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不到?人定还在城中,掘地三尺也给我把人抓回来。”蒯真的逃离让曾佺大怒,而他的手下居然回禀他人找不着了。
盖容始终低垂着头,不敢有丝毫多余的举动再触怒盛怒下的曾佺。他是曾佺的副将,非常清楚有儒将之称的曾佺一旦真发起怒来,比丁谚那种纯武夫更可怕。
得了指示,盖容要行礼要退下。“喏。”
“若是找不到人,你也不用再回来了。”在盖容快要退出门外之前,曾佺冰冷地道。
“喏。”盖容身子一僵,再次行礼后才离开。
诚如曾帅所言,人定然还在城内,他们如此大范围的搜索仍是找不见人,要么是他们的人搜索不细致,要么便是城中还活着的百姓将人藏匿起来。盖容想。
甘军入城后,几万士兵的生活物资提供,以及阳城的日常维护都需要人来做,做这些的自然不会是甘军的士兵。那就得有人来做,阳城的百姓自是最好的选择。
城中还是有百姓的,甘军进入阳城后虽有一段疯狂,那时确实死了不少人,但活过那段时日的人都未再遭受侵扰,至少在明面上是如此。
离开曾佺,盖容身上那种谨小慎微的状态便消失了,此刻他又是那位威严的将军。“大帅下令必要将蒯真搜出,去抓几个阳城人,问问他们哪里可以藏身。”
士兵们领命而去,在寻了三五户后,终于在用孩子老人的性命逼问出各家可能的藏人之处,地窖。
有了寻人的方向,盖容再次派出大量士兵全城搜捕蒯真,果然在许多房舍内都发现了地窖的存在。
那些躲过两日前那次屠城的阳城人有的悄悄从各处钻出来,小心翼翼地确认甘军是否还在。有那不幸的被甘军士兵发现,此时的他们虽是惶恐亦已知暂无性命之忧。
有些人却又再次躲入地下,满心期许遥城的夫人能赶紧派兵来解救他们。
少年的弟妹都很乖,在少年出去为他们找食物的时候,他们按长兄的吩咐照顾蒯真这个伤患。而这两个孩子,女孩七岁,男孩更小,只有四岁,他们已是少年存在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甘军屠城的那日,少年的父母只来及将他们的三个孩子藏在地窖中,留给少年一句照顾好弟妹后,便于祖父母一同死于疯狂的甘军士兵刀下。
“我已好转,这个你们留着自己吃。”得知三个孩子的境遇,而自己就是间接造成这一切不幸的元凶,蒯真对他们兄妹几个的态度有些小心谨慎。
怎么能不愧疚呢,若非是他大意,甘军不可能如此轻易占领阳城。若被俘时立时自尽,阳城的县令也不会为了他的性命被迫开城。
李家三弟看了看二姐手中小半个鸡蛋大小的硬馍,又抬眼小心地瞅了瞅半卧在床上的蒯真,面上露出了渴望的神色,却并不吭声。
李家二姐却倔强地将食物递到蒯真面前,他不接她就不收回手,寡淡的小脸上的神色又严肃又认真,却也偷偷吞咽一下。
她快速扫了一眼蒯真,见他似乎没发现自己刚刚的小动作,小肩膀才略微放松一点,人又显得气壮。
这是蒯真躲进这个地窖的第三日,原本便是匆忙躲入,这家人并未在地窖准备足够的食物。随后又遭遇到甘军的掠夺,家中值钱的能吃的都被甘军蝗虫过境一扫而空,附近的邻居皆是如此。
遇到蒯真的那日便是少年冒险出去为弟妹寻找吃食,若非如此蒯真当时便真只能躺在巷子里,被随后寻来的甘军带回去,受到更加严厉地看守。
李家二姐小小的手中是他们眼下唯一的吃食,而为了让蒯真与弟妹们不受饿,也是通过这两日的观察隐约觉得即使被发现应当也不会被杀,少年这才又去了地面上。
蒯真没有多少与孩童相处的经验,他是母亲最小的孩子,他父亲是独子,如今天下战乱,他亦没见过那些堂兄弟们。大舅家的谢免、谢彤是表兄表姐,谢以只比他年少一岁,小舅家的表弟们到是比他小一些,然嫡出的表弟十二,被小舅母教的多才稳重,庶出的表弟到是只有七岁,与李家二姐年岁相当,却是个聒噪顽劣的性子,便是小舅母亦管他不住,蒯真并不喜他,自是很少接触。
大眼瞪小眼,蒯真先妥协了,和一个小孩儿犟太傻,他接过李家二姐手中的食物,对方便松口气般地退了两步,像是生怕蒯真后悔又将食物还回来。
“烦请二姐儿给些茶吃。”地窖内自是不可能有茶吃的,蒯真将李家二姐支使开,瞅准了背过身的小姑娘瞧不见他的动作,悄悄朝李小弟招招手。
李小弟愣愣地走到蒯真身边,嘴里立即被塞进了一团硬硬的,给唇齿间带来一阵若有若无麦香味的小团子。咕唧一口,也没多嚼便吞了下来,霎时他的小脸儿都白了。
