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心记 第123章 第十二章

那年除夕，白芷拒绝了叶承瑾的邀请，选择在自己的院中守岁。

“你应该答应。”

白芷回身，就见知白倚在廊下吃着麻糖，看着叶承瑾还未走远的背影，似乎是随意道:“你们毕竟还没有和离，该一起守岁。”

“纵然没有杨雨姑娘，我今日也不会与柏舟一起。”

白芷笑着走近，“知白，我们许久不曾一起过年了。”

是呀，上一次一起过年，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知白抬头望天，感叹道:“若是七哥也在，就好了。”

白芷垂下头，没有说话。

知白陪她来了西昌，青葙便只能孤身守着红叶馆。

日暮时分，他们在院中饮酒吃菜，相携守岁。

知白身体不好，他们饮的是掺水后淡如水的杏花酿。

知白拿着酒皱着眉头很是嫌弃:“没有当年的马奶酒好喝。”

“是淡了些。”

白芷附和，抬头望月，月亮刚刚升起，月色便如暮沉沉的天色，“月色也不如当年。”

“当年可是在上谷。”

知白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感慨道，“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遇见很多人，发生很多事，见过很多风景。可最美的……”他放轻了声音，“总是上谷的月色。”

“分开的那些年，发生了什么？”

白芷终于找到机会，小心翼翼的询问，“知白，你愿意告诉我吗？”

知白沉默了一阵，然后道:“都是过去的事，没什么好说的。”

白芷以为他不想说，便也不准备再问。

知白却又倒了一杯酒饮尽，带着酒意开口:“我从军后，成了军医，只负责治疗伤兵，无需前往战场作战。只是，战场药物匮乏，有一次我们出去采药时遭遇敌军，我运气好，活了下来，只是伤的重了些。”

“我花了些时间养伤，又花了些时间回家。”说到这儿，他难得的微笑着说，“如今，我好好的回到你们身边了。”

“嗯。”

白芷微笑着点头，“你说的对。”

虽然以知白的医术，如今身体仍旧那么虚弱，当年恐怕，并不能只轻描淡写的用一句伤的重了些便能描述。

可是如今，他还好好的活着，他们还能相聚，就很好了。

上元节后，白芷每日只早晚查看叶承瑾的脉象，白日仍旧出外行医。

时光流转，冬去春来，当西昌府的杏花开的正盛时，叶承瑾的眼睛已经好了大半。

也正是那个时候，杨雨制成了那副弩箭，亲自送给了白芷。

那时，杨雨取下戴在头上的帷帽，一直垂在脸上的头发束了起来，青色的纹路比初见时浅了些，却仍旧那么刺眼的生在她的脸上。

“这里面总共有七支箭。这三支箭轻，射程远，适合兔子野鸡类灵动的猎物。这两支箭重，射程近些，但力度也大，遇上野猪之类的，可延缓一二。这支箭虽也重，可速度快，射程最远，是遇到老虎豹子之类保命用的。至于这支箭……”杨雨一边将弩箭替白芷佩戴好，一边细细同她讲解这弩箭的用法，直到她的手指指向最中间那支短箭时，她停了一下，才冷声道，“我在箭簇上做了倒钩，是用来防身的。”

“你先转动这儿，将你需要的那支箭旋到中间，然后按动这儿，箭就可以射出了。”杨雨取下背着的箭囊递过去，“里面的箭都是特制的，每支都不一样，这是我另制的两套备用箭。”

那弩箭是木制的，呈半圆形，几乎与她的手臂贴合，却并不沉重。

“杨姑娘，谢谢。”

白芷接过箭囊放在一旁，用手扶着弩箭兴奋道，“我能试试吗？”

“当然。”

杨雨点头，环视了院落一圈后却有些为难，“只是这里不太合适。”

白芷立刻追问:“那哪里合适呢？”

杨雨说:“花园吧，那里地方大。但那里人多，你第一次用这个，可能把握不住准头，容易误伤。”

“也是。”

听她这么说，白芷的兴奋劲下来了，“既然地方不合适，我就先不试了，往后有机会再试吧。”

杨雨没想到只这么一句话就让她放弃，不由劝道:“这个比弓箭好用些，没那么容易误伤，你可以试一试。”

“也好。”

白芷本就饶有兴致，听她一说，便笑着邀请道，“杨姑娘，我从未用过这个，你能陪我一起试吗？”

杨雨下意识的垂下脸，然后才下定了决心:“好。”

白芷将帷帽递给她，杨雨接了，却又随手放下，抱起一旁的箭囊往外走。

白芷随着她一起，见经过的丫鬟小厮们诧异的看着她的脸，然后在远处窃窃私语，杨雨在这样的目光下很是不自在，可她克制住了想垂下头的冲动，而是抱紧了手中的箭囊昂首挺胸的往外走。

杨雨在花园环视了一圈，虽然比院落大的多，可比弩箭的射程还是小了些。她先调整了白芷手臂上弩箭的射程，然后才找好了位置。

白芷先吩咐随侍的丫鬟注意过往的行人，这才看着前方跃跃欲试:“我应该怎么试？”

“这里没有猎物，可这箭制作不易，为免折损，白大夫可以对着那杏树一试。”

杨雨伸手一指，约莫七八丈远的杏树粗大，分枝众多，杏花开的娇艳明媚，胭脂点点，“若能从那两处分枝中穿空而过，便算是试的准了。”

白芷有些发怵:“这么远？”

“不远。”

白芷又问:“是哪两处分枝？”

杨雨想要弯弓搭箭指给她看，习惯性伸手时才想起弓箭早已被丢在家中，于是搭上了白芷的手，握紧了才给她佩好的弩箭:“白大夫，请看。”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支箭次第射出，分别射入了她所指的那两处分枝上。

