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风止 第66章 第066章

辛泽侧首看四周忙碌而平凡的旅人，点了点头。“李兄所言极是，在下一路自京师南下经历数州，皆是战乱不止，民不聊生，只在阗州获得片刻喘息。只是大冀积弱，各州牧纷纷拥兵自重，必是要决出一位雄主才可能止戈，阗州现下的安逸恐如水上浮萍，风雨飘摇。”

阗、锦二州被拖入战场是迟早的事，便是这几年两州边界也与邻州频有摩擦，小规模作战不断，近些年锦州还被攻下半壁州土。

辛泽虽还未至锦州，想来与阗州相差不远。阗、锦二州接收安顿流民，颇行仁政，百姓生活富庶安定，然对外却无强将镇守，二州于四周虎狼如行走在眼前羔羊，如何会被放过。

店家蹙眉，并不认同辛泽之言，正要开口，却被一旁的年轻声音打断。

“这位仁兄难道认为我们阗、锦二州儿郎皆是软弱无能之辈？若甘子成再敢领兵来犯，我们二州儿郎必将奋勇杀敌，杀他个片甲不留。”说话的年轻人座位与辛泽相邻，两人的闲谈并未避着他人，年轻人的话抑扬顿挫，他们邻桌位之人都听见了，纷纷点头认同年轻人的话。

“为何？”辛泽转头看向这位神情激动、相貌平凡的年轻人问道。

觉得己方会获胜不稀奇，只要对家乡有眷恋，又是初生牛犊，自然不会认输。但辛泽觉得年轻人太过自信，将话说满了。

一两个人、甚至一两百人、一两千人勇猛并不能决定天下的局势，更何况据他所知，阗、锦二州并无名将，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仅靠自身实力也是屡战屡败。

年轻人有想法、有抱负值得肯定，只是生活在如此平和的环境，很容易磨掉人的毅力与战力，至少目前看起来也确实如此。

辛泽好奇的是为何年轻人，包括周围这阗州百姓会认为他们一定能胜过兵强马壮，有将帅之才的甘子成。

“那是自然。阗州之外动乱不断，便是锦州亦多番遭遇战乱，阗州安定的环境来之不易，若非有夫人悉心维护，你我哪能坐在此处闲谈。故而只要夫人有需要，两州儿郎皆会响应，只要齐心协力，便不会输。”青年人如是说道，不只是他，听到他话的每个人都赞同他的话。

“夫人？是现任州牧之母，谢夫人？”辛泽问。

“对，我们阗、锦二州只有这一位夫人。因有夫人在，我们才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你在这呆久了便会明白。”提起“夫人”二字，年轻人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色，仿若提及的是自己一般。

待人散后，店家才对辛泽道。“刚与先生说话之人乃出自慈济院，自是心中只有夫人。不过他的话倒也没说错，这些年若非夫人与前州牧，我们阗州也到不了如今的地步。”

在普世认知里，曾经的阗州虽然不至被称为不毛之地，却也人丁不兴，经济落后。而如今的阗州早已变了个样，谢瑶治理如何，看锦州军民死战到底便知人心所向。

抵达长兴府，辛泽的步调慢了下来，他很快留意到那位谢夫人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如今的阗州也当得起百姓对其的爱戴，便起了投效之心。

谢瑶求贤若渴，她虽擅理内政，然军事战略上一直有所欠缺。

领兵打仗、运筹帷幄都需要能力，前者她体质、性别都不允许，后者则少了些天赋，这些年她将能收集到的兵书都看遍了，却仍觉不得入门。

蒯浚与谢瑶一般，在世时也未显露出军事上的才华，他们的两个儿子亦随父母没有军事上的天赋。而谢瑶手下除了她亲兄弟谢逸领兵尚能支撑一方，还未能见其他军事上能挑大梁者。

这并不是说谢瑶就不缺其他人才，只不过不像领兵作战方面有如此明显的短板罢了。

故而州牧府的大门一直为有识之士敞开，只要有人自荐，谢瑶都会抽出时间一见。这些年也陆续收了一些谋士，然才干极高者却寥寥无几。

这种情形也不难推测，毕竟在此乱世谢瑶和蒯黎这对母子组合，怎么看都不会是那些勇猛州牧的对手。明知船会沉还上船的人几乎没有，便是有愿意挑战高难度的士人，见阗、锦二州为女子主政，亦会叹息地转头离开。

便是谢瑶自身，在锦州被甘平攻下半数城池后亦生出自疑之心，不过是未在人前显露罢了。

辛泽的到来很让谢瑶欣喜，或许是来自凌州之故，辛泽不止在治理民生上有独到见解，亦有十分的军事才华。

谢瑶立即任命其为录事参军，负责制定军队训练等相关事宜。

辛泽见谢瑶虽为女子之身，却并非喜弄权术之人，亦感其之信任，上任便拿出十二分的才学施为。他发现军队的军纪十分严格，士兵的精神面貌上佳，兵将关系和谐，将领们也识字读兵书，只是无多少军事素养。

