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疏[民国] 第9章 第 9 章

这年春天的雨绵绵不绝，白天黑夜细雨蒙蒙，实在扰人心烦。

我和姚瑛的婚期在三月末，我在想那几天能不能天公作美，成全我一个明媚晴天，我祈祷着这件事。

是日，我们家人正在吃完饭，只有我、阿娘、宅中唯一还剩下的一位姨娘以及她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心慈是到好友家做客去了。

这位姨娘是个可怜人，爹遣散家中姨太太的时候阿娘特意说了留下她，而这位姨娘也是爹所以姨太太中和阿娘要好的姨娘。

以前爹带着大哥和三弟出去了饭桌依旧“热闹非凡”，自从爹遣散了她们，现在是清静许多。

阿娘近日身体不好，只吃了两口就放了筷子。

姨娘瞧她这样，细声问他：“姐姐怎么了？才吃两口就放筷了。”

阿娘沉沉叹息，道：“近几日，我这心里不知什么堵着，总觉着要出什么事。”

听阿娘这样说，我心中也隐隐有感，要出什么事，而阮家最近的大事当属我的婚事。

“想必是连续蒙蒙细雨太久了，你心烦。”

我附和说：“是啊，不过还是要叫大夫来瞧瞧，免得出纰漏。”

之后我回了我的院子，刚坐下不多久，晚香跑来，又是一路叫着“小姐”。

这一回似乎是真有什么天大的事，晚香看起来实在焦急，眼中含泪。

我心陡然生寒。

还是稳住，问她：“出什么事了？”

“小姐，老爷、大少爷和二少爷遭遇意外——”她说到这里，话语断停，滚烫热泪从她脸颊滑落。

“他们，他们——已遇难。”

我脑子一片空白，手撑在桌上才没倒地，心间顿时揪痛起来，晚香再说了什么，我都已听不见。

她上来扶住我，用力在我耳边说：“夫人，夫人她昏过去了。”

这声音终于传入我耳，我急问：“什么？阿娘，阿娘她怎么了？”

这个春天的雨一直不停，一直不停，仿若上天编织的幻梦一样，我多希望一切都是幻想，都是假的。

父亲、大哥、三弟遇难，家中男丁只剩下了姨娘襁褓中的幼儿，宗亲们得知消息后纷纷从各地赶到南城，非是为了悼念父亲、大哥和三弟，而是为了分阮家家财。

阿娘昏过去后再醒来，一夜苍老，却还要站出来应付那些宗亲，然而，阮家现在只剩下妇孺，如何震慑那群贪心东西。

夜里，疲惫的阿娘将我脸到她屋子里，她央求我，央求我嫁一个能震得住那些宗亲的人或者嫁进名门望族。

“不，”我一边摇头一边退后，“阿娘，我——我和姚瑛已经定亲了。”

“只是定亲，又不是成亲。”

阿娘是这样冷漠，可她眼睛又是一片凄凉。

“阿淑，你爹，你大哥，你三弟都去了，家中无人担当大任了，只有你，只有你了，难道你要让他们拼搏的阮家被瓜分麽，这些年这些人拿了咱们家多少好处，还不知足，竟趁火打劫。”

阿娘是已经泪流满面，她走上前来，抓住我双手：“阿淑，沈家欠你爹一个人情，你若能嫁到沈家，这些人定不敢放肆了。”

“阿娘，你在想什么，不行，绝对不行，我是要嫁给姚瑛的，你答应了的，爹也答应了的。”我反手抓住阿娘手腕，“阿娘，沈家只有两位少爷，大少爷早已成婚，你要让我嫁他做妾室吗？那二少爷也是，他有心上人。”

“阿淑，阿娘也无法啊，如今能相助的只有沈家和陈家，而陈家，陈家那位少爷，你是知道的，我怎么能让你嫁过去。”

我知道，我知道陈家那位少爷，说是克妻，已经克死了六位妻子，实际上他的妻子都是被他弄死了，是以如今已经没有人家再愿意将女儿嫁入陈家。

我心急如焚，我却不知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我究竟要怎么办。

“阿娘，我——我不能，这三个人，我一个人也不能嫁，姚瑛就不行麽！”

“他一个戏子，谁会将他放在眼里。”

“阿娘，你不要轻蔑他。”

“阿淑，我本就是不赞成你嫁给姚瑛的，实话和你说，我就是看不上他。”

“不要你看上他，是我要嫁他，我看上他就成。”

