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快开门。”院门被大力敲得砰砰作响,门外的士兵很不耐烦。
周芳媛抱着孩子的手收紧,小孩儿不安的动了动,她的目光飘向院子的某处,又恐惧的看向即将被田理打开的院门。
“让你快点开门,在里面磨蹭什么?”门被打开,为首的士兵蛮横地推开田理,领着紧随其后的三个士兵鱼贯而入。
四个士兵像山林间横冲直撞的野猪,在田理家的院内一路翻检至房门外,快要跨进房门之时被赶过来的田理拦住了。
“小子敢拦着搜查,莫不是房间内藏着外贼?闪开,否则我的刀子亮出来必是要见血的。”为首的士兵见房门口被田理拦住,口气极其不善。
“里面是我的妻儿,没有外贼。”田理不肯让开。
为首的士兵见田理生得高大雄壮似有武艺在身,又坚毅性稳,并不想真动手,而其后的士兵听到田理不逊之言已将手摸向腰间。
“既然是妻儿更该让我们一查已证清白,或是你想让更多的人来搜查这里面。”为首士兵从门口只能隐约看到抱紧幼儿的妇人。
沉默片刻,田理挪开脚步,让四人进屋,手已触及到了早已预备在房门内侧的大斧。
房间不大,进门后扫一眼便能看到全局,但幼儿身小,虽房内只见坐在床边的妇人怀中抱着一童子,四个士兵还是尽责地搜索,将所有可能藏匿幼童的地方都搜了一遍,并未有发现。
“我们要将这个孩子带走。”为首的士兵与其他三人交换眼神后,朝田理道,其中一人已走向妇人,伸手要去拉扯被她紧抱在怀中的孩童。
周芳媛死命将小孩儿抱紧,和另一股外力抗争,想上前的田理被另外三人拦住,他眼中的怒色渐浓,那三人亦防备着他。
就在此时,敞开的院门外再次进入四个士兵。“怎么回事,为何耽搁这许多时辰?”
“这里有个年纪相符的幼童。”围住田理的三个士兵之一道。
“将人带走便是。”那说话的士兵瞟了一眼又道。“若是有人阻拦,视其为外贼同党。”
说罢也不离开,而是与他带来的三人一起守在院中,大有田理敢反抗他们就会出手之意。
士兵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周芳媛带着哭腔道。“大人,放过我们吧,他还是个孩子啊。”
院中靠近造灶房附近的士兵隐隐听到幼儿的哭声,侧头倾听却时断时续,正要走过去,房间内爆发出幼儿尖利的哭叫声,将其他声音都压制住了。
离开了陌生却温和的怀抱,小孩儿立即大哭起来,短小的四肢凌空踢打,士兵架住小孩儿腋下一甩,将其打横夹在腋下与同伴一同离去,只留下像被恶匪洗劫过的民居。
长兴府西侧原本那处供小贩、杂艺自由交易的广场此时中心处挤满了年约两三岁、哭声震天的幼童。
这些幼童附近有几百位看守他们的士兵,但与其说这些士兵是看守幼童的,不如说是阻拦前方那些心急如焚,随时准备冲上前来营救抢回自己孩子的父母。
一位身着长衫,下颚续着山羊须的中年文士走到这些既忧且愤的父母面前,朗声道。“州牧大人,蒯二公子,我知你们就在此处。你们眼前是全城两岁左右孩童,州牧大人您的孩子也在其中。若是两位此刻现身,这些孩童便可由其父母领回,若是二位惜命,那么每隔一刻钟便有三个小儿因你们丧命。二位可莫要犹豫太久。”
此人正是马晟身侧为其出谋划策要谋夺阗、锦、丰权位的谋士,此时马晟的人马已彻底掌控长兴府,那他们的目的自然无需再隐瞒。何况是除了这里的几百士兵,他还调了上八百人马将此处团团围住,只需进不许出,一旦抓住了蒯家兄弟两,这些人一个都不会留。
早在那些士兵挨家挨户搜寻并带走幼童时,被百姓收留躲藏起来的蒯黎与蒯真两兄弟便要出头,是两户人家下跪哭求他们千万不要暴露,否则他们这些收留兄弟两的人以及他们一家都会被抓被杀才让兄弟两稍稍冷静下来。
然那些孩子被带走后不久,又有士兵前来各处让孩子被带走的人家去将孩子接回来。
蒯黎和蒯真不信为权势大费周章的马晟会做无用功,蒯真跟着收留他的那家人一同前去广场,蒯黎亦在那家父母离开后,没有听从留在家中照顾受伤的他的两位老人之劝,执意前去。
兄弟两先后来到人群中,蒯黎赶到的时候那中年谋士说完话恰到一刻钟,他正下令让士兵抓三个幼童出来当面处置。
人群中原本哭求的父母突然激动起来,若非士兵阻拦只怕会要冲上前去将中年谋士打死。
三个幼童被士兵尖叫的提出来,锃亮的长刀架在幼童细小的脖颈上,蒯黎蒯真再也忍耐不住,分别在人群中大喊。“住手,蒯黎在此。”“停手,我蒯真在此。”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脸上还挂着泪水的父母们侧头看着身边坚定而出的兄弟两,一时甚至忘记了他们的孩子。
