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丝弦向她走了几步,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直到那人愈发热切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方才仓皇失措的改为漫不经心的踱步。
定了定心神,她开口道“你不是说开会吗?”
沈星川推了推滑落鼻梁的眼镜:“开完了。”
是。她又没说不来。苏丝弦在心中呵呵两声,顺手接过她的箱子,指了指村长家的方向,让文字游戏顶级学者自己去送礼。
好不容易将行李箱挪到屋内,她赶忙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入腹,一个激灵让凌晨起床的脑中灵台清醒了些。手背虚掩口鼻正悄没声打了个哈欠的功夫,便见沈初蔚叼着根棒棒糖一路喊着“报”,马不停蹄地飞跃门槛朝着自己扑来。
“报告女王大人,老沈吃碗面的功夫,就已经进展到照片选妃阶段了。那清一色都是二十多岁的小姐姐啊!”
沈初蔚砸吧砸吧嘴,小声感叹:“不愧是川渝的奶奶们,这open程度!”
苏丝弦听得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搭在椅背上的手指陡然抓紧,咳得弯下了腰。
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重现清晰的第一眼,便是不知何时进门来,端着碗热气腾腾面条的沈星川,那一副老牛吃嫩草的可恶嘴脸。
“这面太多了,我有些吃不下,分出来了半碗。”
“我不饿。”苏丝弦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气性。反正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了。起了个大早,给新娘化了三小时的妆,忙得只吃了半碗抄手。本想在酒宴上补回来,但乡村大席可不会惯着她这个不会吃辣的外乡人。一桌子红彤彤的菜色,只能看不能吃。那一碗抄手早早便消化得连渣都不剩了,说不饿肯定是假的!
沈星川没言语,拉开椅子坐下,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地搅拌,试图让鲜浓的汤汁挂上每一根面条。
丝丝缕缕的香味顺着穿堂风直勾勾地往苏丝弦鼻子里钻,闻得到吃不着的胃部连同肚皮一同闹翻了天。
“好香啊!”沈初蔚被馋虫勾得探出了脑袋,正欲开口便被沈星川甩了个你最好不饿的眼神。
好好好!你专门留给你老婆的是吧!是孩子不配了!沈初蔚将脖子缩紧,继续霍霍盘里的花生瓜子。
“别浪费粮食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解决吧。”此刻格外珍惜粮食的苏丝弦顺势而为,接过接过沈星川递来的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剧组大半号称千杯不醉难逢敌手的男人们,被农家自酿的米酒灌得倒在了床上。呼噜打得震天响,只怕不到明早醒不过来。
晚上,几人简单地煮了个面条应付。汤底用的是村长家送来的老母鸡汤,一层泛黄油星撇了个干净,只用下头炖煮到发白的浓汤。小青菜是后院那泡沫箱里种的,专挑青翠欲滴的摘了半篮子。未了还要加上个今早母鸡刚下的蛋,才叫完美!
苏丝弦尝了一口面条,朝着沈星川手边的醋瓶点了点头:“帮我拿一下醋。”
闻言,沈星川将手边的醋瓶子递了过去。就在这时,她兜里的手机发出了连续的几声震动。
“哟,这是加了几个小姐姐的微信啊?”波的一声,苏丝弦熟练地用大拇指顶开瓶口,一股脑将里头的东西往面上头浇。心想着今天这该死的网络怎么突然这么好了,那不成是月老与时俱进、开拓创新开了线上情缘业务吗?
“谁?”沈星川放下筷子,伸手去拿手机。扭着满脸疑惑的脸,看向莫名其妙口吐阴阳怪气的源头人物。
感受到两位老母亲之间气氛不对的沈初蔚端着面碗,悄摸摸地往边上挪了挪。
苏丝弦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将剩下的半瓶醋往桌上一放。擦手的纸巾被揉成一团,精准命中了沈星川脚边的垃圾桶:“打算老牛吃嫩草的某人啊。”
仔细领会上下文的沈星川没费什么力气便理解了话语中的含义。
屋内有些热,她倒是不着急拿手机了,将那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伸到领口,松了顶端的钮子:“苏小姐,我心理年轻。”
苏丝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一个看了十几年本是极为寻常的解扣子动作,此刻却被她自然而然地翻译为了孔雀开屏的勾栏样式。
“早恋就对吗?”苏·杜绝早恋大师·丝弦眼疾手快地将沈初蔚揪到身边,格外义正言辞、苦口婆心的劝道:“不知道给孩子做个好榜样吗?”
再次震动不已的手机被沈星川握在手里。她从长长的短信里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苏丝弦身上。
“早恋?苏小姐指的是谁?”
