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灵堂内烛火摇曳,长明灯灯芯上的火苗一闪一闪,就在看到的人要担心它是否会熄灭前,微弱的火苗毫无征兆地突然暴涨,将它周围的角落照得透亮。
谢瑶牵着长子的手,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些男人们窃窃私语。说是私语也不对,他们说话的音量并不低,也很嘈杂。
她的目光又转向呆立在一旁的蒯穆,眼底含着一丝打量,他的反应和她设想的略有不同,还算识大局。
谢瑶的思绪回到了那个和蒯浚最后一次长谈的深夜。
“我要见几个人。”蒯浚疲惫地道。
谢瑶的眼中露出了一丝笑意。“好。”
“让黎儿占住这个位置,你有几成把握?”蒯浚闭上眼,深吸一口,缓缓睁开双眸,问。
“五成。”算上所有意外的话,谢瑶心想。
蒯浚不可思议的目光落在谢瑶脸上,谢瑶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用轻松的语气道。“五五之数,就可一试。你不想要黎儿成为州牧吗?”
这是他要不想要的事吗?蒯浚对妻子没来由的信心感到心累,一旦朝廷发现上荐的人还是个孩童,恐怕他们蒯家都要吃挂落。倒时他两眼一闭,受罪的还不是他们母子和蒯家。
“其实不必如此,荐蒯穆为州牧,将来...”将来什么,谢瑶似笑非笑的神色让蒯浚接下里的话压在舌尖说不出口。
等黎儿真儿长成后,难道蒯穆会将州牧的位置让出来吗?他现在或许对自己这位堂叔心怀感激,将来只会防着他们兄弟两。
蒯穆成为州牧蒯家没有损失,但州牧之子变成州牧的堂侄,于蒯黎蒯真来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明白了。蒯穆恐怕已在路上,现下需要马上派信得过的人去京城,要赶在所有人之前将事情办妥,拿到诰书才好。”蒯浚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困意突然袭来,他勉强将话说完,就再难提起精神。“上荐表在书案下,把它改了吧。”
“我知。你累了,先休息,其他的事我会处理好的。”给已闭上双目的蒯浚掖好被子,谢瑶起身走到书案边,拉开抽屉,果然看到雷纹淡棕的上荐表放在其中。将其打开,她读了一遍后,收入袖中,才唤人进来。
没有如蒯浚想的那般先去书房,谢瑶离开留影院后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将上荐表拿出放在桌面,捏了捏眉心,此刻的谢瑶才露出一丝疲态来。
房间内很安静,让谢瑶能清净的思考,菡萏在寝房铺床,紫薇将谢瑶进门后换下的外裳理顺,昙华接过小丫头手中的铜盆轻手轻脚地放到盆架上。
接过九里奉上的温茶,润过唇舌的谢瑶在放下茶杯的时候长袖碰到了桌面的上荐表。
“九里,取火盆来。”谢瑶的目光落在桌面,突然道。
收到主人的指令,九里很快将火盆移过来,放在谢瑶的脚边。火盆里炭火正旺,橘红的火光释放出暖和的温度。
拿起手边的上荐表,谢瑶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火盆中。落入火盆的上荐表溅起些许火星,它的表面开始出现焦黑卷曲,随后被腾起的火焰笼罩。
谢瑶眼中映照出火色的红焰,就像她此刻平静外表下的心。能让蒯浚心甘情愿地交出来很好,不然这本上荐表也只能永远地躺在那个狭小的空间。
她没有想过如蒯浚所言改动上荐表再送抵朝廷,只因一个月前她的人已带着一份由病重州牧所写的上荐表去了京城,若无意外,恐怕蒯黎的封诰已在回来的路上。
千里之外的京城,数九寒天,北风呼啸,清晨役夫清扫过残雪的街道不过半日便被当日降下的白雪覆盖。
午时前后役夫们不得不再次提起工具,忙碌在白雪皑皑之间,不过此时出来扫雪的就不止他们了。
为了让进出的客人不至在门前滑倒或是踩湿鞋袜,福城客栈的伙计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将门前的平地上的雪打扫一番。
将今日赐下的封诰小心收好,白茗压下兴奋,匆匆赶回福城客栈后便吩咐仆从收拾行囊,他要立即动身赶回长兴府。
初闻夫人交代的事,白茗心底忐忑,让少主以稚子之身承袭官位闻所未闻,但夫人的一番言语还是让他对这一趟存了一丝信心。
收拾好行囊,带上十几人,白茗第二日便出发往京城赶。夫人交代第一件事,与时争锋,他必须在被人察觉前快速来往于京城与州府之间。
一个月的路程,在白茗不计代价,中途不断换马的情况下缩短到了半月。
