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心记 第112章 第一章

轰隆隆的雷声中，大雨瓢泼而下。

盘旋的山道因连日下雨早已泥泞不堪，路上根本看不见行人，只有一辆急速行驶的马车呼啸而过。

然而，没行多久，马车就突兀的停了下来。

白芷察觉到动静，忙问道:“秦忻，怎么了？”

“没什么，路上倒了几棵树，我下去搬开就好。”

“等会。”

白芷连忙喊住他，开了前方的车厢门，大雨砸落的声音和呼啸的风声便响在了耳边。

“雨太大了。”她皱眉，看向坐在外面赶车的秦忻和谢明霁，“先进来躲躲吧，也好吃点东西。”

秦忻还没说话，谢明霁已率先拒绝道:“夫人，我们不累，还是先赶路吧。”

即使穿着蓑衣，雨丝还是不住的往他们脸上、头上打。

已经连续不眠不休的赶了十几日的路了，两人日夜分担着赶车这件事，已经是胡子拉茬、眼下青黑一片，脸色疲惫的不行，不过是强撑着而已，谢明霁更是早已不复平日贵公子的模样。

她知道，他们是想尽快赶去蜀地，一刻也不愿耽误。

其实，她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以他们如今的身体状态，若冒雨赶路，怕是会生病。

可白芷没有再劝他们，而是说:“知白刚刚又不舒服了，要休息一会。”

知白的身体在他们眼中自是重要，这才答应了，脱了蓑衣进车厢休息。

车厢大的很，即使里面已经有了五个人也很是宽松。

燕羽取了毛巾递给谢明霁和秦忻，让他们擦拭脸上的雨水，将收起的折叠小桌子打开，放上从车厢格子里取出蜜饯干果干粮和水囊，供大家取用。

陈知白原本躺着休息，见他们进来便挣扎着坐起身，咳嗽着问:“还有多久能到？”他用手支着下巴皱眉，“三天够吗？”

秦忻回道:“我们已经进入蜀地了，再有两天应该能到西昌。”

西昌便是叶承瑾失踪的地方。

白芷忙拿了水囊拧开递过去，担忧道:“知白，你怎么样？头还疼吗？”

知白喝了两口水，神色恹恹的点头:“药给我下。”

“你先前那颗药才吃了不到一个时辰，”白芷立刻拒绝，“这会可不能再吃了。”她瞅着对方的脸色，实在是不放心，“要不我还是再给你按按穴位吧？”

“不是我的。”

知白神色有些奇怪，看向正抓紧时间吃干粮喝水的秦忻和谢明霁，“你喊他们进来不就是为这吗？”

“红色那瓶，给他们俩，一人一颗。”

知白脾气虽大，心却很细。

白芷取了药出来，开口道:“也不全是。”她低头抿着唇，心里愧疚得很，“知白，对不起，为了我的事，让你受这么大罪。”

那一日，得知叶承瑾出事后，白芷立刻去找了青葙。

彼时，青葙尚在工部做事，她一路慌慌张张的闯进去，眼泪忍了一路，直到见了青葙才终于掉下来，哽咽着开口:“青葙，他们说柏舟出事了。”

“他不会有事。”

青葙神色半分都没有变化，依旧那么平静而笃定，“阿九，你放心。”

“我答应过你，”他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他不会有事的。”

她急匆匆的来，其实就为了听这么一句话。

“青葙，谢谢。”

好像这时她才能正常思考，想起了当前该做的第一件事，“我这就去找他。”

她转身就走。

青葙这次没有说要和她一起，而是提醒道:“带上知白。”

回红叶馆后，白芷就想找知白说这件事，却不曾想，许廉已经在帮他收拾出远门的行李，知白更是因为暂时要离开京城不知归期而前往沈府交代沈如璧的病情与后续治疗。

她还未曾开口，知白已经明了她的心意，并且默默做好了准备。

可明明，他的身体其实还并未好全。

后来，谢明霁找上扶风红叶馆，想要请陈知白一起来蜀地，为叶承瑾的身体提前作准备。

故而，他们五人便一起出发了。

“我也不全是为了你。”

知白扭过头不肯承认，找理由道，“阿兄祖籍就是蜀地，我是替阿兄来看看的。”

“是呀，这里是阿弟的故乡。”

白芷顺着他的话头感叹，“若没有当年那场水患，他也不会流落到上谷，吃了这么多苦。”

又过了两日，他们终于到了西昌。

没有提前送去消息，自然没有人来接他们。

好在谢明霁身份够高，自是一路畅通无阻。

先遇见的，是跟着叶承瑾前来救灾的沈棠舟。

秦忻只问:“九洛呢？我们找他。”

九洛是叶承瑾的亲卫队长，按理是要时刻跟在叶承瑾身旁的。

叶承瑾失踪的事，也只有他最清楚。

“九洛出去了，我这就去找他回来。”

沈棠舟看着白芷勉强笑了笑，“夫人，你们一路风尘仆仆，应该累了吧？先休息一会吧？”

知白不舒服，确实需要休息。

白芷接受了建议，暂时安顿了下来，也让知白能养养身体。

谢明霁被沈棠舟拉去帮忙，秦忻心急，根本坐不住，说是要出去打听消息，白芷便同意了。

晚饭过后，秦忻带着九洛前来见她。

“夫人，还没有大公子的消息。”