蒯黎看向从左侧人群中走出来的二弟,蒯真见到了出现在人群右侧的兄长蒯黎,两人目光相撞时都露出了忧虑的眼神,而目光转向中年谋士时又恢复了坚毅之色。
中年谋士见到一左一右的蒯家兄弟,面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来人,将两人拿下。”
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此处的人马都是马晟从三州外招募的士兵,只对马晟忠心。而先前在接到命令马上要抓的是蒯家兄弟两而拒绝反抗的士兵,全部都被中年谋士下令杀害。
十几个士兵分别从左右向蒯黎和蒯真兄弟两走去,两兄弟不能看着这些孩童无辜被杀,亦不躲闪,仍有这些士兵靠近。
“州牧大人,二公子快走。”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人将伸手要将蒯黎拿下的士兵撞开,大喊道。
被撞的士兵踉跄着后退,他与他的同伴还未反应过来这些如同羔羊般只会哭泣隐忍的百姓如何敢反抗军人之时,两侧的百姓纷纷冲上来,口中亦说着让蒯黎蒯真兄弟两赶紧离开的话。
百姓们来势汹汹,士兵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他们发愣之下又有数位百姓撞倒几个士兵,此刻士兵们才被突然惊醒,他们举起武器砍向面前手无寸铁的百姓。
被人舍身相救,蒯黎蒯真兄弟两也不再束手就擒,他们夺取士兵的武器冲入其中,与那些士兵厮杀,一时那些士兵竟被蒯家兄弟及一众百姓的气势压倒,双方僵持了一小会。
然到底双方力量悬殊,更多的士兵加入,蒯家兄弟及激愤的百姓立马落了下风,兄弟两都明白过不了多久两人就会落入叛徒的手中。
“哥,我们一起杀出去。”浴血的蒯真杀到了蒯黎身侧,与他的兄长并肩作战。
百姓一个个倒下,却没人停下来也没人逃跑,蒯黎心下不忍,但也不能看着唯一的亲兄弟被擒。
尖刀刺向面前的士兵,拔出刀将人踢开,蒯黎的眼睛始终盯着前方,语调微喘。“你先走,我断后。听我的,去找母亲。母亲定然不知此处之事,一定要赶在母亲回来之前告诉她马晟叛乱。”
“兄长,你走我留下,你去找母亲。”蒯真不愿意留下兄长一人,但也知现下他们兄弟必要有一人将消息带给母亲才行。
“我是兄长,听我的。”没有时间了,蒯黎狠心一推,将蒯真推到了士兵人数最少的方向。“去找娘,还有你嫂嫂和侄儿。”
蒯真举刀杀死迎上来的士兵,回头看到兄长已被那些士兵包围,内心挣扎一番后最终选择听兄长的话的扭头跑走。
见蒯真已冲出包围,身侧的百姓也倒下了一大片,而士兵却源源不断根本杀不尽斩不完,蒯黎将刀挥向又一人后,高声道。“都停手。”
被这一吼,士兵们居然真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躲在后侧的中年谋士见士兵们听从蒯黎的话,勃然大怒,立即下令让士兵们将蒯黎抓住,就要当场斩杀。
“我乃阗州州牧蒯黎,尔等皆是阗州子民,如何敢以下犯上,让你们的上官马晟来见我。”蒯黎见士兵又要听从中年谋士的命令,厉声道。
那些士兵又停了下来,蒯黎的话他们听进去了,他们恍惚记得马晟并未下达杀死蒯黎的命令,又见蒯黎到了此时此刻仍旧威严无比,心中胆怯迟迟下不了手。
最终蒯黎被带走,而那些为他而死,以及还活着的百姓连同那些被集中起来的幼童凄然地留在原地。
“将军,蒯显允已被抓获,必要将其立即除去,再下令严守城门,全城搜捕蒯思为杀之,否则后患无穷。”刚刚在广场上的经历让中年谋士心有余悸,他知谢瑶母子颇得人心,却没料到会有如此多的人愿意为她们舍身忘死。
这样的人一旦留下活口,只怕将来成败颠倒,他们永无翻身之地。
马晟如今骑虎难下,按计划他们趁着蒯家兄弟两分开时逐一击破,再攻入蒯家除去其幼子,却被他们一再逃脱。用幼童逼蒯家兄弟现身,抓到了蒯显允,蒯思为逃了,却也让他马晟从今往后成了众矢之地。
他是想取而代之,但却不是得天下骂名人人得而诛之。
夏日的阳光穿过窗沿照进房间,恰落在马晟半边英俊的脸上,一半阳光一般阴影让他此刻的表情显得十分怪异。
“让修明去处理了吧。”房间内,马晟的声音飘渺不定。
蒯黎,字显允,年二十有一,领阗州州牧职。
蒯真,字思为,年十八,未及弱冠,暂无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