普通士兵只需多加训练，遵守军令即可，然将领却不能只会纸上谈兵。辛泽在军营里举办了几次军队对抗赛便知这些年轻将领的水平，很差劲。

历来要让一位将领成为将才，除了天赋异禀，要么是真刀真枪拼杀出来，要么师从大家，学些谋略兵法，再通过实践逐步提高领兵打仗的能力。

谢瑶爱惜士兵将领，尤其自锦州被攻占之后，自然不愿意将这些刚升上来的年轻将领送上前线消耗，以此培养出合格的将领，故而在辛泽提出要在军营内给诸将开军事培训课时给予大力支持。

辛泽有真才实学，接手军队将领教育后大展手脚。

庠学在阗州发展数年，新一批升上来的将领中许多虽非士族出身，却也都是识字的，辛泽当了这些将领的先生，摸清了他们的实际水平后，便开始最大限度地压榨他们的学习能力。

这些将领绝大多数都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明白这样的学习机会难得，在日常训练结束后也积极地配合辛泽，哪怕极限压缩休息时间也甘之如饴。

辛泽不光教授书简上的兵法，每隔一段时日也会组织对抗战，或是拉兵将去特殊的地形进行实地演练，短短数月，这些将领们受益匪浅，领兵作战的能力得到了飞速提升。

他又大力促使军中不合时宜的制度改革，一时间他在军中的威望也与日俱增，亦愈发受谢瑶重用。

有人眼红辛泽受到重用，渐渐有声音在谢瑶耳旁嘀咕他目无尊上，随意变更军队配置，又说如今那些将领眼中只有先生没有长官。

谢瑶一概不予理会，只在某日唤辛泽前来，对他这些时日的作为与成效给与肯定，并对他提出的军队改革给予最大的支持，让他放手去做。

辛泽在军中的动作不小，势必侵占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不是不知晓有人在谢瑶面前诋毁他。在谢瑶唤他去州府时还心道，若是谢瑶对他加以限制，以后便只平平稳稳的教授兵法，其他一概不论。

然他到底小瞧了谢瑶，她不仅对他之前的作为大加赞赏，更是赋予了他更大的权力。辛泽欣喜，却也长叹一声，回到军营越发用心教导将领。

辛泽教出来的几位小将在随后与忻州边界的甘军小规模战斗中都取得了数次胜利，甘平的主要精力又放在了更具威胁的北方，让阗、锦二州争取到了休养的时日。

平州位于大冀北方，东接堂庭山脉，南于瑞州相邻，于州、方州在其西南、西北方，土地肥沃，农作物两年三熟，虽赋税沉重，黎庶没有吃饱的日子，但一年下来，折损的家人却仅一两个。

这样的日子对于平州的黎庶来说已知足了，毕竟他们只要为州牧提供足够的粮草，日子比那些在战乱州府朝不保夕的普通百姓来说要幸运得多。

农人们扛起锄头来到田间，新一轮的育苗播种马上就要开始了，他们需要先将冻了一季的土给松一松，种下去的苗苗才容易破土。

青阳城外的百姓埋头在田间，为今年的生计辛劳，沟壑纵横的面颊上满是生活的艰辛与愁苦。

青阳城内的百姓日子也不容易，近几次州牧对外作战让城内的物价涨了几波，虽然每次涨幅都不大，但几次叠加起来，原本一个月能吃上一回肉的家庭，如今也每日也只能吃个半饱了。不至于饿死，但日子绝称不上好过。

不过这些是底层百姓的愁苦，与那些上层达官贵人是不相干的，时局的变化唯一会让他们忧愁的只有权势能否保住，或是更上一层。

青阳城最大的府邸的后花园，一位美妇站在华丽的牡丹花前出神，美妇面若凝脂，身段高挑，凤眼如丝，如此美人身环牡丹花卉中更衬其国色天香。

“夫人，大人与长公子回府了。”一婢女自院外进来，立于小径，恭敬地禀报前院之事。

轻抚艳丽花瓣的蔻丹猛的用力，数片瓣蕊坠落，被一阵风卷到了远处，美妇很快收敛神色，露出浅浅笑意。“唤琦儿去正堂，父亲与兄长离开家许多时日，父子兄弟见也该多相亲才是。”

婢女喏后离开花园，美妇亦无心欣赏春色，领着一众侍女自小径离开。她的夫君带着继子离开青阳城月余，今日终于归来她做妻子、继母的也该多关心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