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尚曦府往南,九、十日的功夫谢瑶一行便进入了阗州境内,入了阗州,马车行驶的速度渐缓,又过大半月才回到长兴府。离开时山野百花争艳姹紫嫣红,回来时田埂金黄麦穗饱满。
府中一切还是谢瑶离开时的模样,管家领着家中下人迎接女主人的归来,九里几步上前取代了朝阳的位置,扶着谢瑶下马车。
朝阳被挤到一侧偷眼瞧了谢瑶的神色,见她并未留心自己,料想这是谢瑶原本的贴身侍女,比之自己不知强了多少倍,黯然垂手站在后方。
款步前行,听着管家禀报她离家后家中的情形,谢瑶突然停下步子,侧身唤身后的人。“朝阳。”
“欸。是,夫人。”看着被众人围住的夫人,朝阳像被遗弃的幼犬耷拉着头,此刻听得夫人还记得自己,心中宛若真盛开了一片朝阳花,平凡的面容都生动起来。
菡萏几位贴身侍女早就瞧见夫人身侧的朝阳,只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朝阳亦是兰月之花,看来她们会多一位姐妹了,互相对视一眼,几人不动神色地继续跟在夫人身后。
申时,得知谢瑶已归的两个孩子急匆匆地从演武场回到后院。
“母亲。”蒯黎和蒯真向谢瑶行礼。
“黎儿、真儿,快到娘这来。”许久不见两个孩子,此刻谢瑶发自内心的欣喜。
刚伸出手,蒯真便冲到了谢瑶的怀中,蒯黎也难得做孩童模样,快步来到母亲身侧,握住了母亲伸过来的手。
与孩子们一同用了晚膳,又和蒯真玩了几局双陆,看时辰不早了,谢瑶让蒯真的嬷媪将其带回去休息,却留下蒯黎。
被单独留下,蒯黎略有些忐忑。快速回想母亲离开这段时日内自己的功课及日常,应是未有出格的地方,心下略安。
“母亲,何事吩咐孩儿?”蒯黎人小,陪谢瑶坐了一会就沉不住气了。
“娘有一桩喜事要与你讲,娘与锦州州牧夫人姜氏一见如旧,她邀娘去府中小住。其长女进退有度,聪慧伶俐,娘已为你聘来为妇。”柔和的烛光将母子两笼罩其中,谢瑶面含和悦之色。
“娘您选的自然是最好的,孩儿多谢娘。”蒯黎起身正经地朝谢瑶行礼。
“傻孩子,娶妻还是要你心悦才好。”谢瑶点了点蒯黎的额头,被他的态度弄得颇为无奈。
“娘喜爱孩儿便喜爱。”见谢瑶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蒯黎想了想补充道。“将来周氏女进门,若能孝顺娘,爱护二弟,孩儿就欢喜。”
以蒯黎的年纪目前对娶妻还没有太大的概念,未来的妻子又是谢瑶选的,他当然不会有异议。
“这几月的听议有何心得?”婚约已定,婚书已写,谢瑶告知蒯黎一声便罢,话锋一转言及听议之事。
她虽暂掌阗州之政,然将来整个州还是要交到蒯黎手中,故离开前她亦让蒯黎要参与每一次议事。
“娘定下的政令惠于百姓,阗州平和,舅父与各位大人每旬议事一切如常。是了,与忻州、密州交界处多有百姓迁入,各地入艺所的百姓有所增长。”蒯黎想到母亲关心阗州百姓人数及艺所情况,特意提了一句。
阗州每旬会有一次大议会,只要在长兴府的属官们都会参加,而其他需要临时拿主意的小议会则会根据实际需要定下官员及时辰。
大议会谢瑶要求蒯黎必须参与,小议会则取决于他当日的功课是否完成,若是时辰太晚也无需前去。
“那你对百姓入迁和艺所人数增长有何看法?”专注地看着蒯黎,谢瑶耐心等待他思考。
侧头盯着谢瑶身侧的几案,蒯黎想了想才道。“百姓认为能在阗州安定的生活,所以愿意离乡背井。去艺所的人会增加,则是百姓向往更好的生活。”
及至目前,能够领到土地的人多为新入籍的百姓,然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土地面积不变的情况下想要养活更多家人,或是过上更好的日子,就需要想法子了。
而谢瑶之前定下的政令,凡从艺所学有所成的人通过考核均由官府安排差使,这让许多起先观望或是想走学问这条路却又欠缺些许天赋人家看到了希望。
蒯黎的目光落在谢瑶面上,见母亲面露肯定,脸颊右侧的旋涡显了出来。他想了想继续道。“娘您曾教过我要爱民如子,在阗州施行的政令都是为百姓便利的,所以只要是对百姓有利的我们都该考虑施行,对吗?”
