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雨水缠绵,细雨从屋檐滴落打在青石板上,地面的水洼倒映出灰蒙蒙的天空。
一间狭窄的小房间内,房屋四壁落满灰尘,墙角处尽是虫网蛛丝,仅有由一张木板搭建的简陋的床板。
躺在此处的姜瑾心中愤懑不甘,她万没想到有一日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没用的东西,若非他们如此不中用,自己和媛儿怎会如此落魄。姜瑾心中怨恨,却因突然情绪起伏而呼吸困难,大口喘着粗气。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时刻守在母亲身侧的周芳媛被姜瑾的模样吓到了,她不知所措地看向母亲。
姜瑾双目瞪大,胸口剧烈起伏,张开嘴像是上岸的鱼儿。
胸口似是被巨石压迫,无论如何用力吸气,姜瑾也很难顺畅呼吸。
姜瑾凸起的眼球转向周芳媛,看女儿面色憔悴,泪水在她稚嫩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痕迹,心中钝痛。她想要安慰女儿几句,却只能徒劳地大口喘着气。
女儿已失去父亲和兄长,若是她也离她而去,姜瑾不敢想象她今后的日子要如何熬过去,或者根本熬不过去。
若是没有轻信周晓诚的许诺,又或是他与周晓彦两人中哪个能更顶用些,她们母女,甚至周家绝不是眼下这种结果。
谁又能想到根深蒂固,在尚曦城经营几代的周家,会在短短数月全族覆灭了。若非她娘家尚在,又有媛儿的婚事,恐怕她们母女也随着那些周家人一起覆灭了。
她已与外界断绝联系多时,唯一带进来的侍女也带着女儿写的书信离开了,只希望谢瑶能念在两人情分,以及儿女婚事上,派人前来,至少将媛儿接走。
人世间最简单最寻常的事——呼吸,已用尽姜瑾全部的力气,等急喘过后她已无力再思考其他事情,只能缓缓闭上双眸,渐渐睡去。
始终紧握住母亲的手,周芳媛心中充满了恐惧,她只有一个想法,让母亲痊愈,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窗外最后一丝光芒也消失了,持续了一昼的雨声仍未有停歇的意思。
今日周芳媛也只得了一晚冰凉的稀粥,唇瓣干枯她却不敢自己先用,她的母亲比她更需要。
“夫人,如今锦州动乱,周家已覆灭,此时再派兵赶过去为时已晚。”卢冠并不觉的一位已经失去父族的孤女还有何需要阗州出兵救援的。
近几年来,阗州士兵出战的次数比过去十多年加起来都多,为朝廷还可说是大义,仅仅出兵长途跋涉去另一州的领地只为救下一对失势的母女,他认为不值得。
和卢冠相似想法的人不少,若是周阳泽还在,请求阗州出兵救援还罢,如今怎么算都是比亏本买卖。更何况将那对母女接回来后要如何处置,践诺与蒯黎成婚,那岂不是蒯家未来主母无法为阗州提供一丝助力。
见谢瑶对此并不认同,卢冠继续劝道。“且不提援兵赶到时周氏母女在不在,将她们接回来大公子要如何自处?”
事出突然,蒯黎还在上学,自然无需知晓这些。谢瑶明白这些人的顾虑,不过她确实有不同的看法,且她认为他们也会认同。
“蒯家与周家有婚约在,姜夫人亦与我交情颇深,她们母女如今遭难,又且锦州世家之间相互倾轧,百姓受苦,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袖手旁观。”谢瑶将下手一众属官的神态尽收眼底,将后面的话说完。“更何况黎儿未来妻室以锦州作嫁妆,各位忍心糟蹋这份大礼么?”