抵达京城,白茗找了一家最好的客栈休整一夜,暂退风霜后的他立即带着印章去了那处,将车马赶出来后又去了京城最大最豪华的珍宝阁。
带着拜礼,白茗用州牧的名帖先后拜访了丞相以及左右中常侍。
丞相与蒯家有旧,白茗将蒯浚的情况告知丞相,并将上荐表呈给丞相。
“老夫已知,你三日后将上荐表递上去,老夫自会为蒯州牧周旋。”丞相合上上荐表,递到白茗手中。
白茗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立即起身朝丞相作揖。
辞别丞相府,白茗又带着拜礼去了左中常侍府邸,左常侍还在宫中,白茗等了一个时辰也未见主人归来,只得留下拜礼与名帖起身先离去。
到右中常侍府门外之时恰遇归来的右中常侍,送礼拜见后说出来意,右中常侍面上始终淡淡的。
白茗想到出门前所得的交代,笑容可掬地朝右中常侍道。“大人,下官于路上新得宝箱,以前未曾得见,大人多闻广识,烦请大人为下官长长眼界。”
“哦,咱家虽无多少见识,却也在宫内观过万般珍宝,倒是可以一见。”右中常侍来了兴致,放下刚端起的茶杯,捏着嗓子笑道。
白茗让侍从将宝箱抬上来。
那宝箱外表平常,两尺见宽一尺见长,不见多大却需两人才能抬起。
白茗让侍从将宝箱抬到右中常侍的面前,亲自上前,将箱盖打开,内里一道耀眼的白光射出,晃了右中常侍的眼。
“果然是口宝箱。”右中常侍看向白茗的目光都慈爱了几分。
“大人之见非下官所比,下官愿献此宝箱于大人,还请大人万勿推辞。”白茗深深作揖。
“嘉兰不必如此。诶,这口宝箱就暂寄于咱家处。”右中常侍笑眯眯地扶起白茗,又与他闲话几句,才让人离开。
白茗,字嘉兰,年三十有六,任长兴府主簿。
出了右中常侍府,白茗的面色冷了下来。世人皆道宦官贪财,果然诚不欺也。刚刚那一口宝箱,就花费了他带过来的半数银钱。幸而夫人给了私印,容他随意取用,否则事还未办成钱财便穷尽了。
接下来连着两日白茗都去左中常侍府中,直到第三日才得召见。前两日他也未白走,他已打听出左中常侍与右中常侍喜爱黄白之物不同,左中常侍心悦奇珍异宝。
投其所好,白茗送上的两件珍玩很得左中常侍的欢心,左中常侍让白茗明日便将上荐表呈上去。
千恩万谢从左中常侍府出来,白茗回到客栈,第二日就将上荐表呈上了朝廷。
这一等就是十日。
白茗知晓上荐表不会呈上去就朱批,但如这般石沉大海一点消息都没有显然是他完全没料到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呢?白茗不解,只得又走了一趟丞相府,可惜等到日落也没能见到一早去宫中的丞相。
拜礼三人都收了,便是有人收了礼不办事至少也不会阻拦,但封诰迟迟未下,肯定是哪里遇到了阻碍。
翌日,白茗又从珍宝阁中购得一古玩至左中常侍府,恰逢左中常侍从外归来。
左中常侍斜睨一眼面上焦急却不明所以的白茗,只道了一句。“今日太后下旨赏赐大将军,咱家刚办旨回来,没有精力和你多言,先回吧。”
直到左中常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白茗才转身离开。拍了一下额头,他加快了步伐,怎么就忘了外戚呢。
给大将军府上的拜礼加厚了几分,白茗才得以顺利得到大将军的接见。
“你说的是谁?”一位身段婀娜的宫装丽人把玩着面前的玉珊瑚,漫不经心地问。
“阗州州牧身体有恙想要乞身,前些日子上表荐其子接任州牧,望太后朱批。”左中常侍弯腰躬身在一旁,细细观察了宫装丽人的神色后才开口缓缓道。
“便是白日我兄长所提之事?”宫装丽人的目光在玉珊瑚上流连。
“是的,娘娘。蒯州牧之子致孝,不但在蒯州牧患病之时躬身照料父亲,还为父亲分担了政事,是不可多的的人才。”左中常侍见太后娘娘心情不错,立即将准备好的话都说了。
宫装丽人便是现今大冀朝的太后沈氏,小皇帝的生母。太后凤目微转,看向身旁的左中常侍,笑道。“收了人家多少好处,能劳动你做说客。”
“瞧娘娘说的,奴婢在娘娘眼中就如此眼皮子浅。我是见那蒯州牧之子果然有才,才敢向娘娘你禀报的。要说来人没有拜礼娘娘不信奴婢不也不敢说没有,只是奴婢看这玉珊瑚的第一眼就觉得该摆在娘娘宫中,便舔着脸替娘娘收了下了。”左中常侍忠心耿耿地看向宫中最最贵的女人。
“倒是有些眼力劲,确和我眼缘。文鸳,摆到窗架上。”太后起身,回了寝殿。
抵达京城半月后,诰书终于到了白茗的手中。这份轻柔的诰书重达千金万金,是真正用真金白银堆出来。他小心收好,传令立即动身回阗州。
一路晓行夜宿自不必提,才刚踏入长兴府白茗便得知州牧已病逝的消息,顾不得一路风霜,直径去了州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