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叫,窗外树影微动,茂密的树木遮蔽了烈日,让未上冰盆的室内也没有那么燥热。
蒯黎进入室内之时三位早已等候在内人纷纷起身相迎,蒯黎朝他们行晚辈礼,几番推辞才坐上主位。
“让先生们久等了,小子惭愧。”蒯黎看起来十分敬重这三人。
“大公子多礼了。”一位面白短须的男人噙着温和的笑意看向蒯黎。“不知征粮之事最终决议如何?”
“张先生。”蒯黎朝男人点头,言简意赅。“母亲已决议送粮入京。”
这位张先生,姓张名知行,字合一,年三十有七,现为功曹从事,是蒯黎生前未儿子谋得的心腹之一。
三人对视一眼,另一位形容文雅的男人开口问道。“夫人如此决断,他人可以有异议?”
“有,许多属官都持反对意见,但母亲的想法也很有道理,且十万石粮食虽不少,却也不至对阗州造成影响。”蒯黎的目光落在第二位开口说话的人身上。
此人衣着简朴,浑身却透出一个文人雅士的高洁,他姓温名利茗,字志和,年四十,为书佐,亦是蒯浚留给蒯黎的心腹之一。
蒯黎将谢瑶私下与他所言尽数告知三人,这三位皆是父亲留给他的,他非常信任他们。
“上位者始终心系百姓,夫人仁心啊。”第三位面色略黝黑的男人开口道。
此人现任比曹,姓魏名达,字元良,年三十有三。
“魏先生也是如此所想么。”虽是问句,蒯黎却说得肯定。
蒯黎目中闪烁着骄傲,他是真心敬慕母亲。魏达、温利茗相视一眼,肯定地点头。
此三人都曾教导过蒯黎,故而他皆称他们为先生。
蒯浚当年听从谢瑶之言,放弃已成年的侄儿蒯穆转而支持尚在稚龄的亲子,却也多一层顾虑,在弥留之际引几位心腹与蒯黎相见,让他们辅佐蒯黎。
这三位虽官职不显,却也是一股助力,兼之卢冠、印宽等人,便是谢瑶有其他打算也能掣肘一二。
幸而谢瑶并无私心,早早安排蒯黎跟随学习,母子关系和谐深厚,又蒯浚在时所任官员若无过失依旧任用,让绝大多数人都相信待到蒯黎成年,谢瑶必将功成身退。
兴嘉五年八月,方州被破,熊波率领残部退往丹州交界处。
兴嘉五年十月出,阗州十万石粮食入京。
“大司马,阗州十万石粮食已运抵京城。”主簿冯筠从外走来向乌含道。
“好好好,”乌含心情大悦,笑而击掌说。“阗州州牧果然识趣。那蒯黎是何许人?”
“乃前州牧蒯伯修之子,如今子承父业。只是眼下尚且年幼,由其生母主事。”冯筠道。
“哦,还有这等事,细说来我听。”冯筠的话引起了乌含的好奇。
何沧之乱时谢瑶曾至京城,只是她为人处世皆低调,受到的关注并不如那些强势的州牧多。当年乌含整个心思都在京城崭露头角上,并未对阗州的事多留心。
阗州地处大冀东方偏南,那处历来地广人稀,不如内陆富饶强大,以往官员调动大多避开阗州等几处偏远的州府。蒯浚入主这些年夫妻两都奉行低调行事,除了敞开来接收灾民曾名噪一时,后头又渐渐沉寂下来。
乌含主要经历都在瑞州,以及与其管辖之地相邻的平州、常州和丰州,再加上中原局势,对这位名声不显的蒯州牧所知甚少。
冯筠遂将蒯浚家世,蒯黎年纪以及谢瑶作为一一向乌含道尽。
乌含虎目渐紧,随即大笑道。“蒯州牧父子忠心大冀,合该嘉奖,我会为蒯州牧向陛下请功的。”
兴嘉五年十一月底,朝廷追封蒯浚为新阳侯,赐蒯黎百金、玉如意一对,赐谢瑶玉锦两匹、鸾钗一对。
次年二月,草长莺飞,乌含以达州未尊御令提供粮草为由,征调二十万兵马讨伐达州。
达州州牧史敬曾上书自陈,达州今年收成不丰无法如何提供粮草,被乌含驳斥后领兵抵抗。
史敬高门士族出身,只爱风雅不喜流俗政务,日常与幕僚亦是吟诗作对,少有政令,与忻州宫都启是挚交好友,两人多有书信来往。
达州在史敬治下这些年,除了叛军入侵动乱外,百姓生活却还能勉强过得下去,相比于一些盘剥压迫百姓的州牧长官,史敬在达州的官声还算尚可。
在乌含出兵之前史敬又着人入京说情,可惜任谁前来都被乌含以不敬天子为由驳斥,并明言若是再有人上门便同罪论处,这才止住上门说情的人。
二十万大军自京郊出发,不过半月功夫便打下半个达州,直逼达州府城天盛府。
“乌阳德已占领半个达州,如今他的军队距天盛府不过百里,各位有何良策迎敌?”已年过四旬,一向风流倜傥的史敬如今也露出几分疲态。