“夫人您是说...”白茗最快明白了谢瑶的意思,惊喜之色浮上面来。
书房内的属官们目光都注视着谢瑶,想从她神态表情中寻找踪迹。
轻轻点头,谢瑶肯定了白茗的话。蒯、周两家联姻尚曦城无人不晓,姜瑾、周芳媛不过孤儿寡母尚且不肯放过,作为周氏女未来的夫家,替孤弱的未婚妻出头再和义不过。对于那些只知争权夺利的世家,她是不会手软的。
卢冠此刻的心情略微复杂,谢瑶没有向以往那般以道义说服众人,而是以切实的利益拨动人心,他既惊且喜,还带有一丝淡淡的愁绪。
谢瑶的打算获得了所有人的赞同,她任命谢和为此次出兵的主帅,领兵十万前去锦州救援,她则顿督军随往。
而获知锦州内乱,对其感兴趣的州府远不止阗州一家,密州的贺齐也对锦州这块“肥肉”虎视眈眈,出兵十五万自东南方进攻锦州。
此行阗州士兵的目的只有一个,除掉不义之人救出阗州未来的州牧夫人母女。
锦州新崛起的势力本就未将州事理顺,出了尚曦城对整个锦州的掌控力非常弱,如今两面受敌,立时乱了阵脚。
锦州与阗州相邻州县原就羡慕阗州百姓生活,听闻阗州此次出兵是来救周氏女,出发前谢瑶亦下令士兵与百姓秋毫不犯,阗州兵马所过之处无论是百姓还是官吏均无顽强抵抗便顺利攻下。
兴嘉五年四月底,阗州军已占领锦州自南向北三分一领地,密州军则占据了自西向东半数领地,两方异路人马心照不宣地避开对方,瓜分锦州意图已昭然若示。
阗州军和密州军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阗州军军令森严,所得城池百姓安然,官吏只要未有大错依旧任用,且不禁内外往来,消息向内流传后每入一城都颇为顺利,阗州军几乎没有折损。
而密州军的作风则凶狠非常,攻入一城便将城内主官斩杀,压迫百姓掠夺钱财,但凡有人反抗便是血腥镇压。故而虽战力强悍,密州领兵的将领们却深感军队愈往内推进愈发艰难,占领锦州这一半的领地是靠士兵的性命填出来的。
谢和下令兵马在尚曦城外驻扎,准备翌日强攻,只待攻破府城。
“阿姊,你身体还未恢复,怎么过来了?有何事让人吩咐一声我过去就是。”谢和正与属下讨论明日进攻之法,谢瑶领着两位幕僚进入大帐,他立即起身相迎。
“无妨,我闻你下令明日攻城,可是?”行军极速,谢瑶毕竟是女子,时日一长身体便吃不消。她早在半途便病了,只是一直瞒着不吭声,前两日被谢和察觉,故而军队停驻下来便劝谢瑶休养。
谢和点头,刚毅的面容早已脱离了谢瑶记忆中幼弟少年时的影子,成长为一位堂堂正正的男人。“是的,密州军距此处三、四百里,若是绕过庆城最多两三日功夫就会抵达,若是不能速攻下尚曦城,只怕局势有变。”
“我觉此法不妥。”在阗州军到来前的前几日,曾贤已下令坚壁清野,退守尚曦城内。如今城墙高坚,墙上士兵林立,若要强攻只怕阗州士兵将损失不少。
“为何?”谢和蹙眉不解。
“攻打城池是消耗战,若是为了入城,我们没有必要为此牺牲阗州儿郎的生命。”此时谢瑶身体乏力,头晕目眩仍自忍耐着。
此话一出,不只谢和,帐中的其他将领也露出了不认同的神色。
“阿姊或是有其他办法?”谢和认为谢瑶长于政务对军事却不在行,但她并非那种不懂却要指手画脚的人,故而问道。
“这位是任先生,阗州榕城人士,正有一法可不费一兵一卒夺取尚曦城。”众人的目光看向谢瑶的侧后方,一位头裹方巾、身材修长的中年男人。
“各位将军,”任融向前一步拱手与帐中将领行礼,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姿态稳重地开口道。“某有一计可让尚曦城不攻自破,密州军赶到时一切已尘埃落定。”
在烛火摇曳的主帐中,任融侃侃而谈,众人的神色亦由最初的不信任到频频点头。
“若是任先生的计谋成功了,便是我们阗州军的大功臣。”谢和豪迈地拍了拍任融的肩膀,爽朗地笑出声来。
是夜,任融悄然离开阗州军营,前往密州军下一个目标,庆城。
翌日清晨,晨露在绿叶间滚动,踏在草地上不一会布鞋便湿润了。
城墙上坚守了一夜的年轻守卫见城外远处升起袅袅炊烟下意识喉结滚动,他又饿又困,只希望接班的同僚能赶紧过来,他母亲定然已做好朝食等他回家。
分明相隔几里地,年轻守卫似乎嗅到了空气中食物的香气,鼻尖抽动吸进来的却是一腔湿冷之气。
一刻钟后,年轻守卫终于等来了前来换班的同伴,嘴角刚挂起的笑容在瞥见远处军营策马而来的几人后顿时垂落抿紧。“敌袭,敌袭!”
紧张而嘶哑的声音驱散了城墙上守卫的瞌睡,听到警报的守卫抓紧手中的武器,伸长脖子查看城下的动静。
有那老道的守卫见只有十数匹马儿朝城下奔来,那处军营却再未有动静,松了口的同时又疑惑地探头看向城下。
“我们乃阗州军,前州牧周阳泽之女与我家少主定下婚约,月前收到未来少夫人求援信,言其与其母均被困宅中,现夫人特派我等前来接人。尔等可将城门敞开,百姓随意进出秋毫不犯,我们只接走未来少夫人母女便起兵回去。”十数匹马上汉子在城下同声呐喊,不断重复相同的话。
尚曦城墙上的守卫面面相觑,那年轻守卫小声嘀咕句。“他们打算干甚?”又道。“是不是真的啊?”
被他的队长当头敲了一下,哎呦叫唤,委屈地看向严厉瞪着队长。
“禁声。”队长没好气地低吼道,随后快速朝城墙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