“小弟,你在吞何物?”李家二姐端着破瓷碗噔噔走到蒯真身边,瞧了那空空的手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蒯真将唯一的吃食塞进了小弟的嘴里。
噙着一泡泪任凭二姐的手掌落在自己身上,年幼的李小弟委屈极了,但他亦知晓是自己的不对,长兄和长姐对自己都是极好的,会将吃食给这位大哥哥定有他们的理由,是他不听话。
“别打他,他还小,是我硬塞给他的。”蒯真伸长胳臂将四岁的李小弟揽入怀中,心疼坏了。
李小弟小嘴瘪了瘪,偷眼看长姐怒其不争的神色,从蒯真的怀里挣脱出来,仰着头扯着长姐的衣袖不松手。
蒯真还想再说点什么,头顶上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两个孩子的注意力也转移了过去。
少年的神色有些许紧张,在下来之前还在地窖口张望了一回,小心掩盖住顶板,落地后少年心事重重地摸了见长兄回来凑过去的幺弟的头顶。
“外面搜查的很紧?”蒯真发现了少年的异样。
话刚说出口他又觉得多此一问,他的出逃曾佺定是会要全城搜捕的,只要确定他一日未出城,只怕曾佺便一日不会放弃将他抓回去。
“嗯,今日的搜捕比前日更严了,他们似乎还得知了地窖的存在。”少年在寻吃食的时候恰巧经过一户人家,他们正被甘军从地窖内拖出来。进到巷子口,王家的地窖也被甘军翻动了,他差点被甘军发现,不过跑得快,应是没发现他的。
蒯真的嘴角动了动,他想问少年城中的百姓现下如何了,又实在开不了口。
地窖内陷入了沉默,只有依偎在长兄身边的李小弟时不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头顶响起的嘈杂声打破了地窖内的安静,蒯真和少年都变了脸色,搜寻的甘军已经到家里来了。
“他们是冲我来的,你们几个躲到床板下来,若是寻来了地窖他们也不会发现你们。”只要抓到了他,蒯真相信那些甘军士兵定会押着他急着回去领赏,便不会多去注意床板地下是否藏了人,这样少年和他们的弟妹就能保全。
少年当机立断地将弟妹塞到床板地下,他亦弯下腰往里面钻,这个木板床是临时搭建的,宽度只有三尺六,两个小一点的孩子还好,贴在最里边不仔细搜注意不到。
少年躲进去在入口处瞧一眼就能发现,他试了几次,最终放弃了,推开妹妹拉扯的手,低头从床底下挣出来,他们三兄妹不能都折在这里。
顶上的木板被打开,一颗脑袋伸了下来,油脂燃烧的气味瞬间飘荡开。见地窖内躲藏了人,那张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木板又压了压,随后被完全打开。
两个士兵模样的人从地面下来,先扫了眼地窖,发现除了一张简易的木板床,一个小木桌和一看就放不了什么贵重物品的箱子,以及一躺一站在床边的灰扑扑的青年与少年顿时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蒯真在进入地窖的第一日变换上了少年父亲的衣物,自他战败被俘到在同伴的协助下逃出营地期间受了不少罪,身上亦带着伤,面色憔悴,乍一看比他原本的年纪要显得大上许多。
仅靠一盏油灯及地窖入口的浅光并不能让下来的两个甘军士兵看真切蒯真与少年的面容,不过少年年纪太小不符合他们要抓捕人的面貌,两人都将视线落在蒯真的面上。
举着武器靠近床边,甘军士兵察觉到半坐在床板上的青年男人身上或是有伤或是患病,年纪虽看着大了点,然皮肤比他身旁站立的紧张少年明显细腻许多。
“你,跟我走。”其中一个甘军士兵觉得蒯真这个模样很可能是他们要寻的人,下巴一抬,让蒯真起身随他们离开地窖。
心里衡量解决这两个甘军士兵会如何,蒯真的身体比刚逃出甘军营地要好转了许多,他年轻恢复得很快,这两个甘军士兵见他身体羸弱警惕性也不高,要杀死他们并不难,难的是接下来该如何。
他和少年可以将甘军的尸体运走藏好,但出动来搜索他的人绝不可能只有这两个,若是上面还有他们的人,或是其他甘军知晓这两人进入此处,他们会需要面对之后许多的甘军。
蒯真知晓他如何了都会被留下一条命,但身边的少年,以及他躲藏起来的弟妹就危险了。犹豫只在瞬间,蒯真选择顺从,他不希望再有更多人倒在他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