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起身,穆千凝觉着身子格外重。
“殿下,可是未休息好?”伺候她起身的彤云瞧她尚有些疲惫,轻声道,“如今没什么事,您若是还困,不若再睡会儿?”
穆千凝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摆手。
“不睡了。”原本就过了早膳时辰,这会再睡,不知几时才起了。说着自己也有些奇怪,“昨儿分明睡得早,怎么今天这么困?”
像是一夜没休息好似的。
“想是入秋了,容易困。”彤云边伺候她更衣边道,“如今这后宫就殿下您一人,陛下这几日忙于朝政,太后那儿也不用天天去,您多睡会儿也不打紧的。”
她怕穆千凝没睡够一会儿用膳后又犯困,那时再睡反倒对身子不好便多劝了句。
只是方才同她说了这么几句,穆千凝那点睡意也去的差不多了。
“算了,午后再小憩便是。”说着闻到殿内那股淡淡的香味,穆千凝因问,“昨夜点的可是陛下前几日送来的香?”
得到肯定答案后,穆千凝又思索半刻。
“今夜再多点些,先前于胜送来时说是安神的,想是昨夜燃的少了,不起什么作用。”
御前送来的,自然是好东西。
她没睡好,估计是燃的香少了。
不然为何前几日还好好的,今早起来便尤其困倦?
一番收拾好后,穆千凝去用了膳,又在长安殿的院子中看了半晌景,彤云在边上跟她说这几日宫中各种消息。
她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打断对方。
“你这样机灵,消息又灵通,怎么先前在掖庭局一直待着,也是屈才了。”
听她夸自己,彤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
“正是因为奴婢太好动,又爱打听消息,掖庭局的掌事觉得奴婢不够沉稳,担不得事,便不敢让奴婢去旁的地方当差。”
就当初来伺候穆千凝的活,还是她嘴甜外加花了不少银子才换来的。
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
“你性子是太跳脱,但恰好我喜欢。”穆千凝笑道,“若是当初派了个闷葫芦,我还不知道多无趣呢。”
她在家时便是话多灵动的性子,如今碰见个和她一样,年纪也比她小些的,在这深宫中倒也不算寂寞。
“能来伺候殿下,也是奴婢的福分。”
这要换了以前,她又怎么想得到自己能来伺候中宫国母?
往后要是有那个运气出宫回家,只怕村里的人也要羡慕死了。
她二人说说笑笑,时间也过得快,眼瞧着到了午憩时辰,穆千凝却又不想睡了。
“听你说了这么些有趣的事,总觉着还没听够,你可还有什么消息吗?”
彤云便又想了想,还真被她想到一件。
“昨日奴婢从先前那老乡那听来的,说是陛下下旨,齐王大婚,也定的八月十五呢。”
她说的是掖庭局那个,先前她花了钱打听穆千凝会嫁入齐王府的老乡。
好像是在内侍省有认识的人。
原本齐王大婚穆千凝是没什么兴趣的,只是听得这日子,不由得来了精神。
“怎么是八月十五?前两日在长宁殿,太后不是说陛下定的是封后结束的日子吗?”
穆千凝记得可清楚了。
太后那时还说,齐王大婚结束,便会带着齐王妃回封地,日后进京的日子便少了。
“奴婢也奇怪呢,问了老乡他也只说不知道缘由,但旨意不会错。如今内侍省只怕同您的封后大礼一并准备着。”说着她似是觉得不妥,便又续了句,“不过怎么说也是以您为先,这封后才是顶要紧的。”
穆千凝其实也不在意封后什么样的,只是这会子听得彤云提起齐王,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半晌幽幽长叹一声。
“哎,可惜了……”
跟在她身边这么些时日,彤云早摸清楚她的性子,知道她不是轻易悲春伤秋的,见状忙问。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因着穆千凝不习惯,便是迁宫长安殿,她身边跟着伺候的人也少。
尤其是今日,早起觉着困,便没叫旁人在身边跟着,只留了彤云一人伺候。
这会子听彤云问她,她便也没瞒着。
“齐王大婚,我就是觉着可惜,又有点难受……”
话还没说完,彤云霎时变得紧张起来。
“殿下,这话可不能说!”她忙压低声音提醒,“长宁殿时太后娘娘不也提醒了您,跟齐王相关的,您日后可千万不能叫旁人知晓了。”
否则国母与亲王,这传出去不知会闹出什么来。
“你说什么呀?”起先穆千凝还不知道她紧张个什么,听到最后才明白,“我和齐王能有什么,我见都没见过他。”
“那您……”又是可惜又是难受的?