看着她手上那如今怕是连看门大爷都嫌弃的黑色按键诺基亚,彻底被亮瞎了眼的苏丝弦清了清嗓子。
好吧,早恋的回旋镖扎在了她这个真早恋过的人身上。
苏丝弦刮了眼偷吃花生糖被糊了嘴的谎报军情小叛徒,低声说道:“没谁。”
沈初蔚只觉二位母亲间相敬如宾的营养怪气过于熟悉,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此地不可久留!于是,抓紧时间将自己洗刷干净,抱起苏丝弦的被子,她脚底抹油朝着门口一脸呆滞的王大花飞奔而去。
“今晚我还是跟大花姐姐睡吧!”
被村长拜托送回礼的王大花连忙一个闪身躲过,将那床兜兜转转又回来了的大红喜被往地上一放。抱起折叠床上自己的被子,溜得比兔子还快。
二位亲妈一个抓住自家崽子的后领子,一个把她怀里的被子往折叠床上一丢。异口同声道:“不、你不想。”
被子储存量彻底告急,无奈之下二人只能启用了那床过于鲜红喜庆的被子。
床不大,只容得下二人比肩平躺。小崽子的睡姿向来豪放,却拥有每每在翻滚到边缘时,将自己转回来的技能。
苏丝弦盯了大半个小时,直到崽子哼哼唧唧的睡着了,她方才将脑袋重新贴回软和的枕头上,伴着沈星川的平稳呼吸声入眠。
多半是今天婚礼过于喜庆的缘故。迷迷糊糊地,她居然梦到了她们结婚前那段鸡飞狗跳的筹备时间。
一本结婚证,足以证明两家携手共进、精诚合作的不二决心。只不过她们决定结婚时同性法律尚未齐全,可供选择的结婚国家一只手都凑不齐。
苏丝弦在荷兰与比利时之间纠结。最后在看到荷兰同性婚姻可以领养小孩的条款时,做出了决定。
只是荷兰法律登记结婚的条款中,需要双方其中之一有荷兰合法居留的要求,她们属实难以满足。
她与沈星川在电话中讲述了这一情况,但沈星川那边像是有什么急事,只说稍等一会儿再打给她,便挂了电话。
手机被搁到一旁,苏丝弦想着是否就此打住。毕竟国外的法律在中国本就不被认可,便是她们劳心劳力的领了证,也不过是张废纸。这种形式大于意义的东西,确实不该出现在她们这类将生命中的每时每刻都标注了价格的人身上。
然而,就在她取舍难定的时候,一条跨国彩信出现在了刚由老式黄屏按键小灵通过渡到了彩色半触屏阶段的手机上。
顶上插着荷兰国旗的小船,在城中运河驶过。沈星川难得一见的穿着蓝色亚麻衬衫,开了钮子的领口里松松垮垮的趟着一片雪白峡谷。那张缺少笑容基因的面部,此刻的嘴角却轻松地勾起了个显而易见的欢愉弧度。
苏丝弦细细评鉴了一番与身后运河一同熠熠生辉的人,方才关注到她手里拿的东西。细细地看了看,好像是护照和居留证件一类的东西。而沈星川允诺的稍后,极快的跃过大洋彼岸,在她手上响起。
人声、汽车声、脚步声暴露了沈星川当前所在的位置,在短短十分钟里,由室内转移到了室外。
她突然意识到,这张照片或许是新鲜出炉的。而沈星川后续的话,也恰好印证了她的猜想。
“公司有一项金融业务,需要我在荷兰办公。所以,我办领了工作居留签证。刚才找了一位当地居民,帮我拍了这张照片。”
拿着护照和居留证件,拉着路人拍照留念。沈星川今天是抽了哪门子的风,居然做出这种事奇拿归来,难不成荷兰的空气中有特殊分子?
苏丝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外国友人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呢?没准往后他们眼里中国人的怪癖又要加上一条了。”
沈星川倒是十分确切的回道:“不会的。”
“怎么就不会了?”苏丝弦接过阿姨递来的咖啡,转身到阳台躺椅上落座。
“因为我说,我需要这张照片……。”沈星川的话说了一半,便被河道中载着游客的CanalBus那怡然自得的笛声给打断了。
手机里,自行车清脆的铃声由远及近,大人和儿童的声音从那河网密布的水国中生长出来。与桥边的满是绿芽的木植一同,诉说着春日的美好。一瞬之间,苏丝弦觉得手中咖啡飘扬出的香味都带了几分异域的腔调。
那边停顿的时间有些古怪的久,像是在酝酿些什么。苏丝弦等得无聊,抿了一口庭蔓旅游时给她带的伴手礼。特地嘱咐了别放糖和奶,才能喝到最纯粹的味道。只是在她喝来,这玩意儿跟中药别无二致。
有些受不住的皱起了眉,她问道:“用来干什么。”
“用来。”不知因为紧张还是什么,她居然从沈星川的声音里觉察除了一丝颤意。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后,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用来,向电话里的姑娘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