白芷不吝夸奖，连声赞叹:“杨姑娘好箭法。”

杨雨却只是沉静的从箭囊中换上了新箭，将用以防身的那支短箭的取出，淡声道:“白大夫，请试。”

“好。”

白芷兴致勃勃的按照杨雨所教的方法，先把箭轻而射程远的箭旋到了最中间，然后将手抬起，可换了几个角度都没下定决心按下射出的按钮，总觉得好像并未对准那空处。

杨雨在一旁道:“弩箭同弓箭一样，最忌犹豫不决。看准了，按下去便是了。”

白芷心想也是，她在这左犹豫右犹豫，还不若尽快按下，至少立时便知道结果。一念至此，右手已按了下去。

箭虽离弦，可却在空中飘飘荡荡，没一会就撞上了低矮的假山，离杏树还远的很，就已落了地。

杨雨皱了眉:“是我忘记说了，按动按钮时，弩箭受力会晃动，射出的箭就会飘。因此，你下决心按按钮时，手臂必须先用力，以固定好弩箭。”

白芷便又试了一箭。

她找好了角度，手臂提前暗暗使了力，可按下按钮之时，她的手臂好像还是被弩箭带动的晃了一晃。

这一箭虽说射的远些，总算在落地之前挨着了杏树，可离她所瞄准的空处，实在是还差的远。

可杨雨在一旁点头:“不错，再来一次。”

白芷又来了一次。

这一次，在她手搭上按钮的瞬间，杨雨的手也握住了她的手臂。于是，在按钮按下的时候，借着杨雨的力气，弩箭被固定的纹丝不动。

而那一箭，也才能真正被称之为射出的箭。

虽然仍旧没有穿过那空处，可那一箭，结结实实的立在了杨雨先前射出的第二箭的旁边。

“记住这个感觉。若是不好用力，可握紧拳头。”

白芷便继续试，杨雨也不再帮她固定弩箭，于是接下来射出的箭也依旧会飘，可却一次比一次好。

直到六箭皆空，白芷在杨雨的指点下换好了新的箭，又开始一箭一箭试，总算在箭囊空却后最后一箭稳住了准头，从那两处分枝中穿空而过。

“我成功了。”

她不由兴奋的看着杨雨大笑，“杨姑娘，我成功了。”

“是。”

杨雨望着最后的那支箭，此刻眉间也有一点极浅的笑意，“你成功了。”

白芷兴奋的往前跑:“杨姑娘，我去把箭捡回来，我要再试一试。”

“试了这么多次才射中，也好意思炫耀。”

这般熟悉的嘲讽声想起，白芷突兀的停了步，惊诧道:“知白，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在花园中射箭，这等热闹，我怎能不来瞧一瞧？”

知白两手抱臂，摇着头很是嫌弃，“阿兄箭法那般好，你怎么什么都没学会？”

“阿弟学的是弓箭，我这是弩箭。”

白芷轻声分辨，笑着将手臂上的弩箭指给他看，兴奋道，“知白，你看，这是杨姑娘给我做的弩箭，可好用了。”

“是有些意思。”

知白看了一眼，然后朝杨雨走了过去，“杨姑娘，我很喜欢这弩箭，不知你是否能给我也制一把？”

“这弩箭虽好，却不适合陈大夫。”

杨雨说，“陈大夫若喜欢，不若我重新替你设计一幅独一无二的，可好？”

知白沉默了好一阵，方才道:“不是我用，是给我一个朋友。”

“好。”

杨雨有些诧异，却是很快答应下来，“我自当尽快制好。”

知白点了头，没什么精神的看了白芷一眼:“你继续玩，我先回去了。”

留下这句话，他回去的身影也很没精神。

白芷看着他，有些担忧。

是她一时兴奋，只记得知白只对医术感兴趣，忘却了他如今的身体状况。

杨雨说他不适合这弩箭，已是很委婉。以他如今虚弱的身体，虚浮的腕力，根本无法使用这弩箭。

可他从前，明明是那样精力旺盛，喜爱与何笑耍贫斗嘴追逐打闹的少年。

“难得看你这么开心。”

白芷回过神来，却见叶承瑾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旁，手上拿着刚刚被她射出的那堆箭递了过来道:“你若喜欢，下次有空了，我带你出去打猎。”

“我并不喜欢，这只是付出了努力而成功的喜悦罢了。”

白芷笑着摇头，疑问道，“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和州官们有要紧事商议么？”

叶承瑾说:“他们意见不一，吵得头疼，我出来透口气。”

“头疼？”白芷听到这就紧张，忙去探他的脉，细看他的脸色，急问道，“还有其他不舒服吗？”

“我没事，只是嫌吵了些。阿九莫担心。”

叶承瑾笑着安慰，随即指指她手臂上空着的弩箭，将手中的箭拿近了些，“你不是还要再试么？”

“不试了。”

白芷接过箭，却是笑着摇头，夸耀道，“这弩箭不错吧？杨姑娘制给我的。”

叶承瑾看着那弩箭，夸的真心实意:“确实不错。”

在他们身后的杨雨，怔怔的看着他们。

先前，只要她一去找叶承瑾，白芷必定会找借口离开。若年前在窗边偷看到的那次不算的话，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叶承瑾与白芷相处时的模样。

不同于面对自己时的客气有礼，感激却那么疏离，骄傲自矜中含着俯视的姿态，面对着白芷时，叶承瑾是那么的温和柔软，再不是众人口中高高在上骄矜贵重的大将军。

她闭上眼，早已摇摆的思绪在这一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次睁开时，眼神清明。

“叶将军、白大夫，”她开口，声音冷而坚定，“我有话想和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