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刚踏出泽华宫,大冀皇宫内这两位最尊贵的女人的对话被报到了乌含处。
与属下们或激烈或不以为然的态度不同,乌含噙着一抹笑意,特意下令让他们不要阻止。
人送不送来另说,便是送来,他们哪个又是能为一小女儿而轻举妄动的,不过是有些人的妄想罢了。乌含冰冷的眼眸看向昏暗的天空,他要让那些人知晓,已定的事情再如何挣扎也是无法改变的。
翌日朝会,太后发出懿旨,让李信、谢瑶、乌含送家中适龄女儿入宫,两位世袭王则在治地挑选淑女,为皇帝充实后宫。
这道懿旨要起何作用朝臣都明白,有人露出愤色,有人轻蔑,也有人神色担忧,然只要乌含不阻止,它就可以畅通无阻地传递出去。
懿旨送入长兴府时,谢瑶正在密州与常州的交界融城内,常州已数次派军队试探,双方发生了小规模战斗。谢逸守在前线亦有数年,谢瑶此次除了送人送粮送辎重,也是让谢逸暂且回长兴府一趟。
这些年守城阔土,谢逸长子、长女、次子成亲谢逸均未能回去,如今谢免之妻诞下嫡长孙,李信的主要精力又被乌含牵扯,谢瑶想让她的大兄弟回去与家人团聚。
谢瑶不在,迎旨的是蒯黎,接旨后他立即朝融城发信,谢家两姐弟预备回府的那日信才送到,与信同来的还有一件信物。
“女兄家无女儿,彤儿早已嫁作人妇,偲儿倒是年龄合适正待闺中,只怕母亲不允。女兄不妨回绝,或是在可信之人家中挑选适龄女孩送入宫中。”这些年领兵作战让谢逸越发威严,对于大冀皇族的态度也与从前有天壤之别。
别说如今东皋家的那位年轻帝王不过是乌含手中的傀儡,占据西南方六州的东皋理和东皋标在谢逸眼中也非刚强之辈无足为惧,大冀早已名存实亡。
除女兄还似顾念旧情,试问哪个州牧还将御座上东皋淳放在眼中,恐怕若非不愿被乌含寻到借口举兵来犯,东皋理都要另立朝廷了。
就连理由都是现成的,京城的皇帝早已被乌含架空,他东皋理本就是东皋家嫡长一脉,若非先祖,东皋家嫡长子东皋煜起兵,大冀是谁家的且不好说。
故而谢逸并不认为以现今他们的权势还需要听京城的命令,但最终还是要看谢瑶的意思。
谢瑶很犹豫,理智告诉她谢逸所说是合适的,她确实无需再与京城有任何牵扯。然当年她曾于太后、陛下有约,实不忍相负。
蒯家除蒯浚一支,以及蒯穆,其他蒯家人都离散在各处。谢家只有谢偲适龄,谢和的庶女亦已成婚,而谢家旁支早已失去音讯。至于属官的女儿,有人愿意只怕份量也不够。
“先回府城。”谢瑶没有立即定论。
作为五州实际掌权者的亲兄弟,又手握兵权,谢逸嫡长孙的百天宴高朋满座,喜气洋洋,而这种氛围在谢瑶与谢逸这姐弟两出现后达到了**。
使者还在长兴府,他的任务除宣旨外,还要带着州牧挑选出的适龄女孩入京,也是监督之意。至于他是皇帝太后的人还是乌含的人,这就难说了。
“弟妹,有桩事想与你商议,你无需有负担,愿不愿意都在你,绝不会有人强迫你。”百日宴三日后,谢瑶再归谢府,没如往常那般先去谢母跟前请安,而是先寻了二弟妹王氏。
今日王氏早起时有些心神不宁,胡乱用些朝食,正欲去后堂念佛。
谢家未分家,王氏是小儿媳,又是孀居,并不管宅中事。如今几个儿女,长子已成婚,儿媳才有身孕,次女是庶出已出嫁,三女谢彤暂待字闺中,虽略有些年长婚事上却有老夫人上心,她亦不愁,有姑姐在彤儿的归宿总归差不了。四子亦是庶出,他从小叛逆,如今他自己看上了一户人家闹腾着要娶,她见了便头疼。
日日枯坐家中,王氏便学起婆母念佛,几年下来,到似比老夫人还要虔诚些。谢瑶到的时候,王氏已开始捻佛豆。
“前堂何事?”安安静静的后堂能隐隐听到声响,捻了十几颗佛豆还不能静下心的王氏忍不住开口问身旁的侍女。
侍女出了后堂,回来的脚步略有些急促。“夫人,是...”