儿子闪亮的双眸让谢瑶感到欣慰,他年纪还小,能想到这些已是不错了。她肯定地点头。“黎儿你说得对,作为上位者,我们应当要多站在百姓的角度思考。他们能否吃饱,是否穿暖,身体是否康健,生活是否安定,这些都是作为上位者的我们在施政前需要考虑的。
但在为百姓生活忧思之时也不能忽视士族的力量,除皇族外,天下大半的土地都掌握在士族手中,且纵观当今官场,除了微末小吏,哪个不是出身士族大家。蒯、谢两族也是士族,若是以一方利益换取另一方的利益,在自身不够强大的时则只会如悬丝步屡。”
澄澈的目光中含着些许迷茫,蒯黎仅点头接受母亲的教诲,没有继续追问。
*
兴嘉四年九月,习州州牧祖沅因不满小皇帝对其他勤王州牧的封赏高于自己,在朝堂上公然违逆小皇帝,并在朝议结束后立即领着军队离开京城,返回习州。
东皋淳大怒,下降罪诏书,罢黜祖沅州牧之位,另选贤能之士任之。
同年十月初,何沧以南帝东皋全名义安抚祖沅,承认其州牧名位,并加封西渝侯。祖沅受封赏诏书,向南帝称臣。
皇帝东皋淳令江州、宣州、梓州三州兵马讨伐祖沅,甘州、南州两州人马阻断里州与习州的通路,铲除里州叛贼。
甘州早已秘与里州互通,京城天使一至便被杀害,南州、梓州接诏书后按兵不动暂且观望,仅宣、江二州响应,各派遣十万、五万军马讨逆。
十一月,江州州牧在讨逆战中被祖沅所杀,江州残兵逃回江州,甘州趁机进犯。
宣州一面讨伐祖沅,一面救援江州,州牧谭瑾在行军途中偶感风寒,原以为不过小恙,哪知病势日渐沉重,半月功夫竟于帐中病亡。
讨逆军溃散,何沧嗅到了机会,欲率领里州、甘州、习州三州七十万大军北伐进犯京城。
京城的小皇帝听闻消息,下诏让谭瑾长子谭焱继任州牧之位,继续讨伐祖沅等叛军,又下诏宁州、梓州、南州出兵于侧后方阻拦里、甘、习三州。
宁、梓、南三州担忧何沧会趁机入侵其领地州郡,这才派兵防御阻拦,又有谭焱一心为父报仇,愈战愈勇,这才没让何沧的野心实现。
里、甘、习三州位于大冀最西方,暂时波及不到处于大冀东南方的阗州,谢瑶沉下心治理阗州内政。
次年初,小皇帝下诏改年号兴嘉为永光。
永光元年五月,谢瑶收到了来自忻州州牧宫都启的求援信。
“宫都修文向来只知吟诗作赋与人闲谈论道,在士族中颇有名望,如何会与甘子成结下此般仇怨?”看过信,周琸不解。
宫都启,字修文,忻州州牧,家世显赫,能文擅赋,许多士族追捧其文章书法,虽为州牧却不管政事,是士族中高洁的典范。
甘平,字子成,连州州牧,同为士族出身,颇有治世之能,前任州牧病逝任上后连州郡县各自为政,被小皇帝派去执掌连州后仅用一年时间便摆平了连州内错从复杂的势力,掌握实权。
周琸年轻出门游学时曾与宫都启有过交集,那是一位在学问上可睥睨天下的大家,名副其实,却有一副与世无争的性子。要说宫都启会与哪家结血海深仇,他是不信的。
“慎明有所不知,是甘子成全家在忻州境内被屠,他举全州之兵向宫都修文复仇。”钟修摸着新修的短须叹道。
“两人未有私仇,宫都修文绝干不出屠人满门的事来,这其中定有误会。”冉逸虽为庶族,也对宫都启的文章推崇不已,以文论人品,他不相信宫都启会做下灭人满门的事来。
周琸听后亦不信,蹙眉凝思。
“的确并非宫都修文所为,亦不是忻州所为,而是兴嘉二年叛军余孽所犯下的杀孽。宫都修文知晓境内有匪徒干下如此骇人之事后立即下令派军队剿匪,并将一众匪徒枭手送至甘子成处致歉。”眉峰微蹙,钟修对甘平不依不饶也觉不妥。
“甘子成野心勃勃,天下谁人不知甘家事与宫都修文无关,此人安定连州后便有窥探四周之举,不过是没有由头发难罢了。”相鸣面露不屑。宫都启是无能,但甘平更让人不齿。
“连州与阗州并不接壤,夫人打算如何救援?”卢冠提出疑问。
众人均赞同出兵救援,也知晓谢瑶一定会出兵。谢瑶生父谢文斌现任忻州北郡太守,于公于私她都会伸以援手。
“由谢都尉领阗州四万兵马前往连州救援,我且修书一封,借道密州。”谢瑶思索后道。
谢瑶打算随军亲自去一趟连州,若是形势危机便将父母家人接来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