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护的弟子说,夏云回醒了,他本来想马上通知掌门,但是师兄说饿了,他就先去帮他找吃的,等回来的时候,就不见夏云回的身影。
桑兔听后,先安排人去找夏云回,她和钟问策则跟着怀年来到暗室查看。
门锁及栏杆都没有被破坏,钥匙还插在锁上。怀年说是他发现暗室中看不到人后打开的门,随后他就跑去敲钟并通知桑兔。
怀年低着头,活像只被雨淋湿的小鹌鹑,“掌门,我发誓我真的没偷懒!”
“莫要慌张,你仔细想想,值守期间是否有看到什么,或者听到什么。”桑兔安慰道。
怀年捏着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一些,他是在两个时辰前来跟师兄换班的,换班的时候他还从小窗处看了一眼,当时月光从孔中照射下去,正好能看到奉乙就蹲在墙角,这期间没有人来过。不过——“好像突然有一群鸟叫得特别厉害,我想可能是有黄鼠狼,担心那些小鸟被吃掉,就去看了一眼。”毕竟那些小鸟都是青鸾宫送来的礼物啊。
桑兔眼尾扫过钟问策,对怀年说道:“不要自责,你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们处理。”
怀年张了张嘴,自告奋勇的话还没有说出,就看到掌门已经走入了地下暗室。钟阁主朝他点点头也转身跟着走了。怀年只能悻悻离开,他心中顿时又悔又愧还发酸,刚刚掌门说的是“我们”。
暗室顶上的通风孔不过拳头大小,除非奉乙当真化作飞鸟,否则绝无可能逃脱。桑兔仰首望着那方寸孔洞,夜色在她面庞镀上一层清辉。“钟阁主,你怎么看?”
没有等到回答,桑兔挑眉看向钟问策。“嗯?”
钟问策轻咳一声,踱步至她身前,“桑掌门所见即我所见。”他看向暗室的一个角落,“你肯定也发现了,就是那孩子将人放走的。”
桑兔笑了,“是啊,可他应该不是故意的。”说着,她足尖挑起地上一块近乎与地面同色的布料。“有人先以鸟叫声将他引开,后将此物塞入孔中。奉乙将布罩在身上,躲于墙角,当怀年再从孔中张望时必是难辨人影,情急之下定会开门查看,便给了他逃跑的机会。”
果然,正如桑兔担心的那样,门派内不只一个内鬼。
天微亮,派去找夏云回的弟子们兴冲冲回来了。他们虽然没有找到自家师兄,但是却找到了奉乙的尸体。甚至有人说肯定是大师兄发现了逃跑的奉乙,杀了他后,又继续追寻奉乙的同伙去了,就是要为师傅报仇。
桑兔心中叹息,眼下这种情况,奉乙不管是生是死,都已经没有用了,遂安排人将他葬于山后。
“怀年,传令下去,让所有弟子在大堂集合,我有任务安排。”桑兔说道。
“是!”怀年得令转身就跑,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桑兔才看向身边的人。“钟阁主……”桑兔抿唇,舌尖一转咽下了后半句话。对着他的脸她实在是难以启齿,只好侧身避开他的目光,盯着院中的一株柏木。枝条千头万端,朝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
“你是想让我帮忙找夏云回?”
