们都不放心仲晴，没有一个愿意主动退让出去。三个人的坐姿勾勒出了一个三角形，很具有稳定性。

姬书缘跪在了仲宅门口赔罪，姬父和姬母登门道歉直接惊醒了仲泽垣和付敏卉，天未亮，地震就来了。

仅一通十秒不到的电话就让他们瞬间待不住了，仲延被要求回去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仲欣要去齐焉西手里拿唯一的视频。

仲延一脸头疼地说：“兄弟，我妹妹就先交给你了，我先走一步。”

“晴子醒来记得给我打电话。”父母发怒的后果有多严重，仲欣很清楚，短时间怕是回不来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周赐礼一个人，他很有耐心地陪着。后半夜，封乙睦给他们送来了换洗的新衣服，还有两部崭新且数据都恢复的手机。周赐礼想了想，出于防患于未然的想法，他在仲晴的那一部里设置了同步的定位。

惊吓扭曲了仲晴的记忆，半夜，她弹坐了起来，惶惑地喊：“周赐礼。”声色难以避免地不停地在颤抖。

“在呢。”周赐礼起身给她倒水，“还哪里有没有不舒服？”

熟悉的声音轻抚了她心中的恐慌，仲晴看着眼前递来的温水，面前的他，眼睛不由得发酸，沉浸在失而复得纵横交叠的时间里，周赐礼看她神色不对，询唤：“仲三。”

小姑娘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双手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脖子，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抱在手里才有真实存在的实感，仲晴感受着他身上独属于活人的体温，抱了许久才开口，“我做噩梦了。”

她梦见周赐礼死了，因为救她。

车祸清晰地印刻在她脑海里，所有的感官过于真实，一时之间，她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

周赐礼：“明天要不要我帮你找个心理医生聊一聊？”

“不要。”仲晴哀感顽艳地说，声音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你陪我一起睡。”

她害怕她再醒来，周赐礼就不见了，她怕这一切是她的一场幻影。

周赐礼：“好。”

他第一次意识清醒且自愿得跟仲晴睡在一张床上。她把脸贴在他的病号服上，没见过她这么脆弱过得时候，周赐礼心疼了，尝试跟她说话剥离出她的害怕。

“承认我车开得比你好。”

“你……”他怎么会知道，消息不是应该没发出去的吗，她不确定地反问，“你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了？”

“才发现，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回我消息？“

“嗯，不想回。”

“那剩下的十几秒里你想跟我说什么？”

仲晴轻轻用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睡了，公主。”

周赐礼，你的出现是我从未写下的期待，那一霎那，我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所以我想告诉你莫涵漾没有死。

不是为了所谓的任务，只是真诚地希望你的未来能好，别再折磨自己了。

但她现在活了，他救的，她更没有理由去选择成全了。谁让她本质就不是慷慨大方的人。

002系统：[…………]

她死了，任务完成，她没事，任务失败，而它横竖都得死，很难评。

这有什么区别吗！我哭了，你没看见我流的泪吗！

仲晴：[别哭，有电流声，吵]

002系统：[…………]

清早，仲泽垣和付敏卉亲临医院，他们推开房门进入。两人紧紧相拥还在睡着，付敏卉按耐不住脾气的想发作，没名没分，成何体统，仲泽垣体谅两个孩子不想打扰他们，牵着她的手带出了病房，医生又轻轻把门给带上了。

周赐礼睁眼了，仲晴亦是。

他们相互笑了笑，仲晴闭上了眼睛，醒来的声音哑哑的，“再睡会。”没有噩梦困扰，她很久没睡得这么安稳了。

车祸的追责问题有仲家出面，仲晴无需去过问。

付敏卉的态度很明确，我女儿遭受的一切，你孩子也要遭受一遍，俗称“礼尚往来”，电视屏幕上播放着车祸现场，惊险场面光是看得就让人后怕，姬家哪敢冒这个风险，为了保下姬书缘他们自愿退出海外市场，未来三年内也不会踏入半步，等于说是把碗里的肉主动让给了仲家。

事已至此，人也没事。

他们只需要考虑怎么在这件事上实现利益的最大化。

仲晴听人说姬书缘被送出了国，只能说她交友不慎，倒霉地牵连到了家里。以后要是再想进军海外，可就没这么简单了，姬家在金钱和名声上都算是损失了惨重。

她在医疗中心里躺的那几天，封乙睦天天给她一日三餐地送餐，都快成了她的私人助理。

封乙睦有怨不敢发，纯忍着，周赐礼不让他跟仲晴说那天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仲晴又很下套，潜移默化得诱导，无形中让他一股脑地全盘托出了，包括周赐礼一而再再而三叮嘱他手腕的事，也没能藏住。

曙光有个好处就是病房不对外开放，除非得到病人的允许。

想来看仲晴的人很多，她一个都没让他们进来，落得清净，他们转而对她进行了电子关怀。

周赐礼那辆柯尼塞格CCXR已停售，她让程尧去帮她订购了一辆Jesko Absolut，黑色的。价格无上限，但要尽快。

养公主真烧钱，她呓语。

仲晴习惯等待周赐礼的出现，他说来他就会一定来，他说不来一定也会来，就是会稍微晚那么一会儿。

每次看见他，四周流淌的空气都充满了欣喜。

她觉得等待变得很有趣味，而他也从不让她的等待落空。

那天晚上，周赐礼忙完了所有的工作，封乙睦还没给仲晴去送饭。他亲自去的，出电梯门的时候，他碰到了付敏卉，她说得那几句话给了他当头一棒。

幸福近如咫尺，又遥不可及。

如果他不贪心，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绝望了。

二次生长的荒原又变得荒芜一片，刚从泥土里窜出的的幼苗在枯萎，溪流逐渐干涸。

“付伯母，您能不能——”

“再给我几天时间。”

他垂下眼眸，在求她。

明知得到应允的希望微乎其微，他还是问出了口，这句话耗尽了仲晴曾赋予给他的全部勇气。

付敏卉因心酸而哽咽，她也不是想难为他，说了一声“好”。

海面燃起了星星火焰，周赐礼红了眼眶，他哑着声音跟他道了谢。

电梯门闭合，付敏卉轻轻拭掉了眼中浮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