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来,林续适应得很好。
“苏隐,这真的太厉害了。”戴恭峻无不羡艳地盯着电脑上的文档,激动到语无伦次:
“你们一家子都那么厉害吗?林续她一个人完成的这些?”
苏隐微笑地将申请表递给他:“不止,这趟去欧洲,粒子对撞机的使用申请和实验设计也是她一个人完成的。”
“厉害!真的很厉害!”
大学没读完又怎样啊,天才不被学历定义。
白色衣服的女人恰好端着水经过,极其自然地将水放在她身前,修长的手搭在苏隐肩头,微微低头看她:“厉害什么?”
苏隐看林续,当初还有点青涩的面庞是彻底长成了棱角分明的模样,眼眸沉邃,还没有学会苏隐的那副温和姿态,干净又清冽到意气风发。
“在夸你呢。”苏隐端起水喝了一口。
林续克制住吻地的冲动,隐秘地在她肩上挠了挠。
苏隐喝水的动作都顿了顿,从杯后抬起漂亮到醉人的眸子,里面盛满温和的星光。
林续摸了摸发烫的耳垂:“这次去欧洲我们也去吗?”
“不用。”苏隐放下杯子,将桌上的文件夹拿给戴恭峻:“这次还是你们组五个人去。”
戴恭峻不意外,却难掩失落:“还是我们啊。”
苏隐笑:“是啊,英语不好。”
戴恭峻半个字都不信,那些SCI论文,全英的,都是物理专有名词,苏隐读得比谁都多。而且他见过她的英文报告,相当专业,AI可翻译不到这种水平。
可是为什么啊?
林续顺着她,至于为什么不去欧洲,林续猜测,只是因为想避免蝴蝶效应。
“你那时没去是吗?”
苏隐懒懒地靠着她,声音只有林续能听见,她的嗓音带笑:“聪明。”
起身面对戴恭峻,苏隐收了笑:“好,这就是半个月后新项目的主要内容。假期愉快。”
戴恭峻向她道别。
苏隐走出来向全体成员宣布下一个项目:“这个项目算完工了,大家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教授你给的钱那么多,我辛苦什么。”
嬉笑打闹间,林续笑着看苏隐在人群中闪闪发光。
宣布了假期后,苏隐在一片欢呼声中走到林续旁边,笑:
“一起去旅个行吗?”
林续有点意外:“可以吗?”
“去不去?”
“走啊。”林续笑着,心里发酸,因为时间机器的大致构型已经画完了,苏隐才特意来完成她两年前未竟的心愿的。
她们这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的,究竟是谁的未来呢。
-
她们决定去巴音布鲁克。
因为喜欢草原。
仔细看了看她们的安排,林续觉得她们真是穷奢极欲,没有半点为国为民的正直科学家的样子。
“没关系。这钱赚来就是用来花的。”苏隐靠在林续肩头环着她,漫不经心地滑了滑她的手机屏幕:
“再看看要不要顺便去下大兴安岭,再从西安这边回。”
林续没反对,她们不是不会做打算,而是不需要。
她们是只活在当下的人。
物理意义上的。
有钱也等不到以后养老了。
林续舒服地窝在苏隐怀里,也没再管什么旅游攻略,仰头索吻。
苏隐扣住她脑袋,和她一起栽往软软的被窝。
就这样吧,这样奢侈无度自由浪费的生命。
-
草原的天空广阔,长草青葱。
林续看着苏隐从车的后背箱搬出一堆绘画工具,然后搭了个小架子,开始画画。
林续是第一次知道苏隐会绘画。
那副画空旷又自由,画的是草原和云,甚至很像梵高的画风。油画的粗砺质感厚重又动人。
其实林续艺术修养一直不错,最喜欢的画师家就是梵高,但她没系统学过,不会画画。
林续连连惊叹。苏隐则洗着笔刷,无奈地让她小心别沾上颜料。
是很自由,这幅画里的白云和草都向上长,用的是活泼的色调,饱和度很高。
嗯嗯,草都比我们自由。
林续脚踩着柔软的纤维,看风把前面的人干净的衣摆鼓起,她们一前一后,走得不急不缓,亦步亦趋。
虽说是旅游,但两人常常只是待在酒店里,看窗外的风和日丽。
有时她们什么也不做,只是花一下午时间躺在床上注视着对方,连话都不说半句。
林续迷恋这具躯体的外表,更遑论灵魂。
有时兴致上来了,她们也会做。天未暗,林续可以清楚地看见苏隐隐忍的眉眼底下的灵魂。她会一遍一遍抚摸她的脊骨,让两人之间的气氛暧昧异常。
“苏隐,兄弟姐妹之间这样叫背德,那我们之间这样呢?”
女人默然,轻笑:“丧尽天良?”
丧尽天良,林续想,她喜欢这个成语。
有时她们也会聊天,但不聊很多就能懂对方的意思,连言语都显得多余。
林续贪恋这样的生活,在她身边就能宁静下来。
“我们会一直这样在一起吗?”林续勾着她的小拇指。
“会啊。”苏隐温柔的不像话,长发散落在床上,与林续的交融为一体,像是她们之间不分彼此的心脏。
骗人。林续这样想。她们一样聪明,都心知肚明悖论的力量。
看出林续的苍白微笑,苏隐还是垂了垂眸:
“没骗你。我会永远在的。”
“四维世界里,我将在回忆里永生。”
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在她的回忆里永生。
-
自从这次旅行后林续就不大爱笑了。林续大三的时候健康出了些状况。
总是没胃口。
林续总是不安,因为苏隐没有透露过期限是什么时候,于是连带着她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了。
“不读研?”