九洛一进门就跪了下来，先说了这一句，然后便像是知道白芷要问什么，讲述起当时的事来。

“因地动之事，官道受阻，修路进度缓慢，物资送不进去。有村民说，有山路可绕行。那日大公子便是去查看山路的，却不曾想，突然地动引发山体滑坡……”

九洛声音嘶哑而痛苦，“当时情况危急，我回过神来时，就再没看到大公子……”

“你是大公子的贴身亲卫。”

秦忻质问道，“你怎么能不跟着大公子？大公子失踪的时候，你在做什么？有什么事比大公子更重要？”

“我、我……”

九洛无言以对，眼泪却终于掉下来，哭着道，“忻哥，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护住大公子，同我说什么对不起？”

这句话说完的时候，秦忻的心里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颤声道，“九、九洛……”

“忻哥，对不起……”

九洛只是重复着这句话，痛苦的无以复加。

身为亲卫，九洛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职责。

可为什么这一次，他没有履行亲卫的职责，贴身护在大公子身边？

因为、因为……大公子身边，已经有其他亲卫护着了。

而那个其他亲卫……

秦忻再也想不下去，只是想求一个安心，颤声问:“秦、秦园在、在风陵的。他在风陵的……”

“忻哥，对不起……”

九洛依旧在哭，“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秦哥，是我欠他这条命。找回大公子后，我把命还给他。”

叶承瑾身边的亲卫，如今还能命令九洛的，只有秦园。

可秦忻不肯信，只是喃声说:“秦园送茵茵回风陵了。他在风陵，和茵茵好好的。”

“找到秦哥的时候，他已经、已经……”

九洛再也说不下去。

白芷听明白了。

这次出事，叶承瑾只是失踪，可秦园，失去了他年轻的生命。

“秦园呢？”她开口，声音有些哽，“我想见见他。”

九洛起身，带着他们拐了好几个弯，然后到了一个布着白幡的侧厅，厅口还有几个军士守着。

见了九洛，守卫的军士行了礼后便退出去了。

一进侧厅，白芷便觉得冷。

她拢紧了衣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放置在正中央的楠木棺材，以及棺材前持续不断燃着的白烛和长明灯。

九洛带着他们走到棺材前，用力推开还未钉紧的棺盖，寒气便冒了出来。

白芷便在那寒气中，看见了一具年轻的尸体。

可那，不该是秦园。

确切的说，她没从那具尸体上找到任何秦园的痕迹。

她最初认识的秦园，俊秀而安静。

她在军营中认识的秦园，虽说毁去了俊秀的容貌，眉却仍狭长如远山，还有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

可眼前的这个人，即使被冰覆盖着，可早已看不清容貌的脸上却依旧生了大半青斑，肿得不成样子。

“不、这不是秦园。”

秦忻依旧不肯信，抓着九洛的衣领质问着，“你为什么要给他穿秦园的衣服？为什么要把秦园的东西放在里面？”

“那根穗带，是大公子送他的第一件礼物，是他最喜欢的，你为什么要把它放进里面？”

他问着问着，整个人慢慢失了力，却依旧在否认，“这不是我弟弟。他不是……”

“我弟弟在风陵，他和茵茵在一起。”

九洛想关上棺盖，可秦忻抓着他，不肯让他使力。

“找到秦哥的时候，他已经……”

九洛看着他，眼睛里全是心痛，“这些日子，我日夜换冰，可还是……”

“我怕大公子回来后，会见不到秦哥最后一面。”

“我、我想……让我和他单独待一会。”

秦忻的声音又轻又哑。

白芷没说话，只是默默退了出去。

九洛也跟了出去。

直到离远了，白芷才问:“这些日子，一点都没有柏舟的消息吗？”

“大公子出事后，我们至今搜寻了几百里。在找到秦哥的地方附近，我们也曾找到一些大公子的随身物件，可始终不曾找到过大公子的身影。”

九洛回复，“沈长史猜测，大公子许是受伤不便行动，被山中的村民救下。故而，我们已沿村贴了寻人启事，如今正挨家挨户寻找。”

白芷思索着:“柏舟身份特殊，若只是受伤，即便是在村民家，他也会想办法让村民传回消息。”

既然青葙说他还好好的活着，或许，他受的伤，严重到还没恢复意识。

所以，青葙才会让她带着知白来。

“找的怎么样了？”她询问进度，“还要多久能找完？”

“发现秦哥的地方，附近总共有十三个村，还有三片山林。我们已经找完了其中十个村，两片山林。剩下的三个村和那片山林，今天都有人带队去找了。”九洛说，“最晚明日，应该能全部找完。”

而若到了明日还没有消息，那就……

九洛不敢再想下去。

那日晚，白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可就是睡不着。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前方传来喧哗声。

白芷披衣起身，终于听到了最好的信息。

“夫人，大公子已找到。”

报信的军士跪在地上，眉宇间掩不住喜色，“只是大公子如今情况复杂，不宜移动。陆校尉特命属下先行归来，以慰夫人及诸将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