桑兔干巴巴笑了一声,“啊,我发现你对于找人这种事还是挺拿手的。舍不得让你东奔西跑,如果可以的话,告诉我一些方法即可。”分明是她主动远离的人,却又要将他拽回这滩浑水。暗处的危机如影随形,若执意将他留在身边——桑兔忽地怔住。
原来如此。
难怪他在众人面前对她一直疏离克制,难怪他每每面对她时总欲言又止,在听雪园、在月影楼、在流峡派时皆是如此。这般进退维谷的滋味,真真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面对眼下的情况,除了他这个局外人,桑兔不知究竟还能相信谁。
那内鬼先救下奉乙,转而又取他性命。若只是毁尸灭迹倒也罢了,偏生夏云回失踪,弟子找寻的过程中意外地发现奉乙的尸首竟被摆在了显眼处。虽不能肯定奉乙就是被夏云回所杀,但内鬼这一行为前后矛盾,除了让众人知道仍有细作之外,不知对方又有何目的。还有一种可能,放走奉乙的就是夏云回,基于之前奉乙曾要挟过夏云回,掌握了他的某些把柄,然,他们之间后续的交易没有谈拢,夏云回一怒之下就杀了奉乙再一跑了之。
一阵风吹来,晨露从叶片上滴下,落入泥泞之中。前方一片混沌,背后那只手究竟要将她推向何处?桑兔想不出答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先动起来。
周身气息微变,钟问策脚步微移,将桑兔轻轻拢住,指尖来回摩挲着她紧咬的下唇。“桑掌门莫非忘了,能为你效劳,是我的荣幸。”
桑兔在他怀里抬起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霎时间,没有苦恼、没有怯懦,冬天被拦截,她收到春风的邀请,情不自禁地迎上去。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桑兔抵住钟问策的胸膛猛地向后撤开半步,在他露出如淋湿小狗般的委屈神情中,转开了脸,不敢多看。
这时怀年奔跑而至,报告说大家都已经集合好了,听候掌门安排。
“好,我这就去。”桑兔脚步移动,借着广袖垂落的遮掩,她悄悄抓住钟问策的手,划过他的掌心,捏了捏他的指尖,才跟着怀年往大堂走去。
桑兔挥袖划过堂中众人,将弟子一分为二,半数人马随她下山追查夏云回的踪迹,剩下的则留下守护集灵台。
“阿兔,”白孟冲突然攥住她的袖角,“我跟你一起去吧。”自从以“掌门义弟”之名踏入山门,他便再未离她超过百步。
桑兔轻叹,颔首应允。
“桑掌门,我们也一起去。”云雀与柳莺齐齐踏前一步,目光坚定。
“你们……”桑兔犹豫了,指尖不着痕迹地按了按怀中那封写给隽骨叔叔的信函。“那好,先一起下山,看看情况再找机会送你们回青鸾宫。”
青山隐隐,碧色空蒙,十几人面目凝重,一路无话,穿花拂叶地下了山,只有不绝于耳的鸟鸣虫啾。
柳莺歪头瞅着桑兔那仿佛背着整个江湖般沉重的背影,眼珠一转,突然一个鹞子翻身蹦到前方,扯着嗓子嚷道:“今儿这日头暖得能孵小鸡,正应了那句老话,柳莺跳枝日头暖。”
“却是埋尸正当时。”云雀立即接口道。
噗——后头某个弟子正在喝水,瞬间喷出老远。众人顿时笑作一团。
“调皮。”桑兔也笑了。
倏地,林中气流变换,“戒备。”桑兔出声提醒。话音刚落,十余名刀客已破叶而出,竟是昨日才离开集灵台的青峰堂一行人。
“桑掌门。”陆崐抱拳,手中钢刀闪着刺眼的光芒。
“原来是陆当家。”桑兔上前一步,扫过青峰堂众人的脸,看起来大家都不太高兴的样子。“这是何意?”
“桑掌门稍安,我们弟兄不是要为难灵璧剑派的各位,只是想找一个人。”寒光闪过,陆崐提刀一指,“我们要找的就是他,魈阳门余孽。”
陆崐指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孟冲。桑兔立即右移一步,将白孟冲挡在身后。
“桑掌门怕是有所不知,”陆崐刀背拍打掌心,发出沉闷的声响,“魈阳门为夺我青峰堂的地盘,砍伤我弟兄二十七人,而这小子当时就在现场,站在岩魁斗身后。他虽未动手,但是绝不无辜。”
桑兔袖中手指掐进掌心,镇定道:“陆当家,魈阳门已灭,门主伏诛。这是我义弟,因年少无知被贼人利用,做了些不得已之事。如今他改过自新,脱离魈阳门,连官府都网开一面......还请陆当家赏个脸,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江湖事江湖了,灵璧剑派一向不参与江湖纷争,昨日我未在集灵台动手已经是给足贵派面子了。”
桑兔眉头一皱,“陆当家……”
“一人做事一人当,与灵璧剑派无关。”白孟冲往前走了一步,侧首对桑兔说道:“阿兔,快走,我不愿拖累你们,但我也不会任人宰割。”话音一落,白孟冲就抽出佩剑,冲将过去,撞入刀阵。
“阿冲!”桑兔作势欲上,却被怀年等人死死拽住衣袖,苦苦劝道:“掌门,掌门三思!祖训不可违!你要是出事了,那我们怎么办啊!”