穆千凝揉了揉眉心,“我这不是可惜我先前绣的那个荷包吗?你也知道,我不善女红,那荷包上的君影草我绣了好几日呢,大半夜点着个灯熬得眼睛都红了。结果都没机会送出去,不是白绣了?”
“您……”饶是和穆千凝相处了这么些时日,眼下彤云也被对方的想法弄得有些语塞,半晌才回了句,“殿下您是惋惜您绣的荷包啊?”
啊?
不然呢?
穆千凝忽然反应过来,“你方才不会以为我对齐王有什么想法吧?”
彤云:……
就刚才那样,谁看了不这样觉得呢?
“放心放心。”穆千凝道,“他是陛下同胞兄弟,马上又要大婚了,我知道分寸,况且我和他也从未见过,日后你别再乱想了。”
“是。”彤云应了声后才又想起,“殿下,既如此,那荷包要不然交给奴婢处理了吧?”
穆千凝一怔。
“处理?”
“是啊。”
“为什么要处理?”
“这……”
“我才跟你说我可惜那荷包,我绣了好几天,熬了好几个晚上。你要是处理了,那我先前不是白熬了吗?”
“可是殿下,那荷包毕竟是绣给齐王的,若是叫人知道……”
“谁说的?”穆千凝打断她的话,“谁说是绣给齐王的?”
这下轮到彤云懵了。
对方却看着她眨了眨眼。
“我儿时院子里也种了不少君影草,那荷包我绣来自己用的不行吗?”
彤云这会儿反应过来了。
“是,殿下说的是。那荷包……”
穆千凝想了想,“嗯……先收着吧,等几时我想用了再拿出来。”
反正不能丢掉。
那是她的心血和成果!
-
紫宸殿。
搁下手中御笔,天子捏了捏眉心,候在一旁的内侍忙上前将略有些散乱的折子摆好,又将御笔放回笔架上。接着于胜往前两步,微微躬身小心问。
“陛下,已过了午膳时辰,可要传膳?”
天子今日气色并不太好,眼下略显乌青,像是昨夜不曾安眠。
“不必。”他摆摆手,“这会儿也不饿,既过了午膳时辰,朕去歇会。”
他甚少白日小憩,想来是困极。
可听了这话,于胜却苦了脸。
“陛下……”
“等等。”正想着怎么开口的于胜,便听得天子又道,“水部员外郎是不是快到了?”
于胜忙应声说是。
方才他就是要说这个,一早陛下叫他宣了水部员外郎议事,定的正是午膳后的时辰。
这事是早几日便要谈的,只是陛下一直不得空才推到了今日。
再往后陛下还有别的政务,近期只怕也抽不出时候了。
可昨夜陛下……
只怕眼下倦意已经到了顶峰。
思及此,于胜试探地开口,“陛下,一会儿员外郎到了,臣请他去偏殿略坐坐?”
“罢了。”自知政务繁多,天子这会儿也歇了小憩的心,“叫尚食局送点吃的来。”
于胜忙应了声,正要退下,又听天子叫住自己。
“对了,前日叫人送去齐王府的旨意送去了吗?”
“回陛下,送到了,齐王亲自接的旨。”
天子嗯了声,“他说了什么?”
于胜一抖,小心斟酌道:“陛下亲自赐婚,齐王自然欢喜。”
“是吗?”天子看出他在瞒着什么,却不点破,只是嗤地一笑,“欢喜便好,朕还等着他来参加封后大典。”
-
而齐王府。
昏暗的寝室中,紧闭着的门窗只隐约透进些微光亮。
铺了毯子的地上,是散落了一地的碎瓷器,原本桌上铺着的桌旗也被扯落,上面浸染不少深色茶渍,显得混乱不堪。
最里面的床榻上,厚厚的锦被微微隆起,紧紧裹着床上躺着的人。
而床脚边,被揉捏的皱皱巴巴的圣旨静静躺在地上。
如此胡乱丢弃圣旨,是大不敬之罪。
可床上的人并不在意,整个齐王府也无人敢置喙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有人小心敲了敲。
“王爷,两日了,您滴水未进,您……”
“——滚。”
嘶哑却包含怒意的声音响起,敲门声霎时停住,接着是脚步声离开的响动。
房内,还是那样杂乱昏暗。
齐王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将自己彻底盖住。
“刘淮……”他低低开口,带着恨意,“你够狠。”
夺了他心爱之人,逼他在同一日完婚。
甚至还在赐婚的旨意里写了,让他先入宫观礼再回王府大婚。
凭什么?
他又一次问自己。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