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月亮经过 第8章 面馆

向晚舒的车停在小区门口。

远处是熟悉的灰蓝，恰好在一盏路灯下，一两只飞虫扑腾着从光源处掠过，光打下来，涟漪一片。

徐聆夏双手插进兜内，跟在向晚舒身旁，却落后她两步。影子从她脚边滑走，转眼间又穿回。

就像，踩着她的影子在走。

两人一路无话。直至走到车旁，向晚舒从包里翻出车钥匙，车灯闪烁两下。

徐聆夏站在车旁，迟迟没有动作。她不知道该开哪道门，后座觉得不礼貌，副驾，不合适。

指尖微微蜷起，隐藏进夜色中，掩盖纷飞的思绪。

净白修长的手从她身旁伸来，拉开了副驾的门。

“还要我帮你开？”

微凉的声音转瞬即逝，连带着在夜色中酝酿的雪松香，突如其来在她鼻尖一勾，转瞬匿入黑暗。

待她坐进来，向晚舒才插上车钥匙，瞥她一眼，尔后弯唇道：“在干嘛？”

徐聆夏自然晓得她在说刚刚，手往后折摸索着安全带：“发呆。”

“发呆发了一路么？”她摁开灯，低头翻找着，似随口问：“我送你，为什么想拒绝？”

昏黄的路灯在前，蓦然开灯徐聆夏也没觉得刺眼。或许是车顶灯也同样昏黄，晕着夜色，眼前平白无故染上一层如梦般的朦胧。

徐聆夏磨了磨后槽牙，视线落在她手里捏着的细框眼镜上，说：“不想太麻烦你。”

向晚舒把眼镜戴上，笑容极淡：“我都说了，顺路。”

她问清地址后，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缓缓将车开出。原先近在眼前的路灯在后视镜里，一拐弯，没了影。

“而且，我发现，你很喜欢说反话。”

徐聆夏依旧盯着后视镜路灯消失的位置，心头一跳，搭在膝盖上方的手指蜷了蜷。

红灯，向晚舒将车停下，手肘撑在窗沿，指尖揉搓着微凉的耳垂。

闲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一搭一搭地敲着：“所以，为什么？”

徐聆夏把头偏向一旁，目光聚焦在路边飘着热气的小摊铺上，轻声道：“不真实。”

“什么？”

向晚舒似是没料到这句回答，轻拧眉扭头去看她。

一切都不真实。

从她站在绿化旁招手那一刻起，摆脱掉学校氛围老师刻板印象去看她，发现她美得不可一世。

素手站立在绿叶间隙中，扬着轻轻散漫的笑容，半弯的眸子里藏着琥珀，仅剩的光也争先恐后向她袭去。

似是第一次踩上三尺讲台去看她，第一次跨过办公桌短短几寸的距离去看她，仿佛远在天边的月亮落了地，掉落人间凝成一块璞玉。

一切都宛若溺在梦境的虚无里，美好到不敢去触碰。

徐聆夏指腹磨过校裤边缘的蓝白条纹，粗糙的布料坑洼不停。她垂眸，盯着那道延伸至裤边的条纹：“觉得你不可能会送我回家，也不会像这样坐在我旁边开车。”

在我眼里你太美好了，这一切都像是梦。

“我每次见你都是在讲台底下，要仰着头才能看你。或者在办公桌前，低下头才能看你。”

“突然看见你站在我面前了，觉得不真实，就想逃避。”

若是地铁转站口见到你，我也许只会赞美一句好看，并没有想过我们会有什么交集。但现在，你是我的老师，我庆幸这一层关系使我们牵连在一起，又有些失落。

向晚舒凝神望着身旁的女孩，秀长的眼睫在眼睑处落下淡淡的阴影，街边的灯晕隐隐投在她侧脸，晦涩不明。

红灯转绿。她将搭在窗沿的手放下，稍稍提速通过路口。

“没什么不真实。”

她缓声道：“我除了是你的老师，也是一个人。除了在学校上班，也真真切切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学校我陪着你们一起，在校外也可以。”

向晚舒打着方向盘转弯，作用力下，徐聆夏稍稍往她那边倾，缕缕清香如丝般钻进她鼻尖。

她微凉的声音飘在耳边。

“我也会有小习惯，小爱好。喜欢喝固定牌子的牛奶，车上也会放小摆件。”

徐聆夏顺着她的指尖望去，一个奶黄色的小猫趴在出风口沿，奶呼呼的。

“而我现在就坐在你身边。”向晚舒轻声道：“眼见即为实。”

她墨色的眼眸隐藏在镜片背后，徐聆夏从她拿出眼镜那一刻就已经认出来，是刚开学她戴的那款。

纤细的框架，从缕缕发丝间穿出，银光闪闪地搭在秀挺的鼻梁上。

阮意霏也经常戴眼镜，黑色圆框，衬得文雅恬静。而向晚舒戴上眼睛反倒平添几分冷淡与攻击性。

怪不得刚开学的时候都没多少人敢去靠近她，后来混熟了才胆大包天起来。

徐聆夏余光瞥着她的侧脸，思绪飘飞。

“吃晚餐了吗？”

