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陈大夫,这是家兄,沈如璧。”
三娘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白芷回过神来时,三娘已推着轮椅走到了他们面前,正向那轮椅上的年轻公子介绍他们:“兄长,这位是叶承瑾的妻子,我的嫂子,白芷。这位是嫂子的朋友,扶风红叶馆的陈知白陈大夫。”
白芷还记得,沈如璧是学宫祭酒,便先打了招呼:“沈祭酒。”
“世子妃。”
沈如璧点头回应,随即转向陈知白,礼貌性的招呼道,“陈大夫。”
“嗯。”
陈知白点头,声音虽冷,神色却认真起来了,“腿疾多久了?当初是何原因?如今如何了?具体有哪些地方不……”
沈如璧在他开口的第一句就明了他的意思,忍着脾气没有发作,却是很快打断道:“陈大夫,你误会了。我不需要大夫。”
“那《临江月》还送吗?”
陈知白只在乎这个,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卖给我也行。”
《临江月》是孤本,自然珍贵。
沈如璧万万没想到,妹妹托他从崔谨之处要来了这古籍,原来竟是为了请这大夫。
“送。”他冷声气道,“自然送。”
“不送。”
沈三娘摇头反驳,只看着陈知白,“陈大夫,我们说好的。你替兄长问诊,我把《临江月》送你。”
这话不错,以至于陈知白连发脾气好像都没理。
虽说他大部分时候发脾气也只由着自己性子,不管有理没理,可今日毕竟是为着《临江月》来的,他不想白走一趟,只得闷声道:“那你让你哥配合吧。”
“兄长,陈大夫出身冀州红叶馆,是夏大夫的爱徒,医术高妙,就连岑神医也很是推崇。”
沈三娘轻声劝哄,“兄长,你就让陈大夫看看吧。”
沈如璧只是冷淡的拒绝:“之洲都治不好,又何须劳烦他的徒弟费心。”
公子如画,白芷实在不忍心对方因绝望而失去重生希望的机会,便也劝道:“沈祭酒,夏先生治不好的病,知白不一定就治不好。”
她看着他,灼热的神色中是如火般的信任,“请相信我,知白是世上最好的大夫。”
陈知白这句话听得舒坦,也就愿意搭个腔:“虽说是事实,但你也别老说这一句。下次你可以换个说法,就比如,”他抬眼,神色中是睥睨一切的骄傲与狂妄,“世间病症,我陈知白说治不了的,才是不治之症。”
听了这么自大的话语,即使脾气一向很好的白芷,都没忍住恨得咬牙切齿。
可恨也只有一瞬,剩下来的,便是同意与信任。
因为,知白有说这句话的资格。
沈如璧抬头看了知白一眼,却也只是一眼,并未说话,眉眼间依旧是礼貌的客气与拒绝。
“兄长,陈大夫的医术真的很好更好。”
沈三娘已不仅是劝哄,更多的是祈求,“你就当帮妹妹一个忙吧。”
“兄长今日若是拒绝,妹妹一生都不会心安的。”沈三娘半蹲在沈如璧身前,眼里噙了泪,摇摇欲坠,“兄长,你忍心吗?”
沈如璧看了她一阵,终于叹气道:“三娘,再没有下一次。”
这是答应了。
沈三娘收回眼中的泪,喜笑颜开,保证道:“兄长放心,这肯定是最后一次。”
说完这句,她让开身体,对陈知白道:“陈大夫,请。”
陈知白却只是看向沈如璧,见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也就神色不虞的拂袖起身。
白芷以为他发脾气要走,忙不迭的跟着起身,正准备继续说好话,却忽然愣在了那儿。
知白并非是要走,而是向着沈如璧的方向迈了一步,半蹲下来,左手搭上他的脉,右手则顺着他的腿骨摸了起来。
沈如璧最不喜与人接触,当即厉声质问:“你做什么?”
但陈知白的速度极快,他质问结束的瞬间,陈知白的右手已收了回去,只剩下左手仍搭着他的脉。
“你以为我愿意碰你?”
陈知白脾气也不好,当即冷哼一声,一脸的不耐烦,“你不肯回答我的问题,自然只能让它回答了。”
他收回搭脉的左手,眉眼里这才起了几分兴致,“行了,走两步我看看。”
“啊?”
沈三娘很是为难,半天都说不下去,“陈大夫,兄长暂时还、无、无法……”
“你不知道?”
陈知白也奇怪,随即看向沈如璧,疑惑道,“按照你的骨相和脉象,你可以短暂站起来,也应该尝试过行走的。”
“但她说你不能……”
说到这儿,陈知白脸上的不耐烦和冷淡之色已经全都没了,而只剩下了认真与郑重,“患病以后,你站起来过吗?能走路吗?哪怕一步也算。”
许久,沈如璧才回答,连声音都带着颤:“走过。”
陈知白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剩下问题的回答,看向一旁的白芷和沈三娘,眉一皱,吩咐道:“白芷,带叶夫人先出去。”
白芷心知,很多时候,在有旁人在场之时,病人是无法坦诚的,忙拉了尚有许多问题要问的沈三娘出门。
离得远了,沈三娘忍不住追问道:“嫂子,听刚刚陈大夫的语气,他是不是有办法能治兄长的病?”
