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起,掌门不再对门派内的事务多过问,全权交由凌云始代替处理,鬓边也生了不少的白发,没过多久,便正式将位置腾了出来。
换命术中断后,凌云始托人将女孩送到了另一个有仙术可以疗养的门派,至于后续如何,要看她造化了。
倒是文昌的下场比较惨,他或许是自知凌云始继任后不会放过他,入夜悄悄溜下山,却和退位的掌门撞了个正着……
好巧不巧,凌云始托他办的事,正正是去接女孩,而墙头草的下场如何,自然不言而喻。
收到消息的凌云始反应平平,持笔描花的动作停都没停,随口道:“简儿,愣着干什么,去把灵玉髓收好。”
门派掌门更换是大事,上三天的使者也在,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这位年纪轻轻的新任掌门。
简觉出从小弟子手中接过锦盒,毕恭毕敬地放在凌云始桌案侧,站在他身旁巧妙地挡掉了那道考究的视线。
浓墨划过,转至淡色,凌云始落下最后一笔,满意地将玉兰图卷好收起,对使者笑道:“远道而来,有劳了。”
严格来说,使者地位还不如掌门,对方受宠若惊道:“恭喜凌云仙尊,您言重了。”
凌云始漫不经心地蹭蹭玄青衣袖上的墨点,提议道:“不如等授位礼过后再回吧,尝尝清玉堂独有的药酒。”
盛情难却,几番推拉下来,使者还是住进了凌云始安排的庭院内。
入夜,凌云始倚靠在储房门板外,颇为不悦地冲里头忙忙碌碌的人影道:“怎么这么久?一会该有人回来了。”
灰头土脸的简觉出从酒坛子中间冒出一个头,幽怨地说:“师尊,授位礼要用的酒真的好多啊——”
“所以才亲自来查一查啊。”凌云始理直气壮,“我特意将使者留下,就是为了趁机揪出门派里对我不满的人,他必然会趁此机会下手的。”
授位礼步骤繁复,更是不容出现半点差错,几乎满门上下都忙的不可开交,更是给了有心之人可乘的机会。
如若上三天前来道贺的使者在宴中因清玉堂的药酒而中毒,凌云始刚到手的掌门之位自然也没了。
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连简觉出也明白,所以两人暗中悄悄探访,正是为了检查这些药酒的情况。
“可是师尊,我们已经连续查了好几天了,一无所获啊。”简觉出熟练地用灵力化作的针戳进酒坛木塞中,小声说,“而且都是我在查,您也不帮帮我。”
凌云始挪开视线,“我这不是在给你放风吗?都进去找,一会当值的人回来了怎么办?”
方才来时,凌云始特意用了些催泄的药雾,两人才得以趁着小弟子蹲茅坑的空当进来盘查。
不过话说回来……
凌云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简觉出灰扑扑的脸,从他自戕过后已有几月余,这期间两人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凌云始自认为一刀还一剑,算是抵清了债,但要他完全抛去魔骨身份放下芥蒂,还是有些难度。
“师尊。”简觉出查完一列,适时出声,习惯性地朝这边伸出沾满灰的手,向上掂了掂。
许是次数多了,凌云始居然也下意识地把帕子递了过去,这才后知后觉扶额叹息。
这家伙怎么愈来愈无法无天了?!
凌云始轻咳两声,但简觉出比他先一步出声:“师尊!找到了!”
注意力被重新拽回,凌云始盯着酒坛上发黑的针尾,照例放出灵力顺着毒素巡迹而去。
院外的脚步声伴随着抱怨逐渐逼近,还是简觉出反应快些,一个箭步挡在凌云始面前,将两人的身影完全隐匿在黑暗当中。
“查到了吗?”简觉出微微颌首,用气声问,“再不走的话,可能会被发现。”
凌云始专心致志地跟随灵力踪迹辨别位置,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靠得极近,轻声斥责:“嘘。”
放出的灵力又和上次那般,不知撞到什么障碍,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空中,凌云始不悦地啧了一声,反手握住简觉出的胳膊,赶在小弟子进来前回到了玉兰庭。
玉兰树下的棋盘上落了些花瓣,凌云始捻起其中一片,嘟囔道:“没道理啊,门派里应当没人拦得了我才对。”
说罢,以花为石掷在简觉出手背上,蹙眉问道:“收拾就收拾,拿我棋子做甚?”
面对凌云始的质问,简觉出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笑了笑没答话。
这行为颇为反常,凌云始仔细回忆了片刻,不免轻笑起来。
简觉出的生辰快到了,以往凌云始都会派人送点小物什过去做礼物,这还是正式拜师入住玉兰庭后过的第一个生辰。
想到这里,凌云始斜他一眼,若有所思,他是在要礼物吗……
半日后,凌云始在偏房门口堵住练完剑大汗淋漓的简觉出,上下扫他一眼,“你身上什么味道这么重?”
简觉出不明所以,拽着袖子闻来闻去,“回师尊,是有点汗味,我这就去洗,不过应该也没……”那么重吧?
一个小东西被丢进他怀里,简觉出瞧瞧手里用赤红布绸精心缝制而成的香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喜出望外地冲着凌云始的背影嚷嚷。
“谢谢师尊的香囊!我会好好保管的!”