向晚舒突兀地问起。徐聆夏默默把视线挪开，下意识就想说“吃了”。

忍了忍，憋回去。扣着裤缝线回道：“没…我可以回家吃。”

“父母在家里？”

提起这个，徐聆夏轻轻啊了一声，声若蚊蝇道：“我点外卖。”

她似乎听见身旁的女人自鼻端轻叹了口气，声音融进夜色里：“带你去吃晚餐。”

“不用…”

她似无奈地重新说：“陪我去吃晚餐。”

徐聆夏默不作声看着她，忍不住蹙起眉头：“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我没吃晚餐。”

向晚舒盯着眼前的路，盏盏路灯的澄黄在她侧脸闪烁。她压低了声，似在低喃。

“很饿。”

*

她把车停在了一家小店门口。徐聆夏先她一步下车，被迎面袭来的冷风吹得有点哆嗦。

看清是一家面馆后，徐聆夏稍稍放下一点心来。

车灯又闪烁两下，向晚舒拎着包从车前走来，对傻站在风口的徐聆夏说：“走啊，赶紧进去。”

徐聆夏搓了搓手，跟在她身后进了面馆的门。

厚重的大门隔绝了一切冷意，店内充斥着面汤浓厚的香味和股股热气，暖意横溢。

她俩刚进门坐下，老板娘就热情地迎上来，递了版简易菜单和纸笔来。

向晚舒似是常客，从善如流地接过后把菜单推到她面前：“看看想吃什么？”

琳琅满目，除了常见的粉面，还有各式的小菜和卤味。

徐聆夏的选择困难症又犯了，盯着菜单看了许久，硬是选不出一种来。

她避开老板娘殷切的目光，求救般地看向对面坐着的向晚舒。

她拿着笔低头正在纸上写着什么，略抬起眼皮看过来，似乎明白她的意图，轻点笔尖，问：“能吃辣吗？”

徐聆夏用手指比着：“能吃一点点。”

“这里的番茄鸡蛋打卤面不错。”

徐聆夏点头：“就这个，可以了。”

她可不敢说和姜颂在路上还吃了碗关东煮。

向晚舒提笔写完，连纸带笔递给了旁边的老板娘。老板娘夹着菜单，将纸撑在手掌上，惯例询问道：“葱花香菜吃的啦？”

向晚舒抬眸看向徐聆夏，见她点头后才轻言道：“酸汤的不要葱花。”

“好嘞好嘞。”老板娘在纸上圈圈点点，复而离去。

徐聆夏像是发现了什么小秘密，手臂撑在桌沿稍稍向对面倾：“你不吃葱花？”

向晚舒拿起纸杯，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给她倒了杯，这才缓缓开口：“能接受味道，但是不会直接入口。”

徐聆夏眨了眨眼，笑道：“挑食。”

向晚舒不甘示弱地调侃回去：“你吃不了辣，弱小。”

“我能吃，就是太辣的接受不了。”

向晚舒象征性哦了一声，指了指角落的辣椒油罐：“有本事待会你就给我加半勺进去。”

徐聆夏凝神看了眼罐子里漂浮着的辣油，罐底铺满了辣子，有些畏缩地往后靠了靠。

“这…还是算了吧。”

向晚舒搁下纸杯，悠悠笑着：“嘴硬。”

徐聆夏不满嘟囔道：“谁吃番茄鸡蛋打卤面加辣椒啊。”

“我啊。”向晚舒弯着眼眸，手指随意地捏着纸杯边缘：“高中的时候自己在家做，就会放我妈自制的辣椒酱进去。”

说着，她似贪吃的小猫般微眯起双眸，叹道：“超级香。”

循着她的神情，徐聆夏仿佛也能嗅见辣子的香，愈来愈近。

“面来咯！”

老板娘捧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碗过来，一碗红中点缀着嫩绿的端到了徐聆夏面前，另一碗红的端到对面。

刚出炉的，烫的很。向晚舒帮着老板娘从盘子里面端下来。

热气从碗里翻腾上来，颇有驱逐一切冷意的豪迈，卷着面汤的浓香。

连带着向晚舒的眼镜都雾蒙蒙的。

“你的眼镜…是不是要摘掉啊？”

徐聆夏指了指她的眼镜框，试探着开口。

向晚舒抿唇，只是朝她勾了勾指尖：“刚刚手上沾了汤汁，不太方便。帮我拿张纸巾过来，我看不见。”

眼前一片雾茫茫，她稍稍向后靠，企图远离一下不停散发热气的面碗，使雾尽快散去。

“别动。”

视觉的受限使她的听觉格外敏锐，耳边传来椅子在塑料地板划过的吱呀声，校服布料拉扯在桌沿的磨蹭声。

还有，倾身过来的馨香躯体。

泛着暖意的指尖停在她的鼻梁前，捏住了镜框骨，徐而缓缓取下。

面如凝玉的脸庞出现在她眼前，褐眸里带着些许担忧与紧张，声音软和。

“我帮你摘下来。”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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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面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