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石墙上绿意一点点复苏,温柔的日光如同一汪清泉洒落在树叶间,留下一抹淡金色。
回廊两侧的砖石上爬满了绿苔,透着一丝清新自然的野趣。
宅子内堂,吴氏恭敬地立在下首。
“事情办得如何?”周阳彦捏起茶盖,目光落茶碗中悬浮着纤细茶叶的茶汤里,漫不经心地问。
那日姜瑾扫了周阳彦的面子,但他不认为谢瑶会拒绝他。别说不过一个寡妇,便是二八年华的姑娘也无法拒绝他的求娶。
吴氏虽不知谢瑶的身份,但见那通身的气派,且能让这为主如此慎重,她便知不是寻常人。眼珠一转,她笑着道。“先恭喜大人即将喜得新妇,老身观谢夫人的模样,虽还未点头心里却是愿意的。”
见周阳彦的嘴角微垂,吴氏接着道。“自古求婚女方定然是要矜持些,且姜夫人与一双小儿在侧,便是谢夫人十分愿意也不好大剌剌地接过来。”
谢瑶没有立即答应让周阳彦略有不快,但这吴氏说得也有些道理。将茶盖放下,周阳彦点头。“既是如此,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待本官婚事一成,少不了你的谢媒钱。”
是夜,在后宅与侍妾调笑的周阳彦收到族内邀请,前去州牧府中商议推举下一任锦州州牧一事。
周阳彦欣然前往,族内除周阳泽外他的官职最高,那州牧之位理应是他的。
且自周阳泽过世之后,他亦殷情联系四方,已将州牧之位视为囊中之物。
“廷亦,快请。”原以为是族内之事,周阳彦跨入议事厅前,出迎却是钟昂。
钟昂,长史,字明远,乃周阳泽生前最信任的挚友。想来或是周阳泽生前有些交代,又或是需一个见证,毕竟此时也确实绕不开他,周阳彦向钟昂回礼,两人一同踏入大厅。
黑夜是天然的幕布,将人们的心思与行踪都掩藏在夜色下。尚曦城一处偏僻的宅院响起了恼人的拍门声。幸而这一处的住户稀少,倒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谁?”门内的人警惕地问。
“王四六吗?我是罗锅头,大人让我送些东西过来,你快开门。”门外的人扯着一副哑嗓子道。
熟悉的声音让门内的王四六放下警惕,一阵门闩移开的声音,门被打开了。
门刚打开一条缝隙就被早已急不可耐的人猛揣了一脚,开门王四六不防向后一倒,哎呦一声。“你干嘛?”
声音响起又戛然而止,门外的二十几人一拥而上,冲了进去,为首的吕易手中寒光一闪,王四六圆睁双目的头颅滚了几滚飞向了暗色的墙根处。
二十人行动迅速,除了拔刀砍杀及目标明确地向前冲,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与声音。
宅子内渐渐混乱,守护宅院的护卫收到传讯向闯进来二十人的方向聚集。
抱膝席地而坐的谢瑶恍惚间听到兵器相交的声响,她抬起头看向门外,凝神细听。
这次不知谢瑶,姜瑾三人也听到了,四人纷纷站起,走向门边。
“娘。”两个孩子仰头分别看向各自的母亲。
“有人来了。”姜瑾的目光警惕又含着期待,始终未离开大门。
“小心。”谢瑶让两个孩子退到她们身后,拉着姜瑾远离门边。
她心里猜测应是吕易他们找来了,但并不敢掉以轻心。
门被哐当一声踹开,来人手中持刀,衣角染血,突出的眼球扫过房内,抬脚就向着她们而来。
“站住。”姜瑾厉喝道,恐惧却坚定地挡在最前方,她的身后有她的女儿周芳媛。
那人应当是认得姜瑾,脚步迟疑了一瞬复又似是下定某种决心,眼神更为凶恶。
拉上处于震惊中的小姑娘,谢瑶推着儿子朝一旁闪开。“快走。”
躲过刀锋,谢瑶用尽全力将两小儿推向门口,姜瑾在刀劈过来的最后一刻也因女儿的脱逃而扑倒躲闪过致命一击,摔倒在地。
男人的目标是谢瑶母子,他略过倒在地上没能马上起身的姜瑾追上谢瑶,挥舞着刀尖朝谢瑶身后劈砍。
门外冲过来几人,为首之人爆喝一声将手中的刀猛力甩向追在谢瑶身后的男人。“住手。”
银光在眼尾闪过,随后是刀剑扎入皮肉中的声响,谢瑶这才看清了来人,是吕易他们。
“夫人,大公子。”吕易和几乎同时赶到的从涛、魏敬三人朝她迎了过来。
“先离开这。”谢瑶朝三人点头,扫过门外,那些人并不是她的人。
吕易点头,与从涛、魏敬三人呈牡阵护着四人朝外走,来到院子,外面的兵器相交声愈发清晰。
“还有谁没到,为何都坐着不出声?”进入大厅有小半个时辰,周阳彦见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却迟迟未进入正题,不由焦躁起来。
“人马上就过来了,兄长稍安勿躁。”开口安抚周阳彦的是周家庶支周晓诚。
此人与周阳泽、周阳彦同辈,却因嫡庶有别排辈用字并不相同。
周阳彦的目光落在这位庶支同族面上,嘴角下垂却没在开口。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侍从低眉顺眼地走进,来到周晓诚身侧低声说了一句后又退下了。
“好了,人到齐了。”周晓城扫过在座的一众人,眉眼松动。
此时厅中除了长史钟昂,全是周家族人。这些周家族人中又以周阳彦与周晓城各为嫡支与庶支的佼佼者。
众人的目光与周晓诚一般落在门口,脚步声渐进,踏进来的却是一袭素裙。
“嫂夫人。”钟昂起身。
其他辈分低的族人也纷纷起身,姜瑾矜持地点头回礼,目光落在周阳彦身上时瞬间凌厉起来。
姜瑾身影出现的那一霎那周阳彦心中暗道不好,随后见到她身后的谢瑶及其护卫,心更是沉到谷地。
这里有见过谢瑶的,知她是阗州州牧家眷,此时疑惑地看向周晓诚,用眼神询问为何此刻会有外人到场?他让他们等的就是她们?
