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雨过后,院里的玉兰花落了满地,纯白的花瓣沾满淤泥,在微风中颤抖。
凌云始目不斜视地走过,将简觉出放在廊下确定从房间窗户能够观察到的位置,正准备一走了之撒手不管,忽然被出声叫住。
“师尊,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凌云始一声不吭,但停住了脚步。身后传来当啷当啷的碰撞声,他回头,简觉出费劲地撑起身子跪在那,双手垂落在脚上的锁链边。
简觉出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也应该……是我做的不好。”
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般吧嗒吧嗒掉在木板上,凌云始冷眼瞧着,无意识地搓揉指尖的伤口。
“可是,师尊,我没有被巫族拿来试过药啊。”他仰起头,无助地扯住凌云始的衣角,“我之所以没被毒死,难道不是师尊医术高明吗?”
灰褐色的瞳孔里满是慌乱,他急切地想从凌云始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可换来的唯有无尽的沉默。
在凌云始的印象中,简觉出一直是个不会说谎的孩子,直到被亲手刺死、亲耳听到他说出真相,才完全颠覆了他的观念。
而自重生以来,简觉出好似真的在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优秀的徒弟。
凌云始看着他的泪,脑中突兀地浮现出在怨恨愤怒下被刻意忽略的可能:难道他知道自己天生魔骨,其实是在神魔之战中?所以才会一时想不开,做出欺师灭祖之事?
那现在的简觉出……是真的一无所知。
明白真相的这一刻,凌云始如遭雷击,喃喃道:“不对……都是假的。”
泪水从简觉出的脸颊划过,砸在衣襟上,他忽然凄惨地露出一个笑容,“所以……师尊,我就是他们口中说的魔骨对吧?他们没有冤枉我,是吗?”
凌云始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他失态地后退几步,白丝绸似水般从简觉出的指缝中滑落。
“百毒不侵、万伤不死,所以我才……活到了现在吗?不,不可能的。”
简觉出自言自语着,想起什么似的,疯了一样膝行至凌云始面前,再度抓紧了他的双手,用力的似乎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师尊,你说过的吧?我身上有换命术,只要我死了,那个人就能痊愈……师尊想报答掌门的恩情,师尊也想救她,只要我死了,她活下去……你们就互不相欠了,对吧?”
“简觉出!”
凌云始呵斥道,想让他闭嘴不许再提,可下一秒便惊到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刀尖穿透皮肉的噗呲轻响后,是前襟迅速蔓延开的深红,凌云始遍体生寒,犹如风中伫立的一座雕塑。
“师尊,让我替你死吧。”
简觉出笑着,口中不断涌出鲜血,他一手攥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匕首,感觉不到疼似的在胸膛中搅动着,另一只手固执地伸向前。
凌云始颤抖着手,慢慢地探过去,可在碰到他指尖的前一瞬,简觉出身形一晃,彻底昏死在回廊上,连带着那只手,也掉了下去。
飞鸟轻鸣掠过,树影摇曳徘徊,许久,凌云始上前,拔出他心口的匕首,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
余光中,简觉出胸腹处还有轻微的起伏,凌云始把他抱进屋内放在榻上,象征性地包扎处理了一下,之后静静地擦拭匕首上的血迹。
等他收好匕首,榻上的简觉出也渐渐转醒,他先是抬手在眼前抓了抓,又失控癫狂地在手腕的伤口上不住啃咬。
“别动。”凌云始附身过来,牢牢制住他的双手,沉声道,“你若这么想死,我下次绝对不会救你。”
“师尊……”简觉出刚哽咽地开了个头,便被凌云始无情打断。
“你的毒是我解的,伤也是我治的,今日之事往后不许再提。”他一口气说完,从袖口摸索出一颗莲子大小的丹药塞进他嘴里,“吃了,我不需要你替我偿还什么。”
简觉出脸上还带着泪,咀嚼的动作显得傻兮兮的,凌云始无厘头地多解释了一句:“换命之术本就是逆天而行,必须斩断。”
他吞下丹药,张了张口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凌云始捕捉到庭院内的脚步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后,二话不说持剑冲了出去。
“凌云始!你真是愈发无法无天了!”
猝不及防被剑架在脖子上的文昌气急败坏地叫嚷起来,但凌云始眼下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来陪他演戏,直截了当戳穿他的目的,“怎么?掌门叫你来取我性命?”
文昌没想到凌云始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反倒支支吾吾起来,“我只是奉命来看看你徒弟的伤,掌门赐了些药来赔不是……啊!”
剑光一闪,小弟子捧着的盒子四分五裂,碎瓷片劈里啪啦地掉了满地。
“赔不是?当众叫我难堪,真以为送些药就能相安无事?”
凌云始拎着剑,挑开瓷片瞥了一眼底下的药粉,冷笑道,“这会还算计我的命,他老人家是糊涂到忘记这药粉是致幻的吗?”