背对他的凌云始摸摸下巴,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给你就带着,破了再换。”
起初,简觉出没意识到事件的严重性,还因得了凌云始的生辰贺礼蹦蹦跳跳了好几天,直到周围的人开始不停的头晕发热,连晨练都取消了。
“师尊,这到底是什么病啊?”简觉出拿着发病的名册,在旁看着凌云始配药,忍不住问道。
平日里用来扇风乘凉的折扇,此刻被凌云始捏在手里控制炼丹炉的火候,反而说,“你送药时再多问几句,别落下。”
见他不透露,简觉出抱着一兜子丹药尽职尽责地发药去了,而凌云始百无聊赖地敲着黑白棋子,等到入夜也没等到人回来。
“跑哪去了?”
不想耽误计划被迫出来寻人的凌云始走在小径上,左右张望着寻找,视线忽然被竹林中晃动的人影所吸引。
“门中弟子无一幸免,你又是为何还活蹦乱跳的?难道不是因为这毒出自你手?拿开你的药!我可不敢吃咳咳咳……”
凌云始凑近几分,正好瞧见门派中一位颇有威严的仙尊正在责问简觉出,从他的脸色看得出来,这位仙尊自己也不幸中招了。
真是,恰好撞见硬茬了啊。
凌云始惋惜摇头,没有急于上前解围。而那位仙尊已然失了耐心,一把拽下了简觉出腰间的香囊。
简觉出没了方才礼貌恭敬的样子,上前去抢,“还给我!”
可他晚了一步,只听嘶拉一声,绸缎在灵力四分五裂,里面的香粉洋洋洒洒地飘了出来。
“这白蚀草重阴易引发热,又味道浓郁易于传播,本就是极恶之物!你还说不是你有心而为!”
即使这样说,简觉出捡起布片的动作也不见停,看那位仙尊有大打出手之势,凌云始连忙出来。
“香囊是我送给他的,豫仙尊可有异议?”
对方脸上闪过一瞬的不相信,言语也极为激动,“是你送给他的?你不可能不知道白蚀草的功效,是你要害我们?!”
凌云始老神在在地扶起简觉出,一把拿走他怀中记录的名册,道:“非也非也,我这可是在帮大家呢。”
豫仙尊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这算哪门子的帮我们……”
凌云始自若地捡起地上那颗惨遭拒绝的丹药,吹开沾上的灰尘后笑着递到他掌心,“先吃了这个,再与大家一同来正庭吧。”
说完,他也不多解释,扯着还在发愣的简觉出离开竹林来到正庭。
不多时,发热到面红耳赤的众人杀气腾腾地赶到,个个眼神像是要把他们师徒二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诸位莫急,我让徒儿送去的丹药,可有服用?”
豫仙尊脸色一白,当即干呕起来,企图把嗓子眼里的丹药抠出来,周遭的人也是义愤填膺。
“凌云仙尊,你这是何意?是要用毒来要挟满门上下吗?”
凌云始笑着摇头,“诸位,误会了,现在请试着调动一下周身的灵力。”
吞服了丹药的大家面面相觑,但木已成舟,姑且平息了些许怒火,照他所说的做。
正庭内一片寂静,凌云始翻着名册,唇角带着一抹胜券在握的笑,不过片刻,便有人大叫起来。
“我,我的灵力,怎么会运转的如此流畅!好像连修为也跟着涨了不少!”
“别瞎说,你一定是耽误了几天练功才……什么?!居然是真的!我的灵力居然能如此通顺!”
“凌云仙尊真的是好心!求您收我为徒吧!”
“太神奇了!这岂不是发热就能飞升!我宁愿天天病着!”
……
此起彼伏的话语声在半空中回荡,凌云始轻咳两声,慢悠悠解释起来。
“清玉堂地处玄山,灵力充沛,虽说有利于修炼,但长此以往,体内积压的阳气也会变成阻碍。白蚀草虽是极恶之物,但有助于清扫过多阳气,阴阳平衡,自然修为也跟着上涨。”
凌云始指尖把玩着赤红色的碎布片,说道,“但此地乃是前任掌门亲自所选,我不敢多言,只得出此下策,还望诸位海涵。”
大家纷纷摆手说着不碍事,其中不乏有对凌云始心怀不服的,皆是变了态度,自告奋勇要为授位礼出一份力。
一开始,凌云始只是笑吟吟地听着,但轮到豫仙尊时,他用灵力托去了个木盒子。
豫仙尊不明就里,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片碎布。
“我理解豫仙尊的心情,但这香囊……是我不眠不休亲手为徒儿缝制的,就这么毁了,实在说不过去。”
凌云始撂下茶盏,认真道,“有劳豫仙尊,把它拼回去吧。”
一时,满堂鸦雀无声,不知是该感慨凌云始身为掌门却肯为徒弟做这种精细的手工活,还是该同情豫仙尊一把年纪了,还得穿针引线缝布。
闹剧落幕,众人心服口服的散去,沉默已久的简觉出哀怨开口:“师尊……”
“你受委屈了,不过为了揪出幕后下毒的人,姑且忍忍吧。”凌云始说着,慢条斯理起身整理衣袍。
简觉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问:“师尊找到那人了?”
“白蚀草和酒中药物相克,既然毒是他下的,那么他一定不会受到白蚀草的影响而发热。”
借香囊一事,既收获了门派各位仙尊的好感,又暗中查出了幕后之人,这才是真正的一箭双雕。
简觉出眸中流露出敬仰,好奇道:“师尊,那人是谁啊?”
凌云始难得犹豫了几分,道:“是个意料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