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蒯真的信,知晓目前阳城还算安稳,以及甘军眼下驻扎的位置后,谢瑶便要着人领兵,欲与蒯真前后联合共击甘军。
驻扎在阳城外的甘军约有六、七万,阳城有守军四万,谢瑶决定遣一万人马前去助阵。
先前与甘军大战,又派兵支援榕城,这一万人马已几乎是谢瑶能给的最多兵力了。
由关茂领这一万人马夜出昼行,在天黑前赶到了阳城十五里之外,先前派出的斥候已经探查到前方数里之处便是甘军营地。
当夜休整,翌日清晨埋锅造饭,待士兵们食得腹饱后斥候们带来了最新消息,他们均瞧见了阳城城墙上旗帜暗号,眼下阳城的阗军亦已准备妥当,只待他们的到来。当下斥候模仿鸟叫回应,约定时辰便欲同时出兵夹攻位于正中的甘军。
修整了一夜,吃饱喝足精神饱满的阗军拔营后迅速前进,很快甘军营地便出现在眼前。一阵喊杀声自甘军营中传来,关茂看了看时辰,下令前军杀入敌营,中军从营地左翼进攻,后军从营地右翼突破,他亦催动战马冲入被攻破的甘军营地中。
此时的甘军营内一片混乱,着木甲的甘军士兵正与另一方士兵奋力拼杀,关茂领兵加入大大削弱了甘军士兵的锐气,一个个甘军士兵倒下,形势朝着预期发展。
就在关茂以及他所率领的阗军以为此次能将这些甘军一网打尽之时,异变发生了,那些与他们穿着几乎一样的阳城士兵突然倒戈,那被擦得锃亮的,本该饮饱敌军鲜血的武器,染上了自己人的血。
谁能想到自己的同伴会反水呢?他们可是阗州的士兵啊,怎会背叛呢?
无人想过这一问题,关茂未曾,他所带领的一万士兵亦不能想到。他们将毫无防备的后背交托给了值得信任的同泽,都是阗州的百姓,都是夫人的子民,大家都是可靠的。
直到阗军中一个个士兵被同泽所杀,直到关茂亦被一位阗军打扮的士兵背刺,他才惊异地发觉,有一些阗军正与甘军一同,在斩杀他们自己人。
这是为何?他们到底怎么了?双刀架开同时砍过来的两把长刀,攻击他的两人中有一人是阗军装扮,关茂难以置信,但他立即将一把刀刺入那阗军的身体。
“将军,怎会如此?”关茂的亲兵跟上来,聚集在他的身侧。
“他们是甘军假扮的,他们的腰上系着麻绳。快,快将这一消息告知军中。”扫过乱斗在一团的两军,关茂早就察觉出甘军似乎能很准确地识别哪些是他带过来的人,那些是那群古怪的阗军,眼下他终于发现了他们与他们的不同。
领命的亲兵们迅速散开,将识别敌我的方法传播开,这样极具地减少了己方士兵的折损。
但这只是暂时的,曾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阗军,关茂以及他带来的人马注定无法走出这个为他们而设的“营地”。
杀了一批又会出现一批,仿若源源不断,甘军像是杀不尽灭不了一般。关茂已知他们无法灭掉这些甘军,便下令撤退。他们的每一步都被甘军预先算计好了,关茂认定阳城内必然发生了变故,他必要将消息传回去,让夫人有所防备。
双目朦胧,关茂单膝跪在地上,双刀插入地面为他支撑起身体,最后一个亲兵倒在他的身前。他身中数刀,后背亦中流矢,已无生还可能。眼中渗出血泪,可恨军中上万好男儿皆因中曾贼诡计而丧命。
头颅在地上滚了几圈被兴奋的甘军士兵拾起,这是阗军将领的头颅,赏钱是很足的。
有的士兵手脚慢了一步被同伴抢了先,气哄哄地踹了那具半跪的无头尸体一脚,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只留下一片扬起的尘土。
蒯真的身上无一处不疼,曾佺为了泄愤让士兵鞭打他,皮开肉绽的身体仿若燃着火,但让他痛苦的不是躯体的伤痛,而是此刻看守他的甘军士兵的嘲讽。
他们说遥城派了一万兵马前来支援,却不知他们的曾帅早已布好了死局只待阗军踏入。
他们说那一万兵马连同将领无一生还,全都死在了他们的手中。
他们说眼下的阳城的甘军正在庆功,曾帅赏鱼赏肉犒劳所有人。
他们还说,遥城已无多少守军,曾帅马上就会反攻回去,到时领着他们一同攻入你们的长兴府。
蒯真本就心火难平,再加上内热,如今又在这几个因要看守要犯而不能参与庆功宴而心怀不满的甘军刺激下,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直挺挺地倒下去。
与蒯真关在一处的阗军拥上去,焦急地呼唤着蒯真,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几个看守的甘军亲眼见蒯真吐血倒下,又见其他俘虏万分焦急,心中升起不安来。
蒯真身份特殊不同于普通俘虏,曾帅虽不管他们如何对待蒯真,但他的性命肯定是必须保住的,若是人就这么被他们气死了,那他们定然也难逃一死。
“你们,你们都闪开。”有士兵提高音调,但无人理睬他。
那些阗军将蒯真围得严实,只听他们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凄厉,在囚笼外的甘军士兵却是什么情况都瞧不到。
“探不到蒯校尉的鼻息了。”囚笼内传出一声嘶喊。
在外急得团团转,一直大声呵斥俘虏们不许聚集的甘军士兵慌了神。人真的死了?