他万万没想到达州三十万士兵如此不堪一击,已被人逼至此境尚无还手之力,让他又该如何是好。
“大人可向平州与于州借兵。”史敬幕僚厉安进言。
厉安,字子珍,年三十,两年前成为史敬的幕僚,因一手绝佳丹青颇受史敬看中,常随伺左右。
他深知史敬在乌含的猛攻下绝对坚持不了几日,故而给出建议。
史敬思索片刻,蹙眉为难道。“我与平州马光启、于州李子诚并无深交,他们怎肯为了我得罪乌阳德。”
“平州与瑞州接壤,瑞州一直有吞并四方之心,两州交界多有摩擦,马光启历来与乌阳德不睦,且他向来重名声,亦无需他长途跋涉出兵救援达州,只需屯兵海城沿线即可。”
海城位于平州东南方向,与瑞州邛城相邻,邛城之后是一片平原,只要平州兵马在海城有动作,乌含没有不心惊的。
“而于州,”厉安眼神闪烁,继而道。“李子诚野心勃勃,取代宫建章谋夺州牧之位,如今已将宫家及忠于其的下属斩杀殆尽,整个于州彻底成其掌中之物。只要大人派说客提醒李子诚,达州与于州相邻,又是京城直通瑞州的必经之路,乌阳德已得京城、习州、甘州、瑞州,若再让达州被其所得,他下一个目标定然是于州。”
“子珍所言极是,那我派谁去这两处当说客妥当?”这些日子紧锁的眉峰渐渐舒展,史敬只希望快些派人去请救兵,早一日解乌军围困之境。
“于州李子诚处某愿前往,定然说动其出兵救援达州。平州处某荐一人,凭他唇舌,必定能说动马光启兴兵瑞州,解大人燃眉之急。”厉安说出这人名字。
“事不宜迟,此时就拜托子珍了。”史敬起身朝厉安作揖。
厉安慌张后退避让,与史敬惜别几句便匆匆启程离开达州。
三月,乌含率二十万大军直逼天盛城,史敬让府城附近百姓及士兵入城后紧闭城门,无论乌含手下将领如何搦战皆闭门不出,一心等待救援。
天盛城坚守半月后等来了前来救援的于州十万兵马,两州共抗乌军,又有邛城传来消息,大量平州军马调入海城,正与邛城兵马对峙。
月末,细雨蒙蒙,浸润大地,幼苗破土而出,沉寂了一季的枝丫上冒出嫩芽,为天地间披上一层缥缈的绿纱。
“天气乍暖还寒,咳疾最是容易复发,母亲用了女儿的膳方可有效果?”谢瑶陪着一位年长妇人闲话,一旁还有弟媳邹氏作陪。
那年长妇人正是谢瑶生母肖氏,自去年七月谢逸将父母亲族接入阗州,谢父与谢母便由长子奉养,如今与谢逸同住。
“好多了,连续吃了一个月似是呼吸都顺畅了许多。”肖氏目光柔和的看向大女儿,满眼慈爱。
“多亏阿姊,那膳方确实不错,我陪着母亲吃过几回,嗓子都清爽了。”邹氏微笑附和。
邹氏很是敬爱谢瑶这位姑姊,不仅因为丈夫翁姑的关系及她对家中的看顾,自搬入长兴府起,她才真切感受到谢瑶在百姓间的声望。一个女人能得如此,邹氏觉得姑姊就不是一般人。
与母亲及弟妇叙过家常,谢瑶起身告辞,回到了府上。
才刚踏入院子就被匆忙赶来的耿真手中的信拦住了。“夫人,尚曦府有急信送来。”
吕易被交代其他差事,这几日由耿真暂代其职留在谢瑶身侧。
一目十行扫过信,谢瑶折返往外走,并吩咐耿真急招属官前往外书房。
手书在众人手中传阅,薄薄的纸张上承载了周芳媛急切的呼救与深深的绝望,信中写道。
“谢夫人万福金安,自夫人离开后母亲与我闭门守孝,然因父亲逝世族人常来府上。母亲轻信人言,致母亲与我被困深宅,今母亲病情日渐沉重却无医可寻。恳请夫人念在故交份上伸出援手,求母亲与我脱离牢笼,感激涕零。”
手书结尾潦草,可见是情急之时写下来的。
又有送信的侍从前来,将姜瑾、周芳媛这对母女的遭遇一一道来。
“我们夫人与大小姐原是在家为大人守孝不见外人,然族里有几家却日日登门拜访夫人,一些时日后夫人便与其中一家特别亲近。突然一日我们府上便被围住进出不得,夫人几次欲出都被阻拦。又过些时日另一批人将先前的看守全部杀害,并将夫人与大小姐移至府外荒宅小院中囚禁,只有一二近侍得以跟从。夫人染疾后大小姐苦苦哀求却不被允许延医问药,听闻夫人在内已卧床不起,大小姐的这封信便是夫人的侍女冒死送出来的,还请谢夫人蒯大人一定救救我们夫人与大小姐。”送信的仆从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