桑兔心中焦急,白孟冲寡不敌众,身上已经被刀锋划出了血痕。她环顾四周,还未开口,柳莺就一脸为难地说道:“不是我们不帮忙,但是宫主已经下令,青鸾宫不能与探春城的人起冲突。”
“是啊,”云雀也解释道:“江湖上都知道,青峰堂已向探春城递了投名状。”
“啊——”这时,青峰堂一人被白孟冲砍伤了手臂,倒在地上哇哇痛呼,剩下的人一看这情景,越是狠戾地发起攻击,白孟冲在刀光中踉跄后退,血珠不停落下。
眼看陆崐手臂扬起,刀锋破空之声刺耳,欲劈向白孟冲的后背。而白孟冲仍全力应对面前三名刀客,对身后危机浑然不觉。
“阿冲!”桑兔低吼一声,内力震开怀年等人的阻拦,长剑瞬间出鞘三寸。
忽然一道流光自林间掠出,如陨星坠地。“铮”的一声脆响,陆崐的刀脱手飞出,深深插入三丈外的树干。而那身影仍未停歇,所过之处草叶狂舞,最先落地的却是青峰堂众人的钢刀。
究竟是何人有如此之快的身法?
陆崐龇牙咧嘴,捂着震裂的虎口厉喝道:“来者何人?”
草叶簌簌垂落,尘烟散尽处,钟问策负手而立。他面颊柔美,若雪中山茶,偏偏周身威压如渊渟岳峙,望峰息心,教人生畏。
桑兔立即飞身而至,钟问策将白孟冲扶起交予她,这才转身,对陆崐道抱拳道:“洄溯阁,钟问策。”
加入探春城的人哪会不知“钟问策”这三个字的份量。陆崐只听过其名号却从未见过本人,猜想必是个以色侍人的小白脸,没成想他身法竟奇绝如斯。陆崐心中一警,虎口还在作痛,脸上却已堆起笑意:“原来是洄溯阁钟阁主。”他拱手时暗中使了个眼色,青峰堂众人齐刷刷退后三步,“恕在下眼拙,刚才多有得罪。”
“陆当家,”钟问策指尖轻抚袖口银纹,他语气亲和,抬眼间却有重压,“贵派与魈阳门的恩怨,起因似乎是你们先截了人家的货物和客源。”
陆崐面色一僵,“这……”
“如今魈阳门已被江湖除名,不久之后官府也会发布处置通告,那些码头、赌坊……”钟问策忽然一笑,在众人的抽气声中,他不急不缓地说道:“若陆当家愿听钟某一句劝,与其在这里揪着细枝末节不放,不如赶紧回去将魈阳门的资产盘下弥补损失,去晚了,可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陆崐瞳孔骤缩,抱拳咬牙道,“多谢钟阁主提点!”说罢手一挥,“弟兄们,回城!”
因白孟冲的伤势需立即处理,柳莺与云雀主动提出带他回集灵台疗伤,算是弥补之前不能出手相助的愧疚。
桑兔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钟问策跟前,眼风将他从上到下细细刮过一遍,确认他仍旧全须全尾后,她眉梢一挑:“钟阁主这是迷路了?”
钟问策眼睫一颤,在眼下投出两片心虚的阴影,耳尖却红了,“我不放心你,所以……”所以跟了一路。
桑兔伸出手,在弟子们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中抚上他的脸颊,“别担心,等我做完这些事会去找你的。”她的拇指摩挲过他眼下青影,声音软得像哄小孩儿,“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