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白皙的手往下挪了三分,露出脖颈上的红痕,禁锢的力度恰到好处,也不至于叫他只字都吐不出来。
“我只是,一时起了,起了玩心,求师尊……宽恕弟子。”
他眼中闪过慌乱和无助,分明就是心虚之下编出的理由,凌云始扶额沉沉地笑起来,“一时兴起之下……换了几年?”
从掌门毫无异色的举动来看,证明丹药的药效并没有发生变化,那么简觉出换血一事,定是持续了很久,以至于阴差阳错……
他替代凌云始成为了那个祭品。
“嗬,咳咳咳。”简觉出的胸腔剧烈起伏,挣扎着将双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凌云始觉得他这副样子甚是解气,像是玩弄掌中猎物般又看了许久,直到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落在手背上,晕开一片湿润。
简觉出的声音细若蚊蝇,“师尊……走吧,去哪都好……”
凌云始的瞳孔骤然一缩,怔怔然地松开手,从窒息中解放出来的简觉出失力跪倒在地,在喘息之余,一字一顿地补充完整。
“别待在这儿,危险。”
衣袍细微的摩擦声后,凌云始在简觉出面前蹲下来,颇为温柔地用指尖托起他的下巴,“你知道掌门对我不满,也知道他想要害我。”
简觉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眸涣散,却下意识地盯着凌云始的脸。平日里常带笑的玉骨仙姿,此刻如同天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如蝼蚁。
“所以你换了玉瓶,想用这种拙劣的办法……求得我原谅你?”
在凌云始眼中,简觉出做的一切,都出于隐瞒魔骨的愧疚。而一看到简觉出这副惊魂未定、难以置信的模样,他总会想起前世的自己。
想必当时的他,落在简觉出眼中也是一样的虚伪可笑。
“哈哈哈……简觉出。”凌云始又露出简觉出相熟的笑容,只是话语不再那般和善,“你可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为何要害我?”
简觉出轻轻摇了摇头,一只手固执地抓着他的衣袖角,凌云始的手顺着咽喉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心口。
“以心头血为引,用长达十载的血脉供养,是谓以命换命……他要用我的命,换他女儿长命百岁呢。”
指尖叩了叩那颗跳动的心脏,凌云始笑着说:“掌门是我师尊,我自幼承蒙他照顾,该当。”
他后两字咬的极轻,像廊外轻轻飘下的落英,又似无声的引诱。
“怎么?你也愿意替我去死?”
雷光映亮两人的面容,简觉出双唇翕动,声音埋没在轰隆的雷声当中。
可凌云始还是看清了他的口型,下一秒,他扬手重重挥在简觉出侧脸,二话不说拂袖起身离开。
倾盆大雨被拦在泛金光的结界外,凌云始大步迈向院门,袖中的双拳却微微发颤,脑海里似是有千万人一同在喧哗般杂乱。
简觉出说……他愿意。
凌云始合上干涩的双眸,甩出灵力化剑腾空而起,不断地劝说自己:一定是因为他知晓魔骨百毒不侵、万伤不死才故意这样说的。
若是现在心软,便是着了他的道。
再次深吸一口气后,凌云始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清明,恢复了以往自若的模样,调转方向直奔天山而去。
古籍上有段不易察觉的蝇头小字夹在书脊内,是凌云始闲来无事时翻到的,上面写着:【天山雪莲,可中断祭祀】,就是不知道墨卿的拓本到底靠不靠谱。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简觉出成为祭品后,由于魔骨身份注定无法轻易死去,换命之术自然无法成功。
想到那天真活泼的女孩,凌云始轻轻吐出一口气,想必她也不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吧。
念及旧情,凌云始不能坐视不管,马不停蹄地赶去天山采摘雪莲,幸亏来得及时,赶上了盛开的时候。
正当凌云始带着满身疲倦落到庭院里时,瞥见廊下遗留的纸伞,他立在原地侧耳倾听了好久,眉头缓缓皱起。
简觉出不在院子里。
他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千万种猜测如闪电般一一划过,但手上的动作远远快得多。
一股灵力从掌心钻出,灵活地绕着纸伞转了一圈,像训练有素的搜寻犬一般冲着一个方向飞了出去。
凌云始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竟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掌门的庭院。
院内聚集了不少人,窃窃私语从内层只传到外围,凌云始听去了只言片语,呼吸一滞,径直冲进人群。
“快看,凌云仙尊来了。”
“不会真的是心虚了吧?难道他那徒弟真是天生魔骨?”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汉白玉铺砌的地板上,零零散散落着嫣红的血迹,简觉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目涣散,唇角还有未干涸的血沫。
凌云始站在他面前垂下头,视线撞在一起,艰难地分辨出简觉出的口型。
“师尊……我不是。”
凌云始猝然抬头,撞上文昌幸灾乐祸的面容,而他身边的掌门故作讶异,更是可憎到令人作呕。
“凌云,我收到一封密信,说你包庇魔骨,还带在身边栽培,是存祸心。”
除非是接近上神的灵力,才能探查出简觉出的魔骨,只凭掌门是万万不可能的。
那便唯有一种可能,栽赃嫁祸,信件是伪造的!