“我不知道。”
白芷摇头,却安慰道,“三娘,你放心,知白既接了诊,就会竭尽全力。”
虽说如此,沈三娘却仍是放不下心来,总是记挂着厅里的沈如璧。
白芷知她心思,便只陪着她在外等待。
却不曾想,这一等,便直等到了黄昏时刻。
陈知白出来时,脸色已是苍白,脚步亦是虚浮。
白芷知他是精神过度消耗,身体虚弱,忙上前扶了他,同沈三娘告辞回红叶馆,却在出沈府的时候,遇见了三娘几次提过的崔谨之。
不过匆匆一面,白芷原本是记不得对方的。
只可惜,那日崔谨之遇见了随侍在白芷身旁的燕羽。
从此,他下值后常来红叶馆。
月底时分,叶承瑾照旧回府休假。
不同的是,此次他带了秦园一同回来。
而回府翌日清晨,莺飞便向她与叶承瑾辞行。
他们自是应允。而江南路远,叶承瑾更是担心莺飞孤身一人会有危险,故此特意让秦园送她回风陵。
王府管账之事,因白芷实在是没有心思和时间,经过商量,他们照旧交给了沈三娘。
时间流水般过下去。
叶承瑾心脉的恢复情况越来越好。
白芷的日子过得平淡而简单,忙碌而充实。
青葙在工部做的顺风顺水,知白名声越来越大,常有慕名而来的大夫找他讨教。
秦旭因着叶承瑾的推荐,已正式成了司天台的学员。
而因着蓝云珠的存在,小蓝鲜活不少,性格也开始慢慢恢复从前。
桃红医术越来越好,已经可以独自胜任先生一职。
而因着蓝云珠是女孩,年纪又小,平日多靠桃红照顾,同小蓝关系也慢慢变好。
可六月底时,桃红却牵着平日似乎与她没什么交情的许廉的手,大大方方的站在白芷和陈知白面前,请他们证婚。
而许是受了刺激,没过几日,秦忻也告诉白芷,他与柳绿两情相悦,亦要结婚。
而这一次,许是因着结婚,也许是因着霁云青锋堂的事务实在太多,他所谓的亲卫只剩下一个名头,便正式退出了叶承瑾的亲卫一职,恢复了自由身,也就正式成为了霁云青锋堂的堂主。
而知白先前所说的,小蓝和秦忻那两位住在青锋堂的旧识,原来竟是白芷许久未见的陆长离,以及曾经听说过的琴师晚湘。
这样好的日子,合该一直过下去。
可八月初,蜀地地动,死伤惨重。
从来天灾最难。
朝廷派了人去赈灾。
而领头的那个,便是叶承瑾。
消息下来的那一刻,叶承瑾同白芷告别。
“阿九,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亲吻她的眼角,“等我回来。”
出发的那日,白芷去城外送他。
他依旧一身戎装,身后跟着上万士兵。
可这一次,他不是去打仗的,而是去救人的。
所以她笑着看他远走,安心等他回来。
而在这等待中,慢慢迎来了白芷的生辰。
今年的生辰,柏舟远在蜀地,没办法陪她一起过。可有青葙,有知白,有秦忻小蓝,有桃红柳绿,有燕羽,有三娘和承琅特意送来的礼物,有扶风红叶馆和霁云青锋堂,便依旧过得有滋有味。
却也有那么一点点的缺憾。
白芷唯有将思念和着酒一起饮下,对着月亮微笑。
柏舟,你我同看一轮月,如此,便也能算你陪着我过生辰了吧。
那日她难得喝醉,以至于第二日竟迟迟未醒。
好不容易挣扎着醒来时,天光早已大亮,她却只觉得头疼。
她喊了一声燕羽,却未得到回应。
她心中虽有疑惑,却也只是穿衣起身,就着洗漱架里放着的凉水洗了脸,方才感觉好上那么几分。
打开房门时,她似乎听到了嘈杂的争吵声。
可当她走出门时,却是一片寂静。
她只疑心自己听错,却见馆内众人全聚在她门口,连最近常住青锋堂的秦忻也在,脸上俱是一脸凝重,就连万事不关己的知白脸上也有几分担忧。
“怎么了?”
白芷先看向秦忻,心里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青锋堂出什么事了吗?”
秦忻只是摇头。
“那是怎么了?”
白芷想要笑笑缓解气氛,可头实在疼,便笑不出来,只得用手按摩额角以缓解疼痛。
“是……”
秦忻吞吞吐吐,说不出口。
“白芷,你做好心理准备。”
陈知白最烦这些,直说道,“今日朝堂接到奏报,半月前蜀地再次出现小范围地动,叶承瑾在地动中失踪,从此下落不明。”
可能是头疼,白芷听得不太清晰,不由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陈知白难得有耐心的重复了一遍:“叶承瑾失踪了。”
“不、不可能。”
白芷摇着头不敢相信,“柏舟是去救灾的,又不是打仗的,怎么会失踪呢?”
虽然这样说,可她已经开始往外走了,可没走几步,就失力般踉跄倒下。
好在桃红和燕羽及时扶住了她。
燕羽在一旁问:“姑娘,你想去哪?”
此时此刻,她能去哪。
她只能看着秦忻:“带我去找青葙。”
她只能去找青葙。
“我要去见他。”
她想让青葙亲自告诉她,叶承瑾还好好的活着。
虽然天各一方,可昨日,他们本该共赏同一轮月;而今日,他们也该共同生活在这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