“在那件事之前,我们还需先解决一件要紧的事。庆生,此事你最清楚,你来说。”咳了一声,知情人之一,周家长辈三叔公开口道。
“是,三叔公。各位叔伯兄弟,钟贤弟,今日请诸位前来有两件大事,后一件诸位都清楚,前一见么,”周晓诚的目光扫视一圈落在周阳彦身上。“还需五哥解释一番,囚禁阗州州牧家眷意欲何为?”
在场的除三叔公与钟昂,众人均神情震荡地将目光移向周阳彦。
“怎么可能?五哥绝不可能做这种事。”与周阳彦亲近的同辈出言维护。
“苦主在此,且三哥遗孀亦亲身经历,各位若是信不过我,也当听听两位夫人之言。”若非吕易三人找上门,拿出阗州印鉴,并着人将一重伤者抬至眼前,周晓诚也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周阳彦图谋不轨将我们母女及谢夫人母子囚禁与深宅之中,甚至意图取我们性命。”说起此时,姜瑾斜睨周阳彦的目光带着仇恨,她的女儿,这世上唯一的骨血只差一点就被害了。
“娣妇误会了,某不过是请娣妇与谢夫人去别院做客,绝无其他旁心。”毕竟是一郡郡守,在短暂的怔忪与心慌后周阳彦立即回复了常态,甚至面上噙着浅笑,似是姜瑾在咄咄逼人。
“你。哼,现在否认恐怕太晚了。这次若非多亏庆生兄弟出手相助,恐怕我们母女与谢夫人母子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那偏僻的深宅中。”姜瑾遂将她们这三日的遭遇道与众人。
从进入厅中起谢瑶便未开口,她只将吕易留在身侧,从涛、魏敬两人已护着蒯黎出城与队伍回合。
她原也不打算前来,只脱险后姜瑾郑重和她道歉,千万恳请她一定跟她回府,她定然会给自己一个交呆。想到自己的两个侍女还有不方便移动的谢山,谢瑶这才又忍耐下来。
在姜瑾说到周阳彦欲与谢瑶结亲时,先时严肃的气氛顿时被暧昧冲淡,众人的目光或明或暗地瞟向谢瑶。
“这是误会,我绝没有要伤害娣妇与谢夫人的意思。我是诚心求娶谢夫人,如何会做下那等无法挽回之事。”周阳彦满脸懊悔,满怀歉意地转向谢瑶作揖道。“但事情是发生在我的私宅,我定然会给夫人一个交代。”
两害相较取其轻,周阳彦将谢瑶母子几人掳走是事实,但要将她们灭口之事确实并非他的命令,他也不会承认。
“休要狡辩,若非我等及时赶到,只怕夫人和大公子早已遇害。”吕易先前还不知有强娶一事,此时几乎怒火中烧,恨不得冲上前去将其手刃。
只是如今他们虽是苦主,却还在对方地盘,冲动行事只怕于夫人不利,吕易目光如刀剑,愤恨地盯着周阳彦。
在座的都是官员,没人将吕易一无品无级的侍卫放在眼中,但谢瑶的身份非同一般,他们无法忽视。
“是不是误会,如今我们母子既然平安无恙我也不想过多追究,还请周郡守将我的两个侍女还来。离开阗州日久,我们也该还家了。”与激动的吕易不同,谢瑶的语气堪称平淡,仿佛姜瑾描述的一切她并非亲历者。
这里毕竟是周家地盘,且姜瑾一再恳求谅解,谢瑶思考再三,决定尽快了结此事。
“那是自然,夫人放心,两位姑娘都有人好生照看着,我会让人将她们送至夫人身边。”见谢瑶表示不追究,周阳彦的目光接触上怒视他的姜瑾,心下虽还有担忧,却也松了口气。
能大事化小就好,至于姜瑾,她是周家人,族里也不会允许她闹得太过。周阳彦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