“惜筠修行日日不辍,没有丝毫怠慢。”谢瑶跟在侍女身后来到后堂。
“女兄。”王氏放下佛豆,起身相迎。
姑娣二人出了后堂,分宾主坐下,上过茶两人寒暄几句,谢瑶说出来意。
“我今日来实是有事与惜筠商议,此时只看你,愿意与否都无需顾忌。”谢瑶让王氏不要因是她所说便顾虑不敢拒绝。
王氏心神一凌,预感今日心悸便该应在此事上,她轻轻点头,等待谢瑶接下来的话。
“偲儿今载十八,正是花样年华,我听闻你与母亲还未甄得如意女婿,我这却有一桩婚事。”谢瑶的话很柔。“陛下选妃,希望我们家能送一位姑娘入宫。”
王氏的脸色霎时变了,急切间就要开口,谢瑶拍了拍她的手,让她不要心急。“你也知蒯家是没有适龄女孩的,谢家仅偲儿芳龄正好。我们谢家的女儿入宫位份不会低于九嫔,若是彤儿愿意入宫我定会派一队人马常驻京城充做护卫。”
“只是有些话我也要同你说清楚,偲儿是我亲侄女,她入宫陛下太后自会善待。然此行忧患自外不自内,不过想来乌含不至于为难一小女孩。但毕竟要去的是千里之外的京城,若是你不舍,我绝不会强求,你心中勿须有负担。”谢瑶的话十分诚恳,不可否认她更希望王氏能答应这门婚事,然同为母亲,王氏拒绝她亦能理解。
王氏心乱如麻,若是太平盛世,帝妃是荣耀,谢偲又心气高,于她未必不是一个好归宿。只是如今帝王亦要看乌含的脸色,再以谢家女入京,只怕双方龃龉之时乌含会用谢彤作筏子,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女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只有一女,望她能嫁到附近人家,逢年过节尚可一见。且皇宫诡谲,偲儿的个性并不适合。”王氏抬眸,紧张地双手紧扣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看着谢瑶。
“人之常情,我明白。”谢瑶安抚地微笑,心中却有些失落,但既然王氏已拒绝,她亦不再纠结,现已在脑中搜寻其他人选。
王氏见谢瑶没有恼怒,提起来的心放下一半。
“姑母,偲儿愿意。”谢偲从壁后出来,朗声道。
“没有规矩,长辈说话哪有你插嘴的地,进去。”向来温和的王氏着恼地看向没有规矩的女儿。
谢偲仗着宠爱并不将色厉内荏的母亲放在眼中,那双灵动朝气的眼眸始终盯着谢瑶,在谢瑶的沉默中渐渐有些慌乱。
“姑母?”谢偲又唤了一声。
“别胡闹,你先下去。”王氏推搡的女儿赶紧离开,免得谢瑶改变主意。
他们孤儿寡母的,若是谢瑶开口坚持,王氏认为自己是顶不住的。然而这个孽障却不听话,一心只要谢瑶答应,倔强地任由王氏推撵却不为所动。
“先坐下,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深深叹气,谢瑶让这母女都先冷静下来。
侍女撤下冷茶,又上了三杯茶后,谢偲见母亲和姑母皆不言语,又沉不住气了。“姑母,我愿意入宫。”小姑娘这么说。
“你知晓入宫意味何如吗?”放下茶杯,谢瑶将目光再次落在谢偲身上。
本能地躲闪了一瞬,谢偲的目光又迎了上去,像是奔赴战场,决心要抵御外敌的孤勇将士。“我什么都不怕,若是姑母希望我做些什么,我也可以为姑母您...”
谢偲在谢瑶的目光下声音渐低,终于头也垂了下去。
“我无需你为我做任何事,你母亲说得不错,那个地方并不适合你。”谢瑶是有自己的打算,但还不至于到要牺牲自家侄女的地步,何况此时看来,谢偲确实不合适。
王氏是真怒了,指着谢偲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在谢瑶不坚持,她也就只有对女儿的恼怒。
“你这丫头,哪有点淑女的样子,偷听长辈谈话不说,还自己开口许嫁,这是哪里来的规矩。”王氏胸口起伏,声音都高了几度。“来人,将女公子领下去。”
王氏教女谢瑶并不掺和,这又何尝不是做给她看的呢。谢偲却真倔上了,任凭她母亲如何指责,推搡,侍女、嬷媪如何相劝,都不肯动弹,势要众人顺了她的意。
“你这是要气死为娘,都这么大了怎么一点都不懂事呢?”王氏的眼眶都红了。
“偲儿,你为何想去?”谢瑶问。
“我想为姑母分忧。”谢偲理直气壮。但在姑母沉默严肃的面容下,抿紧了嘴,眼中却渐渐升起一团火。
“我不想一辈子关在后宅内,向母亲这般,只能日日等着父亲回来,生养孩子,默默地过完一生。”谢偲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谢偲幼年与少女时期都和这个时代的女孩一般,被她的母亲精心养育着,又生在这样的家族,自是一点委屈也未受过的,她也觉得理所当然,且很是满意这种生活。
直到得知了她姑母的故事,那时还是小小少女的她在短短十二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也不一定要钗鬟装饰,夫君孩子,也可以杀伐果断,决定众多人的命运。自此,她的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