“不了吧。”
这是半夜冷不丁冒出来的对话。
两人都睡不着。
偶尔林续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会猛然惊醒,一下抓住苏隐的手,在黑暗中喉咙干哑,明明想说点什么,一时却无语凝噎。
说点什么……她应该说点什么的。
苏隐拍了拍她,柔声安慰:“乖,安心睡吧。至少能陪你过完22岁生日。”
林续将脸埋进她胸膛,消瘦的人硌得人难受也不放。
她要对抗的不是人间。
是上帝。
林续觉得有点累,能理解为什么苏隐总是有种病态。
顾辞在忙着实习,很少再过来找她。林续有次从忙碌中回过神,想起她很久没有见过顾辞了,主动打了电话给她。
“我和她分手了。”
顾辞一上来就是这句。
林续是第一次听见她这种平静又寂静的语气,蓦然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的状态就是这样。现在是周边都是这样的气氛了。
要是一个人伤心,那她身边不能有同样伤心的朋友,不然会更伤心。
于是林续说:“带你去兜风。”
半夜三更,林续在高速路上一路疾驰,副驾驶上的人任由风凌乱了头发,问候了前女友的祖宗三代。
“你大爷的喜欢十八岁!!!”
“等你以后被十八岁嫌弃老了就知道!!”
顾辞声嘶力竭:“年龄差就是小说里才会有的梗!!!”
“老娘哪里老了啊?!!!我还比你年轻两岁呢死渣女!!!”
与苏隐相差十三岁的林续:“……”
林续不怕年龄差,只是有回给苏隐吹头发,看见一缕青丝如雪,那种面对时间的无力感就又会席卷而来。
没有时间了。
林续已经不能独处,只要是一个人待着,就会忍不住哭。
等等我。
再等等我。
-
二十二岁生日这天,苏隐请了假,哪也没去,陪着林续赖在家里,一上午只拼了个乐高。
窗外的银杏落了又生长,几载春秋,还是一片郁郁葱葱,反而是苏隐有种越发的枯槁感。
中午午睡,林续被她哄着勉强吃了安眠药:“你保证不是今天。”
“我保证。”苏隐当着她的面也吞了一颗:“只是想陪你好好睡个觉。”
林续信了。
她相信自己不会这样欺骗自己。
林续紧紧抱住苏隐,闭上了眼睛。
林续的睡梦并不踏实,似乎一直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想回应,转头只见空旷的草原。
没有人。
再睁眼时恍惚一片,身边的被窝已经没有温度了,只有外面的银杏安静站立着。
林续有点茫然:“苏隐?”
没有回应。
苏隐,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们去过的草原了。
所以,你在哪?
我……
“苏隐!”林续一下惊醒,不自觉已是泪流满面,满脸都是冰凉。
林续迟疑地抹了把脸,泪眼婆娑间看见苏隐还在身边,只是呼吸也不太安稳。
林续怔怔的,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下午两点,她一觉只睡了一小时。
林续揉了揉眉头,一声不吭地又抱回苏隐。
躺回床上的那一刻,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要是苏隐走了。
要是苏隐走了。
-
苏隐又在发呆。
最近苏隐常请假,不干什么,只是一遍遍翻阅那本《百年孤独》。
林续看见她将书的界面停留在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死亡时的那一面。
[不多时,木匠开始为他量身打造棺材。他们透过窗户看见无数小黄花如细雨缤纷飘落。花雨在镇上落了一整夜,这静寂的风暴覆盖了屋顶,堵住了房门,令露宿的动物窒息而死。如此多的花朵从天而降,天亮时大街小巷都覆上了一层绵密的花毯,人们得用铲子耙子清理出通道才能出殡。]
林续听见苏隐说:“林续,帮我去拿个快递吧。”
林续下意识:“等我下班的时候……”
她突然不说话了。
苏隐没有回应她,而是重复了一遍:“去帮我拿吧。”
林续起身,声音不辨情绪:“嗯。”
书页翻动,布恩迪亚家族的死亡历历。
[他像只小鸡一样把头缩在双肩里,额头抵上树干便一动不动了。家里人毫无察觉,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桑塔索菲亚·德拉·彼达去后院倒垃圾,忽然发现秃鹫正纷纷从天而降。]
走到门口,她握住门把的手收紧,空气中弥漫着沉静而压抑的黑暗气息。苏隐的面庞清晰苍白,微笑地看着她。
林续顿了顿:
“苏隐,再见。”
[他在孤独中老死,没有一句抱怨、一声抗议,也没有一丝透露真相的企图;他忍受着往事的折磨,忍受着不容他安生片刻的黄蝴蝶,一直被人当成偷鸡贼遭人唾弃。]
苏隐轻轻地说:“再见。”
关上门,林续脸上出现片刻的空白与茫然,她没有去拿快递,而是倚在门上,双目无神。
她是如此坦率,过分赤诚。如此忠于自己,如此了解自己,以至于无法欺骗自己。
林续静静地靠了一会,哑声重复:
“苏隐,再见。”
可以开始揭晓伏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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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再见(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