……

我还是没忍住同阿娘吵了一架，我是坚决不同意她的做法，可我也不知我能怎么做。

葬礼上，我看到阿娘同沈家老夫人在一块说话，姚瑛在我身旁陪我，我却不知该怎么同他说这件事。

他和我婚事延期，他还不知道或许不止是延期这么简单，几次想和他说，还是没有说下去。

然而姚瑛还是知道了，不是经由我口，而是他从其他人哪里知道。

沈老夫人竟真同阿娘达成一致，想要成全两家联姻之事，这事让孙徵羽听了去，她和沈怀遇争执，他们争执太凶且实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事上了报纸，报纸将这事迅速传去了千万家，南城里，人人都晓得阮家要和沈家联姻。

而同时还有一出新闻也被大肆传播，孙徵羽高调和宋秉同约会。

宋秉同这个人我没见过，却是知晓这个名字的，他是个少将军，父亲雄踞一方，而他是正当年，他为何到南城来就是我不知道的事了。

我后来也没想到，我再去处理阮家商行事宜时遇到孙徵羽和宋秉同两个人。

他们是没看到我，我看到他们。

在我印象中孙徵羽一直是沈怀遇女朋友，我不料到她和宋秉同还不一般，本来我以为是风言风语，人家可能只是同处一处说两句话，而我看到的却是高大魁梧的宋秉同正掐着孙徵羽的腰，低头吻孙徵羽的唇。

我以为我是看错，又或者孙徵羽被强迫，这位少将军是没少做强抢良家女的事，我是有听闻的。

直到我看到孙徵羽双手环住了宋秉同，对着宋秉同笑。

我惊慌走了，并未再窥视太多，这件事与我无关，我也无暇关心其他人的事。

我还是不同意阿娘的做法，心慈也很支持我，阿娘又被我气倒，可我是不想妥协。

而姚瑛也来质问我，我同他说清楚了这件事，他说他会找办法。

我应着，却明白，他能找什么办法呢？他虽认得许多达官贵人，可，可那些人未必愿意为他帮阮家。

除了宗亲觊觎，其余还有许多商家也在蠢蠢欲动，想要吞噬阮家商业。

我回到家中，坐在阿娘床边，阿娘病倒在床，还没有好，她头发已是半黑半白，不久前还是一头乌发。

我抓着阿娘的手，低声同她说话。

“阿娘，我再想想办法，我去和沈家大哥谈交易。”

我从姚瑛那里得知沈家如此迅速同意联姻是因为沈家大哥那边很需要一笔钱，并不完全因为爹对沈怀遇有救命之恩。

我心想着，或许不用联姻也可以，阮家出这笔钱，换沈家支持，毕竟沈家大哥是将军，若是有他一句话，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我下帖请了沈家大哥会面，他同意了，不过地点由他定，是在一家百年酒楼。

心慈陪同我一道去，然而她被拦住，只有我一个人去见沈家大哥。

沈家大哥大名沈柏寒，是个冷酷的名字，听着就觉到凉意袭来。

他人更是。

我进去，看到一张大圆桌，主位上坐着一个男人，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外边还有这么暖洋洋的，进来顿感阴凉。

他犀利目光看向我时，我更加无措，我看出来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他身上有杀气，我不曾去过战场，却能感受到他的杀气。

沉沉的，排山倒海之势压过来，不给人喘息。

他微微一笑，笑意却是不达眼底，他道：“阮小姐到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何见我时是这样子，姚瑛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还告诉了我，而我以为这不是秘密，让沈柏寒知道了，他盘问我是从哪里得到消息，我真是绞尽了脑汁才没被他盘问出来。

最后他不再问，说着：“既然阮小姐口严，我也就不问了，这是我的诚意，毕竟你未来是我弟媳，这个面子我是要给的。”

我是松了口气，沈柏寒一看就是杀伐果决之人，若是我说是姚瑛透露给我的，我怕明日姚瑛就要死于非命，他们行伍之人未必愿意讲道理，更喜杀鸡儆猴。

可惜，我的想法也未能成。

沈柏寒说：“阮小姐，你应知如今时局动荡，今日谈的合作明日未必还能成，即便是众人见证也不可信，你若不嫁入沈家，那我要你阮家放一个人质在我这儿，我听闻你还有个妹妹，你让她到我这儿做人质，你放心，我会好好对待你妹妹，任然请人教她读书，吃穿住我都管着，在你们家是怎么样，在我这儿还是什么样。”