终于有一个甘军士兵承受不住压力,从腰间取下钥匙急急地将囚笼打开,推开那圈围成一团的俘虏,见到的是一双闪烁着恨意的双眸。
气急攻心反倒助他吐出淤血,蒯真在众人的协助下逃出囚笼,逃出了甘军营地,此刻他正扶着墙垣跌跌撞撞地沿着空荡荡地巷子走。
原本繁华的阳城一如昨日花黄凋零,只留下了颓败的枝干。两日未进米水的蒯真现下已快抬不起脚,但他必须坚持住,这是大家用性命给他换来的机会。
又勉强走了一段路,蒯真眼前一黑重重地摔倒,趴在地上缓了缓,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却做不到了。
或许身体已到极限,蒯真心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后悔。他逃出来后那些协助他的同伴定然会被曾佺迁怒,而他却如此不争气,甚至无法走出这条巷子。
被颓丧侵袭的蒯真彻底放弃了,他任由身体趴在地上,侧着脸看向巷口,只希望在被甘军找到前他能先一步见到父亲。
一双灰扑扑,表面打着补丁的布鞋出现在蒯真眼前,那双脚只有成年人的三分之二大小。
顺着布鞋往上,蒯真抬眸,一张稚嫩的面庞快速移动到面前,那少年带着一丝警惕,一丝试探,轻声问。“你是谁?”
身体被膈了好几下又在地上摩擦,痛感并不能消除蒯真的惊奇,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居然能将他拖起,带进民宅中。
哪怕他此时极度虚弱,身体的重量还在这,并不该是一个小少年能拖得动的。
疼痛让蒯真快要换散的神智又清醒了几分,少年松开他又跑了出去,院外细细簌簌一阵后少年又跑了进来。
门半掩着,少年半拖半抱地一点点将蒯真移到了院中右侧的房屋中。费力的搬运让少年的头顶蒸腾出缕缕热气,紧贴于头皮的黑发像是一顶厚实的帽子,让已热起来的少年更觉闷热。
掀开木板,露出下面的地窖。蒯真就躺在地窖的入口处,恰与两双黑黝黝,满含恐惧的圆眸对上,这是两个更小的孩子的眼睛。
他们看到地窖被打开,见到的却是一个陌生人,吓得泪在眼眶中打转。幸而他们又马上见到了长兄,两个孩子才收了泪水,满是依赖地看向长兄。那还带着水汽的双眸仿佛在问,兄长,这人是谁?
少年让弟妹们散开后却犯难了,在地面拖动蒯真已让他十分吃力,若要将其送入地窖藏匿,直上直下靠他一人是做不到的。
少年盯着躺在地上的蒯真,咬牙欲要将其架在身后,必须将人运进去,否则是要甘军挨家挨户寻找,发现蒯真不过是时辰长短罢了。
此刻,巷子内嘈杂起来,曾佺已知蒯真逃脱了,他处死了包括那两个看守以及与蒯真关押在一起的所有犯人,将城门口紧闭,派出大量人马搜人。
“他们来了,你别管我,去躲起来。”蒯真咬牙撑起来半个身子,马上又跌了回去,刚燃起的求生欲又泄了。
“你到底是谁?”少年闪着亮光的双眸盯着蒯真问,在家门口对方并未回答他的问题。
“我乃蒯真,阗州校尉。他们要抓捕的是我,你和你弟妹们躲进地窖,我不会让他们发现你们的。”蒯真的胸腔发紧,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揣住,让他呼吸不再顺畅。
得知了所救之人的身份,少年沉默而坚定地用尽全力扶起蒯真,将他艰难地半拖半扛地送入地窖,在快要落地前双腿一弯,若非他年幼的弟妹在一旁支撑,恐怕蒯真和少年都会摔得不轻。
将蒯真放倒在地窖入口,少年快速跑上地面将院子内拖动的痕迹掩盖掉,又飞快地跑下来,甘军的搜查立马就来了,将地窖入口的木板盖严实,少年抹黑走到油灯处。
油脂的焦糊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淡黄微暗的豆光照亮了地底空间。少年将灯台放好,又来到蒯真身侧,哼哧哼哧地将其拖到了地窖内他们三兄妹临时搭建的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