“魔骨百毒不侵万伤不死,我用遍了毒也不见他有事,你还有无异议?”掌门朗声道。
话音刚落,身后的喧哗声又大了不少。
“怪不得他那么命大,灵兽袭击和剧毒都平平安安的活了下来。”
“那凌云仙尊的医术……啧,不会是靠魔骨加持才修炼至此的吧?”
好半晌,凌云始都不曾说出一句话,只是漠然地瞧着他,掌门眯了眯眼,抬手:“来人,将这孽障拿下。”
身后登时涌出人来,可凌云始的身姿不曾动摇一丝一毫,在被擒住的前一刻,周身灵力猛地爆发。
哀嚎中,凌云始风轻云淡,轻飘飘抛下两个字:“不认。”
衣袍传来一点微弱的拉力,他垂眸,看见那只沾血的手无助地抓在上面,用力到骨节泛白。
雪白的布料被弄脏,但他没有躲开,而是继续和掌门对峙:“口说无凭,我不认。”
“那你的证据呢?”掌门摆明是要坐实他的罪名,咄咄逼人,“简觉出百毒不侵已然是事实,你莫要狡辩!”
凌云始打断他的话,面不改色地说:“我捡到简觉出时,他身有蛊毒,练就百毒不侵的能力并不奇怪。”
这话本来是临时杜撰出来的,但简觉出的手却开始不住地颤抖,衬得可信度也高了三分。
“人间巫族用来试药的孩子,本就命苦,掌门何至于如此计较不放?”凌云始木着脸说道。
“既然你说他是这个来历,那你的证据呢?”掌门反驳,原封不动地把他的话还了回去,“口说无凭,你叫大家如何才能相信?”
围观的仙尊们议论纷纷,各有见解,凌云始抿唇蹲下/身,轻轻把简觉出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臂弯里。
“用灵玉髓来测,倘若发黑了,我便认。”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文昌不顾脸面地大吼起来:“凌云始?你是不是疯了?灵玉髓乃是清玉堂世代相传的上古神器,宝贝的很!你怎么敢说的!”
上古神器灵玉髓,传说中开天辟地的宝物之一,可也十分脆弱,沾染魔息便会发黑失效,此谓魔化。
连掌门都冷笑道:“凌云始,不要发癫了,你不配。”
凌云始抱着简觉出,手指搭在他被磨破的双腕上,灵力化作的针悄无声息地刺入指尖,顿时鲜血涌出,和简觉出的血交融在一起。
“别忘了,十年前是谁寻回灵玉髓的?”凌云始勾唇笑着,提醒他这个事实,“是我。”
“不然凭我当时的修为,您是万万不可能收我为徒的吧?”
凌云始字字诛心,“我替清玉堂寻回了宝物,自飞升以来为门派尽心竭力,如今却蒙受冤屈,难道不配吗?”
显然,灵玉髓失踪又寻回一事鲜少有人知晓,有几位年长的登时嚷嚷起来,要求掌门给个确切的说法。
场面愈发混乱,凌云始眼角薄红,看上去十分凄惨,但对着掌门做的口型分明在说:鱼死网破。
掌门生怕他说出灵玉髓是如何丢的,须臾后道:“那便,依他所言吧。”
后山禁地,凌云始抱着半昏迷的简觉出,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石阶,靠近台面上的灵玉髓。
那是块近似透明的玉石,形状生的奇特,好似竹节,又像是人脊骨的一节,在幽暗处静静地散发着乳白色的淡光。
凌云始漠然瞧着,耐心等待他们为简觉出解开镣铐,正握住他手腕准备滴血时,不知简觉出哪来的力气,竟挣脱开了凌云始的手。
“师,师尊,我……”
他双唇无声地开合,泪水从眼角滑到发间消失不见,凌云始不由分说地握住,递到灵玉髓上。
“别害怕。”
凌云始轻声说着,经过一程后充分交融在一起的血从腕间垂落,啪嗒一声,滴在灵玉髓上,嫣红又妖艳。
众人屏住呼吸,眼也不错地盯着灵玉髓的变化,唯有凌云始全然不在乎。
那抹红久久没有消散,但也没有转黑的趋势,灵玉髓的光芒渐渐黯淡,掌门的嘴角也缓缓弯了起来。
包庇魔骨、毁坏神器,足够他死了。
掌门胜券在握,清清嗓准备宣判结果时,忽然被面色苍白的文昌拽了拽衣袖。
“师尊……我没看错吧?那块灵玉髓怎么开始越来越亮了?”
掌门的笑容戛然消失,不可思议地望向石台上的神器——
血丝已然被吸收得一干二净,不仅没有半点发黑的迹象,甚至散发出的光还更加强盛了几分。
这是命格为神的预兆……
在场的所有人无不畏惧地望向师徒二人,而凌云始目不斜视,对掌门道:“我可以带他走了吗?”
所谓“我想让你死,而且你只能死在我手里”,师尊奇奇怪怪的想法增加了==★
还是要再次补充一下,攻受都不是什么完美的救世主形象,两个人都很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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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