他提出了他的要求，要我二选一。

心慈，心慈那么爱自由，怎么能被困住。

我久久不答，沈大哥又道：“你先想想，我知道你还有其他路，但是那一位的风闻想必你是听过的，我可以告诉你，都是真的，他是有些隐好。而你若是嫁我二弟，婚后你们各过各的，他不是会管你的人。”

谈判失败，我是不擅长这个，最终又陷入困境。

回家途中，我脑子里一直回想不久前看到的一幕，若是，若是孙徵羽真和他宋秉同在一起，沈怀遇身边无人，在陈少爷和沈怀遇之间我一定要选一个，我，我或许会选沈怀遇。

可是，我为何要考虑这个呀，我想要嫁的是姚瑛，为什么就不能是姚瑛。

难道要我弃了姚瑛麽，我不想，我不愿，我……

我知道我在动摇。

最近阿娘不愿同我说话，她在用这种方式逼迫我。

又有古语云，商人重利，我出生商家，是不是也是这样？

所嫁非所爱，这辈子又要怎么过？

而我若真坚持嫁给沈怀遇，他对我大约也会憎恨。

他怎么会任由我来选。

我有听闻沈家在对他施压，也听闻了沈怀遇和孙徵羽最近轰轰烈烈的事迹，我自然也知道。

沈家老爷寿诞，我守丧未去，听闻孙徵羽是去了，闹了点不愉快，后来沈怀遇和孙徵羽离开。

也不知孙徵羽和宋秉同又是怎么回事。

脑子一刻不停，思虑这个，思虑那个。

翌日，我听闻阿娘又到沈家去，马不停蹄前往沈家。

我到时阿娘正同沈老夫人坐在一起，阿娘身体才好了一些就到这里来，我是也拿她无法，想叫她回家去。

这一日，我见证了一件令我心惊动魄的事。

这日沈怀遇回家，我和阿娘站在一旁，听他和沈老夫人大吵，后来沈柏寒回家，听闻后抄起军鞭抽他，他背后皮开肉绽，血腥恐怖。

后来沈老爷也过来，知晓状况后大骂：“你给我滚！为了个女人，你要背弃沈家，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儿子！”

沈怀遇奄奄一息，坚持说：“我是为自己，为自由，我不会娶你们为我安排的妻子，从今往后，若你认我，我还是你儿子，若你不认，随意。”

而后他是一瘸一拐走出了沈宅，晕倒在沈宅门口，被紧急送往医院。

我和阿娘亲眼见证这一幕，回嫁后阿娘也迟疑了。

“哎，如此一来，沈家是万万嫁不得的，这位二少爷看起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对孙小姐当真情根深种。”

我自然是很高兴，阿娘终于想通这件事。

之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此前，孙徵羽和宋秉同的事还是风闻，之后是变成了众所周知的实事。

原来沈怀遇回家那日是孙徵羽生日，她办了盛大生日宴，沈怀遇作为男朋友却缺席，而孙徵羽身边是宋秉同陪伴。

我料不到这事会是这样，这是沈怀遇被负了？我不清楚具体情况，后续也没有去打听，我哪里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阮家的事已经让我乱了套。

只是这事也是让我惊诧了好一会儿。

正月十五时后来我和姚瑛是又见到他们的，那是一对眷侣，她闹，他笑。

不过姚瑛却说沈怀遇心不在焉，我是看不出来。

姚瑛说：“因为你不是男人。”

我问他：“你是男人你看出了什么？”

他说：“我看出这位沈先生真是耽误佳人，孙小姐在他心中分量不足够重。”

我当时不认同姚瑛的话，此时仍然坚持我的想法，我的确是个蛮固执的人，我坚持的想法总是很能坚持。

沈怀遇都为了孙徵羽被打成那样子，如何说在他心中分量不足够重？

而我不曾想到，后面事态发展更是不似我想，孙徵羽竟然跟宋秉同走了。

我更不曾想到，原来最终我还是要嫁一个家族势力能庇护阮家的人。

并且，我是要嫁给那位我从不曾想到过我会要嫁给的陈家少爷，我，并没有选择余地，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的。

有宗亲找到陈家谈交易，承诺给他们很好的条件，但陈家更青睐我家这边，陈老夫人和阿娘通了消息，威胁我若是不嫁过去，陈家会助另外的阮家崛起。