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江南烟雨多,南塘一夜涨春波。”早闻江南好,有千里莺啼,江花胜火,当前还见不到此番景色,只一派早春气象。
若问她为何来了江南,当然是因为鬼迷心窍中了白锦笙的诡计!这人一边信誓旦旦的道歉反思,顶着俊俏的面孔讨她欢心。一边暗地里笼络自己的父母亲,合谋起来给她唱双簧。
她还清晰的记得,来江南的前几日,白锦笙罕见的陪她一同回娘家,本以为是这人良心发现,成了贤夫,不曾想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有所图谋!
正午在丞相府用膳,父亲在她饭吃的正香的时候忽然带着哭腔开口道:“仙儿啊,今儿这顿饭不一般,是咱家的饯别宴,咱们一家人难得坐在一块儿,都好好的看看彼此。”
彼时她还有些疑惑,琢磨着是不是因为父亲提前思念白锦笙,便宽慰道:“父亲莫不是记错日子了,夫君过几日才去江南呢!”
“诶,这并非是锦笙的饯别宴,而是为父我的。”
“您的?您要去哪?”
孟柏桦微微昂首仰望天空,把手搭在孟夫人的肩上,道:“江南!”
“江南?为何?”
“贤婿一个人去江南我不放心,我得去陪他。”
瞧着父亲一脸正经,丝毫不像玩笑的样子,羡仙开口劝导:“父亲你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了,女儿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夫君他年轻力壮,既有功名又有爵位的,断然不会出什么岔子。”
“仙儿这你就不懂了,为父就你一个闺女,也就这么一个女婿,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儿,那简直是要了我的半条命啊,我绝对不能让锦笙一个人去冒这个险!”
白锦笙这时才语:“父亲三思啊,江南之行锦笙一人便足以应付,您若是去了江南,母亲一人留在上京该怎么办啊?”羡仙赶忙附和道:“是啊!父亲您三思。”
瞧着自己的父亲认同的点了点头,羡仙终于松了一口气,不曾想他张口便道:“你们说的有道理,那我和你们母亲一块去!”
她被惊的说不出来话,好在母亲这时善解人意的拍了拍父亲的肩,道:“柏桦啊,你一把年纪了,可就别闹我了,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罢。”
“哦?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让仙儿陪锦笙去江南,我和你留在上京相互照应。”
“这…可仙儿愿意吗?”
孟夫人转过头看着羡仙,询问:“仙儿你愿意吗?”
……
如是,她才不得不来到江南一带。来的路上心有不爽,总觉得白锦笙给自己的父亲偷偷灌了**汤,便总是想在各个方面找白锦笙的茬,但这人好似早有防备,叫她一点火都发不起来,只得作罢。
她不厌恶江南,当初只不过是和白锦笙赌气,非要争个高下才吵嚷着不来。现如今瞧着这边的风景,还有几分庆幸,幸好来了。
贪污粮草救济银一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不会有哪一个官员蠢到把朝廷的救济全部贪污。如今这局面,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皇帝深知其中腌臜,责令大理寺和刑部联合查案。并派遣禁军同大理寺人员一同押送粮草和救济款,要求其做到一分钱一粒米都不能少,全部押送至灾区。
到了江南后,禁军回京复命,大理寺的人继续留在江南,负责和梁安抚对接,协助他查案赈灾。刑部尚书坐镇上京处理其他事物,二把手白锦笙便全权代理此案,协同江南郡守调查涉案官员。
是故此行十分低调,来赴江南只有四个人,她,嫣竹,白锦笙和不久前给白锦笙报信儿的部下。几日的相处,羡仙早已知悉这位部下的故事。
他叫做何永贞,身材清瘦没二两肉,长得机灵年轻,实际上却比白锦笙还要年长五岁。这人说话做事都挺有意思的,会的东西也多,只不过胆子太小,一遇上白锦笙就畏手畏脚。羡仙同他聊过几次,对他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她还记得何永贞同她讲过:“其实也不是怕,倒不如说我很崇拜侯爷。崇拜,夫人你懂吧?我本是是燕州人,亲娘没的早,我爹又娶了个老婆,挺凶悍的,我爹跟我都怕她。她老是说我一个大男人长了细胳膊细腿是贱骨头,所以我一开始很恨她,但时间长了就发觉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对我还挺好的,没给我生小弟小妹,也没让我饿着冻着…后来就逢北边动乱,那时候我20出头,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碰上楚国的骑兵挡路,就跟人家起了争执…”
说到这里时他看了我一眼,江南的风比中原更温柔,只抚了抚额前的碎发,就吹向更远处。何永贞叹了口气,继续讲道:“事实证明,没有能耐的抗争是自讨苦吃,那几个楚兵差点把我打死,我爹气不过,拿着铁锹就往人身上敲。这还了得,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人快被打死了,结果我爹也…唉!”
