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嘟—
电话很快接通,我率先问:“有事吗张姨?”
“小陈,你是哪儿去了?!你娘今天下午昏倒在家里头,我和你张叔听到动静把她抬医院去了,人现在还在医院里呢!”张姨噼里啪啦吐出一大堆话,我捋清楚后手控制不住地抖起来。
“我娘现在什么情况?!”我在窗前来回踱步,试图减轻一些烦躁与不安。
“在医院里头躺着,人是醒了,能说话能吃饭,就是脚一沾地就吵着头晕。院里里头建议拍个片子,你不回来咱们也拿不定主意。”张姨说。
“拍,”我立即回道,“张姨,能把钱先垫着吗?我回来给你。”
张姨说,行。但现在太晚了,只能明天再拍。我点头,向她道过谢后挂断电话,我浑身虚浮。怎么会这样?娘好好的怎么会晕倒?
之前同镇的一个中年人就是好端端的突然晕倒,去医院检查出来是脑子里有恶性肿瘤—我不敢想了。
我又想到了爹。他已经走了多少年?我记不得了。爹以前因为工作隔三差五不能回家,家里便给他买了一个电话,伐木场让加班之类的就用家里的座机与他联系。爹换过一次手机,换下来的便重新买一张电话卡给我用。
我就是用那部电话和梁友树发短信、打电话。只是后来我们疏远了,就没有再在这上面联系过,电话也因为太旧没法用了。
爹走的那天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当时在午睡没接到,等我看到时,爹的死讯已经传来。我死也想知道当时爹想和我说些什么—尽管那是他最后的声音。
缓过神后,我立即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这趟来我只带了贴身衣物,除此之外就是钱和结婚请帖。从包里拿出请帖,我犹豫了一秒,将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退房后我直奔火车站,时间已是夜晚九点半,候车厅依旧人满为患,售票处排着长队,我紧跑两步排上去。
半小时后我满头虚汗地握着火车票站在候车厅的一角,票上的班次得到半夜才发车,我就地靠在墙边打盹。
火车站的人渐渐减少,到凌晨时,原本座无虚席的候车座也只剩下三三两两的人,或发呆或打盹。
还有五分钟车就来了,我确认一遍包里的东西带齐后,电话忽然一震,那是短信的声音。
我紧张地点开一看,不是来自张姨,是梁友树。已经积累了四条,最早的一条短信是五个小时前。
梁友树:你在哪,你没有来吗?—9/17 18:23
梁友树:你来了,我看到礼金簿上你的名字了。—9/17 22:48
梁友树:你现在在哪,我们见一面吧。—9/17 23:06
梁友树:如果睡了,那就明天再说吧。—9/18 00:56
明天再说。我的指尖久久停留在按键上,反复咀嚼这四个字,像吞下一盅苦水,回味过来后舌尖发麻,满口苦涩。最后在即将登上火车的那一刻,我毅然决然拉黑了他的电话号码。
留下他的电话号码我只怕夜长梦多,我们之间有太多纠葛,连朋友也做不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就此打住。
这一夜,我想了很多。从十六岁到十九岁的细枝末节都在眼前混乱地闪过。
第一次在开学的报名处见到梁友树,他高,又是一头红发,在人堆里别提多打眼。但因为人群拥挤,树影婆娑,我只看到他半个侧脸,是个高鼻梁。
第二次见到是在十分钟后,教室里。他身旁围着一圈人说笑,我挑了个边角位置落座,不自觉就朝那群人多看了几眼,最后没有再看是因为我们对视了。
虽然同在一个班级,但我俩的交集几乎为零。我当过一学期的课代表,偶尔收一次作业,清点作业时就会少梁友树和另外不固定几人的。
那时候还能体罚学生,不交作业的就是挨十个戒尺。常把学生打得吱哇乱叫。
其中一人叫张保庆,几次三番让我给他帮他蒙混我没同意,最后挨了戒尺不说,加上逃课,老班一怒之下就请了家长来。
第二天据说张保庆他爹脾气特暴躁,上来就抽了他三个巴掌,打得他鼻血直流。
往后一星期张保庆才重新返校。他踹开教室的木制门走进,我立刻感觉到了一道仇恨的目光。
放学后,我被张保庆叫的人堵在了学校操场。我没经历过这种事,哪里知道该怎么办,两条腿像是石化般定在原地,看着凶神恶煞的二人冲我逼近。其中一人二话不说抬脚便踹在我的右腿把我踹倒。钻心的疼痛立刻从右脚传来。
“啊——”我疼得大叫。
“还莫上正戏哩,聂小子吼啥吼?”那人提住我的衣领将我拎起来,高高扬起巴掌准备落下。
我惊恐地看着那只粗糙的大手,刚才地上的灰尘进了眼睛,我索性闭紧双眼。
“高大全!”
一道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预感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我腿一软,倒在地上,再睁眼,居然看到了不远处的梁友树。
阳春三月,他嘴里叼着一根冰棍,一头红发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嚣张地对两人吼:“滚开!”
我此时已经抖抖嗦嗦站了起来,看到两人冲梁友树挤眉弄眼,末了,悻悻离开。
看到两人走远,梁友树回头看过我一眼,就骑上他停在我身旁树下的自行车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后来我才知道,梁友树家里和道上的人有生意往来,所以学校里的人一般都不会去得罪梁友树。
至于他为什么帮我,我想不通。
梁友树在班上的存在感很低,上午趴在桌上睡觉,下午就和几人合伙逃课不见踪影。老班警告过几次,但收效甚微。在我看来,梁友树的性子应该和他在班上的表现一样,冷漠,高傲。
回家后我告诉娘腿上的淤青是摔的。因为我从小没少摔,娘也没怀疑,拿青草膏和红花油轮换着给我擦。第二天到学校,我发现自己桌肚里多出一盒药片,上面写是专门治跌打损伤的。
我不由自主将目光转向最后一排角落的梁友树,他此时正趴在桌上,似乎在睡觉。
我咽了咽口水,把药片重新塞回桌肚。
放学后,我叫住梁友树,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拿出药片,问:“你给我的吗?”
梁友树点头。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懂他哪根筋搭错了似乎打算好人做到底,但这终归是好心,我又继续摸兜,拿出一张准备好的钱递过去,同时很合时宜道:“谢谢。”
话未说完,梁友树忽然蹲下身,撩起我的右边裤腿,我的手僵在半空,全身感官都聚于那处伤口。
“疼吗?”他居然伸手摁住小腿的那片淤青,抬头对我询问。
看着那张脸,我不知不觉就跟着他的话走:“疼。”
“疼就得吃药,好得快。”他松开手,站起身,简洁地说道。
语毕,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我站在教室门口,手中握着药片和钱,看着他愈来愈远的身影。
这时我才开始真正的关注他。如果说以前对他的注视是带有偏见的话,现在便是纯粹的想要关注他,甚至……想要接近他。
究其原因,我想是因为他是从小到大除了爹娘外,第一个关心我的人。
我关注他,从教室到操场,看着他打球的身影心中居然会有些模糊的雀跃。
直到那一次在梦里梦见了梁友树。一个纯粹的他,站在我的面前,对我笑盈盈。我才意识到自己喜欢上梁友树。我内心很痛苦,觉得自己是外星人,是个怪物。同学告诉我,你有什么问题电脑都能给你解决。所以我第一次去网吧里开了一台电脑,在上面小心翼翼敲下“男生喜欢男生”的字样,点击搜索后,页面第一排上写着三个大字,同性恋。
知道这不是病之后,我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