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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的沪宁市万里无云,晴蓝色天穹笼罩下,静园花厅内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贺玉英说着介绍赵元鹿给贺家年轻人认识熟悉,背地里却把沪宁叫得上号的豪门请了个遍,贺瑞言前几天看她忙前忙后,请的无外乎都是家里有年纪合适的女孩,这是暗戳戳给大哥做媒呢。
“大哥还不知道来不来,准备做的也太提前了。”贺瑞言抽空回家取换洗的衣物,插了句嘴。
贺玉英闻言只是叹了口气,转眼又投身在挑选适龄女青年上,贺瑞言耸耸肩,开车溜了。
于是这日,除了贺家那几个表兄弟兄妹,沪宁叫得上名号的名媛几乎都聚了起来,暗戳戳注意着贺家掌权人的身影,也有些纯粹是来混个脸熟,贺含章此人,虽说出身豪门世家,可与这些二世祖属实交流不多,自从贺家收购美国芯片公司市值猛涨,沪宁有些家底的都盼着能与贺家做亲家,做不成的也暗暗攀附着,企图分一杯羹。
可这贺含章实在太低调,无关的邀约通通拒绝,有人在望潮楼下守株待兔半个月都见不到人影,才知道贺董常驻美国,国内产业都交给了贺母和职业经理人。
于是这舞会虽说只是娱乐性质的假面舞会,却也成了贺含章在沪宁交际圈里的首次露面。
各路人马的小心思,做完造型的赵元鹿一概不知,她拖着繁复的礼裙,低头给贺瑞言发信息。
离舞会开场不到一个小时了,她的未婚夫还不见踪影。
怕他忘记,明明昨天早上还特意打过电话,电话里的贺瑞言只管满口答应,说一定陪她跳完开场舞。
赵元鹿气垒,后背轻轻靠在梳妆室的嫱上,她不敢动作太大,怕弄坏刚盘好的头发。
巨大的裙摆花草葳蕤,简洁而经典的剪裁让赵元鹿的剪影像一只沮丧的天鹅,她想过贺瑞言会出很多岔子,可直到目前,在扮演甜蜜这件事上,他还算称职。
她没想过贺瑞言又一次放了她鸽子,在这种几乎所有人都到了的场合中。
要不她也放了鸽子算了,赵元鹿面无表情地又播出一个电话,听着忙音直到那边自动挂断。
休息室的们被推开,赵元鹿应声抬头,看见了喜气洋洋的孙宜繁。
“亲家母真是大方,今天的开场舞你可得好好跳,让那些盯着贺女婿的都气死。”孙宜繁今天简直是春风得意,赵家家道中落又怎样,还不是只有他们家元鹿做了贺家未过门的儿媳妇,孙宜繁上下打量着女儿,像在看一件商品。
可能是赵元鹿身上佩戴的珠宝实在是过于硕大闪耀,让这位刻薄的母亲也无话可说,只是里外找了找,问坐在一边的赵元鹿:“贺女婿呢?”
赵元鹿瞪大眼睛,声音如常,装作一副稳定样子骗她妈:“他在楼上换衣服。”
孙宜繁这才点点头,又走到床边,对着一览无余的静园拍了又拍,收起手机,叮嘱赵元鹿好好表现、一定要听话后才离开。
外头隐隐约约已经传来了音乐,为了今天的舞会,贺玉英还特地请动了沪宁交响乐团为舞会伴奏。
赵元鹿深吸一口气,低头整理好裙,又调整好项链,心里默默祈祷贺瑞言只是踩点到,她走下旋转楼梯,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转过前面的拐角,再往外走就是今日的舞会大厅,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贺夫人的假面舞会,众人都佩戴了面具,赵元鹿也不例外,金色面具支出两只可爱的小鹿角,任谁都能一眼认出。
赵元鹿没有放弃,还在寻找自己的舞伴,贺瑞言。
绕过舞池半圈,她终于找到了。
舞池那边的男人,斜靠在角落,不知在和同伴说些什么,左手松松抓着高脚杯杯口,听着身侧的人讲话,视线却不知道落去了哪里。
赵元鹿忍住满腔怒火地走近,动作轻柔地一把夺下他的酒杯搁在一边,男子似乎没反应过来,被她轻而易举地拿走酒杯,低头看向这个突然冒头的小姑娘。
赵元鹿扬起唇角给出一个甜美的弧度,声音甜腻。
“怎么在这里偷懒,开场舞都要开始了,哥哥。”
她伸出手,牵住男人的袖口,顺着台阶往下,好叫他不能再偷偷溜走。
“搞砸了舞会,小心贺阿姨又骂你。”
贺含章本来懒得应付,自顾自倒杯酒就想躲懒,女孩却冒出来,自顾自拉走他不说,还劈头盖脸给他一阵数落,他低头看向女孩面具,当下明白了,还是自己弟弟那位未婚妻。
贺瑞言又不见了?贺含章几个念头之间,早已被拉近舞池中央,女孩却没想到自己认错了未婚夫,只是奇怪。
“今天话好少。”又凑近他领口闻闻,“还好你今天没喷古龙水,你知道的,我闻到薄荷就打喷嚏。”
贺含章冷眼看着她嗅嗅自己,又皱起鼻子哼唧几声,几缕发丝蹭在自己胸口,十分不端庄。夏日暮色四起,渐渐引来凉风,天边火烧云笼起这方圆圆的花亭,人们热闹的攀谈或跳舞,这热闹的一切贺含章却不准备参与,错人的人也该各自回归正轨。
“赵小姐……”
他的声音被突然响起的提琴声打断,流水一样的音符带出钢琴、鼓点和萨克斯,爵士乐。
冰冰凉凉的手掌心钻进一只滚烫的小手,死死扣住男人的手指。他低头,撞入女孩小鹿一般的圆亮双目中。
“别想跑。”赵元鹿瞪着面前男人,手指紧紧握住男人的小指和无名指,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贺含章读出她的唇语,一时间心底有些无语。
她还没发现认错了人?