文昌心虚地抬脚就要跑,可下一瞬熟悉的疼痛感席卷全身,他瞬间哀嚎着伏在地上,像丧家之犬般喘着粗气。
“我知道你对我积怨已久,迫不及待想拿我的命去向他邀功,不过啊……”
在小弟子惊恐的目光下,凌云始抬脚踩在他背上,只手拽着文昌的发髻迫使他抬起头来。
“说好了给我当牛做马,怎么能反悔呢?”
深入骨髓的毒素不断突破防线,文昌青筋爆起,在疼痛下嚎叫道,“怎么可能是你!你怎会有如此高的修为!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
凌云始失笑,“你给掌门当狗当惯了,又能有什么见识?”
说着,凌云始忽然发难,将他的脸狠狠摁进瓷片内,面上却浅浅笑着,“既然想起来了,就替我把这药用了吧。”
文昌一开始还在挣扎,但很快在毒素的折磨下败下阵来,和着满脸的鼻涕眼泪舔掉地上的药粉。
“不过你既然出现在这,就证明掌门已经对我生疑了。”凌云始摆弄着手中的长剑,凤眸一挑,“正好,你去替我办一件事。”
文昌伏跪在地,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凌云始在他耳畔低语几句后,更是面白如纸。
“去做吧。”凌云始冲他挥挥手,还不忘含笑对小弟子道,“今日之事,你什么都没有看见,对吗?”
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小弟子立刻打了个寒颤,点头如捣蒜。
凌云始脸上笑容更甚,“伤药也是我收下了,你们亲眼看着我给简觉出用的,对吧?”
说话间,药效将起,凌云始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下发狂乱跑的文昌,对点头哈腰的小弟子吩咐道:“好了,这么晚了,扶你师尊回去歇息吧。”
目送不速之客仓皇离开后,凌云始嗤笑一声,转身对上了简觉出茫然的双眸,瞧布条上渗出的血,显然是站这看了许久。
凌云始赶在他开口前道:“看够了就回去。”
简觉出才回过神,闷头又按原路线往屋里钻,还是凌云始忍无可忍提醒他:“回你自己屋去。”
“哦……好的。”
闹了这样大的一出,凌云始总算是过了几天安生日子,虽说中途文昌来过一次,但总体来看进展还算强差人意。
等凌云始的计划彻底做好准备,院外敲敲打打的一群人也按时而至。
庭院内,凌云始悠闲地坐在木椅上,桌案面上的茶壶正袅袅飘出白雾,伤好得差不多的简觉出坐在不远的回廊处,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这么热闹?”凌云始噙着笑,收起折扇,“有什么事吗?”
掌门气得脸色煞青,指向他的手一个劲发抖,“你个孽障!下三天内传遍了你用幼童试药的传闻!你还有脸面问我?!”
凌云始先是一愣,继而又着急地替自己辩解:“不是这样的,那些都是谣言。”
此话一出,简觉出立马起身,如临大敌般挡在偏房门口,掌门看师徒二人的反应,心底险些乐开了花,但明面上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凌云,我也想相信你,但此事关乎门派清誉,不可忽视。”他说道,一使眼色,“你们几个,把这玉兰庭好好搜查一番,好还凌云仙尊一个清白。”
几个小弟子马上冲了出来,看那挽袖子的架势,不知道的还当是来拆房子的。
但凌云始不慌不忙,甚至还有闲心端起杯盏抿了口清茶,就在喧闹之际,偏房的门猛地从里头被拉开,一个身穿桃粉襦裙的女童抱着布娃娃站在那。
“快看,真的有个孩子。”
“居然是真的……”
然而掌门的脸色却兀地变了,他眼睁睁看着揉着惺忪睡眼的女孩被凌云始抱起,激动地上前了一步。
“小月,别睡啦。”凌云始温柔地哄着女孩,安抚她的情绪,目光却是看向掌门的,“你父亲来了。”
女孩却抱住他的脖颈不放,“不要,父亲坏,都不来看我,我不跟父亲好了……”
众人惊讶出声:“什么?是掌门的女儿?”
搜查不了了之,安顿好孩童后,凌云始惆怅地对掌门道:“前些日子义诊碰见师母,偶然发现小月的脉象不对,回来后我搜寻古籍,发现竟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病症。”
掌门捏紧双拳,牙关却不自觉地轻颤。
凌云始说道:“掌门平日醉心门派事务无暇顾及妻儿,甚是感激,因此我同师母交涉过后,擅自将小月带来玉兰庭,也方便布针疗治。”
听到针灸,掌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顾不得旁人探究的目光,大叫起来:“凌云始!你怎么敢!”
“是弟子擅作主张了。”凌云始弓腰致歉道,“但还请掌门多注意小月的病情,所谓成家立业,是家成才好立业。”
旁人听来毫无异常的话语,却如同带毒的蛇般缠上掌门的心,他身形一颤,难以置信地回望过去。
凌云始眸底幽深,一字一顿道:“请掌门三思。”
关于师尊意识到错怪了好孩子后:
简简:师尊痛痛QAQ
师尊:吹吹(用愧疚压住动手的**)
简简:师尊再揉揉QAQ
师尊:……揉揉(忍了)
简简:师尊亲亲(害羞脸)
师尊:(一拳打飞后淡定拍手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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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