“我娘也就是我爸的二老婆,她是街里巷外出了名的暴脾气,看见我们俩的样子,气的吹鼻子瞪眼,边骂边把我们爷俩儿背回家去。请了大夫来家里,我福大命大,活了下来,我爹岁数大了,没我这么幸运,没挺过来。”
“气愤那是真气愤,但无奈也是真无奈,家里就剩我们俩了,我就想带着我娘往中原逃。谁知那几个挨千刀的楚兵记仇,找到了我家里来了!我娘见有人踹门就拿起了镐头,但她不打骑兵,反倒往我身上打,边打边骂,我气得不行就从后窗跑了出去。等我纳过闷来再回去的时候就看见我娘倒了在血泊里,已经没气了…燕州郡守昏庸无能,还是侯爷来燕州征兵的时候才将那帮霍乱的楚兵赶了出去。我当时还没见过侯爷,只听其他人说燕州来了个神武将军,一问才十六七岁,我心想这也太年轻了吧,当时心中还有几分不屑。但当我真看见侯爷披着战甲骑在烈马上样子时,一下子就被他折服了,特别的心向往之,心向往之夫人你也能懂吧?”
“因为担心楚兵霍乱,不敢大张旗鼓的厚葬我娘,只能先把她埋在院子里。见了侯爷后,心里有了底,我就按照规矩把我娘的骨灰迁到了祖坟。回来时就看见侯爷征用了集市的戏台子征兵,他实在太威武笃信了,不少壮年青年都慕名前去报名入伍,我也不例外。轮到我时天都黑了,不过我还是很激动,上前画押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就摔了一跤…夫人你看我,我当时就像现在这样,特尴尬的趴在地上挠了挠头。哈哈哈,接着侯爷递了把长枪给我,我杵着枪站了起来,他还告诉我上了战场可不能‘以头抢地尔’我冲他嘿嘿笑了几声。”
“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侯爷忽然开口问我,他说:‘你家里过去是不是做驴肉火烧的?’我娘我爹过去确实开了家小店卖驴肉火烧,但已经休业十年左右了。听见侯爷这么说我眼睛都亮了,连忙回答道:是啊是啊。侯爷继续讲道:‘令堂脾气实在恶劣,但手艺极佳,小时候家里的大人常给我带驴肉火烧回来吃,我觉得好吃便吵嚷着要来燕州看驴肉火烧,来了之后就被令堂揪着耳朵问:小兔崽子你家大人呢?你在那站着碍事了知不知道,快去一边玩去,后面还有人呢!年纪小害怕厉害的老板娘,就暗下决心以后不来了,但招架不住馋虫作祟,没少叫大人陪着来,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家店就不开了,觉得挺可惜的。’”
“我问候爷你是怎么认出我是她儿子的,侯爷告诉我:‘你腰上挂的那个缺了角的双鱼玉佩我认得,之前是挂在老板娘身上的。’夫人你说侯爷可真是细心啊,细心能懂吗?”
“后来我跟着侯爷去了北疆,侯爷打仗用长枪,我学着他也用长枪。北疆的冬天的雪势大,雪花打在他的眉宇上,伴着哀嚎声马嘶声,是说不尽悲壮,侯爷长臂一震,持着枪就勇猛无畏的往前冲,那是何等的骁勇,何等的魄力!红色的缨穗上润满了敌军的血,雪花落在上面染了红色,再化作血水落地。我也跟着他一块儿往前冲,从来没有哪一刻,像那时那么痛快,我甚至感觉我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我是个满腔热血的无畏的勇士!”
“侯爷对部下也特别的好,我们吃什么他吃什么,全然不搞特殊化!我挺难以想象他一个那么年轻的人,是怎么做到统帅大军,联合纵横的。我跟他一样大的时候天天就惦记着树上的鸟蛋…”
何永贞一脸钦佩,这种情绪显然感染到了羡仙,让她也忍不住开始在脑海里想象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征战沙场的样子。
“夫人,其实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你千万不要跟侯爷吵架,他真的挺不容易的,北疆艰苦,得了空闲他也不做别的,脱了铠甲在帐篷里描摹你的画像…”
羡仙指了指自己:“我?”
“嗯,画的全都是你呢,将军画艺精湛,描摹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反正就是特别好看,简直文韬武略,夫人你懂吧?”
羡仙点了点头,抛去白锦笙在北疆马上洒热血,马下写丹青不谈,这个部下说话的方式倒是挺特别的,酷爱问人‘你懂吧?’,于是她郑重其事的回答道:“何懂贞,你说的我全都懂…不只我懂,侯爷也懂!”
“嘿嘿,不过夫人,在下叫何永贞…”
歇息过后,白锦笙便询问大家歇好了没?歇好了就要继续赶路了,最好能赶在天黑之前到达榕城。话毕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羡仙,仿佛这话是问她一个人的。
羡仙点了点头,由白锦笙扶着她上马。几人速度不快也不慢,抵达榕城的时间刚刚好,夜色缱绻,皎洁的月光照在涟漪的水波上,腾起一片水雾来。榕城水木多,杨柳拂堤,房屋依水而建,桥梁纵横有序,船舶停泊靠岸,一半人间一半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