可音乐已经晃晃悠悠地奏响,在夏日暮色中。
悠扬轻快,晚风送来喷泉水汽,赵元鹿没有继续说话,她默默数节拍,迈出第一个舞步。
她细白的手指轻轻敲着他的手心,贺含章感受到蝴蝶触角抖动的力,女孩的肩膀有一颗小痣,垂坠的发丝勾勾缠缠。
贺瑞言从小四肢不协调,看着他在原地呆愣不动。
“跟着我。”她悄悄出声。
男人手心被捏了捏,他低头,女孩眨眨眼,示意他跟着舞步。
贺含章突然有些好奇,如果他这个文静乖巧的弟媳知道,她牵着的人不是她那位温柔的未婚夫,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贺含章深深看她一眼,随着少女的动作,随着悠扬的乐声,迈出第一步——
熏风醉人,两人仿佛置身于异国他乡静谧温暖的街头,舞步契合,赵元鹿原本坐好被踩脚的准备,此刻,面前这个男人却舞步优雅,一进一退,与她一同演绎出一支完美的多瑙河之波。
多瑙河河水波光粼粼,在夜晚中如同迷醉的蓝宝石,细碎的小舞步中带着滔滔的波浪,一下一下,扣动着她的心弦。
赵元鹿微微喘气,意外道,“你练习过了吗?”
她淡粉的唇彩掺了细碎的闪粉,被昏暗的灯一照,晕染出细细碎碎的光影,她的妆向来很适合她。
“没有。”贺含章出声,如大提琴的低音,“上学时参加过舞会。”
“少来,我可是学这个的。”赵元鹿勾起嘴角。
“那依赵小姐所见,我跳的如何?”贺含章轻笑,他没说谎,确实是大学时参加过几场舞会,毕业后反而没时间了。
“唔……”赵元鹿沉吟片刻,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
“好好说,这可是我的沪宁首秀。”
“嗯……”赵元鹿还在卖关子,直到男人挠挠她掌心,她才扑哧一声笑开。
“一般,刚好能给我当伴舞吧。”她抿着嘴笑,贺含章眯起眼,惩罚地似的,在下一节音符奏响时一把抱起逗他的女孩。
赵元鹿猝不及防被抱起,裙摆在空中绽开,繁复的、用蕾丝、水晶与珍珠攒成的花瓣随着两人的动作绽放。
这只多瑙河之波的**部分,急切的萨克斯与小号,赵元鹿的心跳骤然加快,她只感觉自己的左右心房涌入多瑙河看似平静的波涛,心脏仿佛成了层层叠叠波涛的接壤之处,生生冲出一点缺口来。
香气,是贺含章脑子里的第一个词。
属于女孩馥郁的香气。
是香水?还是风中的花香?
她轻巧地超乎他想象,仿佛风里摇摇欲坠的一枝花,只能依附在他肩头,不然就要被打落在风里。
贺瑞言品味太劣,明明最好的花已经开在他的花园里。
腰上的那双手大而炙热,牢牢掌住那一截细细的腰肢,赵元鹿只觉得要被烫伤。飘荡的裙摆一如春华夏曦,黄玻璃罩住的灯光下,花朵含苞待放。
她的身体无可避免地僵硬了,她从来都是独舞,她不信任所有的舞伴。
包括贺瑞言。
赵元鹿的指甲牢牢扣进男人的肩,僵硬的身体出卖了她,终于旋转半周后,贺含章轻轻放下她。
而开场舞曲此时进入尾声。
等到最后一个音符奏响,众人就该交换舞伴了。
贺含章此却不想放走怀中这只蝴蝶。
赵元鹿的手被攥地有些痛,她不解地抬头,眼神湿漉。
“瑞言,怎么了吗?”轻轻的声音,仿佛晨露下落,冰凉的温度点醒了贺含章。
他不是贺瑞言。
西装后的喉结隐秘地动了动,他绅士地移开手,怀中的少女递来懵懂的眼神,舞曲切换,女孩跟着旋转的人群,交换到别人的怀中。
开场舞结束,而他也该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